九黎镇妖族安居乐业，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似从前繁华的人间，形色各异的妖族人汇聚到此处。

不远处的酒肆外挂着一张酒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还夹杂着一丝似有若如的檀木香，杜若水闻着这股有些熟悉的气息，神色一怔，她的脑中莫名浮现出一张面容。

杜若水眨了眨眸子，有些呆愣，她盯着那酒旗出神，江越疑惑的看过去，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酒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为何大人会一直盯着那处。

“大人，要去喝一盅酒吗？妖界有一种叫做无忧的酒，听闻此酒喝下能忘却忧愁，也不知是真是假。”

江越说着咽了咽口水，他有些羞涩的垂下脑袋，耳廓微红，其实江越有个自幼便有的小癖好，腹中能装下千斤美酒，爱喝酒的程度堪比嗜酒如命的酒鬼。

杜若水扫了他一眼，神色了然，“那便去喝一盅吧。”

今日她宴请，自是要满足江越的口腹，酒肆从外面瞧着其貌不扬，走到店里后，才发现别有一番洞天。

一间不大的酒肆，房中空出一块地，一棵粗壮的大树拔地而起，树上结满了橙色的果子，杜若水绕过这棵树时，目光多停留了会儿。

他们一进来，店中小二就迎了上来，这家酒肆的小二是只半人半鱼的小妖，脖子上顶个鱼头，鼻子上还挂着一个鼻涕泡。

“两位客人随意坐，本店有桂花酒、槐花酒、青梅酒、十里香、千杯醉、浮屠香、青松雪，……还有咱们妖族的特色美酒，无忧。”

鱼头小妖念了一长串的酒名，杜若水还看着那树上的果子，忽然问了句，“这果子能摘吗？”

小妖神色古怪的回答她，“当然可以，此果名为百里蜜，入口香甜微涩，吃了一个还想吃一个。”

杜若水伸手摘了一个下来，将果子在手中抛了抛，扔到了江越的怀中。

江越捧着果子，双手交叠在一起，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刚才你说的酒里，有个叫浮屠香的？”

小妖重重点头，“客人您好眼光，浮屠香酒味独特，是用金枝国独有的浮屠花酿造而成，深受妖族人喜爱，如今店中就剩下最后两坛，您看是要一坛还是两坛？”

杜若水手肘撑着桌面，在鱼头小妖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先来两坛。”

鱼头小妖热络的记下，它鼻子上的那个鼻涕泡鼓的越来越大，杜若水见状躲着往后靠，小妖尴尬一笑，深吸一口气，直接将那鼻涕泡给吸了回去。

“浮屠香最配辣炒猪肝和香煎豆腐了，您二位光吃酒容易烧肚子，要不子再来点热菜？”

小妖热情的同他们推销着，江越听得有些馋，眼眸亮晶晶的，人界天灾数年，早就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了，江越素日就着白水和干馍馍，已经足足三年未见过荤腥了。

杜若水摩挲着下巴，大手一挥，直接说到，“你方才说的菜都上吧，然后再来几盘妖族人最爱吃的。”

“好勒！您们先等着，酒和菜马上就上。”

鱼头小妖兴高采烈的吹着鼻涕泡走了，跑到后厨大喊了声，叫醒了正打瞌睡的师傅。

杜若水坐在窗边，绿色的藤蔓攀爬着墙壁生长，嫩芽探进窗台，随风轻柔的摇晃着。

浮屠花做成的酒她倒是喝过几次，年州还是大国师时，就曾酿过几坛，她掀开眼皮扫了眼做的板正的江越，“两坛若是不够，等喝完了再叫，今日管够，喝醉了也无事。”

江越拘谨的点点头，故意将身体挺的扳直，以此来掩饰自己泛红的耳尖。

在大人面前被戳穿心思，真是很让人不好意思啊，大人会不会觉得他太过嘴馋？江越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一旁的杜若水倒是云淡风轻的很，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视线落在窗外的景色。

酒肆外有一群六七岁的小孩儿，正围在一起拿着木棍，往地上戳着什么东西，杜若水被他们的举动吸引，也好奇的盯着地上那滩黑色的液体。

“您二位点的浮屠香来啦！还有五个热菜马上就上，您二位稍等，我这就去催后厨的师傅。”

鱼头小妖抱着两坛酒走了过来，坛子上用红布封着，但依旧能闻到一股扑鼻的酒香。

酒坛子重重的砸在桌上，江越僵硬着身子未动，视线一直盯着那酒坛，目光灼热。

杜若水好笑的用法力举起其中一个酒坛，红布被取了下来，倒出两盏满到要溢出的烈酒。

“别拘谨，喝吧，浮屠香味道还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杜若水将其中一碗酒送至江越的身前，自己则端起另一碗，直接一口饮尽，入喉是辛辣的刺激，杜若水吐出舌头想要散去那股冲味。

她素来很少喝酒，今日再次一品，她果然不适合酒这个东西啊。

桌上的两坛浮屠香都进了江越的肚子中，一开始他还有些腼腆，小口拘谨的喝着，后来染上些酒气，直接抱着坛子就喝了起来。

杜若水叫来鱼头小妖，又上了五坛上好的无忧，从白日喝到夜晚，江越的脚边全是空了的酒坛，他脸颊通红的靠着窗棂，红润的双唇微张，小口小口的呼吸着。

杜若水眼中带着笑意，她伸手在江越的眼前一晃，“还醒着吗？醉了没。”

江越迷迷糊糊的直起身子，先是愣了会儿，然后扬起脸，挤出一个大幅度的笑容，“我没醉！我还能再喝五坛！”

听着这醉意满满的酒话，杜若水唤来鱼头小妖结账，整整十三坛酒，江越一个人便喝完了。

妖界的小妖都惊诧的多看了江越几眼，如此好的酒量，放眼整个九黎镇也难有一妖，更何况这人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小妖心中惊叹不已，面上却镇定自若，他笑着接过杜若水递来的一锭金子，圆溜溜的鱼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

“您这……一个人能行吗？”

小妖看着杜若水站到江越身前，正思索着该如何将他弄起来，杜若水淡定的摇摇头，拒绝了小妖的好意。

“不必，我自由办法。”

杜若水说完，便直接凭空托起醉醺醺的江越，她用法力围住少年，让他浮在半空，双脚离地，一根似有若无的绳子牵在手中，她就这样拉着人离开。

九黎镇的夜晚灯火通明，他们的纸灯是用抓来萤虫放在灯中，柔亮温和的荧光不停的闪烁着，将涌动的暗色照的明亮。

杜若水牵着江越的这幅姿态引来许多妖族人的微观，他们神色各异的扫过来几眼，都不自觉的离他们远了些。

杜若水自动忽略这些视线，她穿过一条条长街，在走到一座桥上时，她的脚步微顿，鼻息间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与她白日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而此时她又再一次闻到了这抹熟悉的气味。

“是……他吗？”

杜若水呢喃出声，她迟疑的走上拱桥，桥另一头的萤火灼灼发光，她每一走一步视野便越开阔，看到的景象也越清晰。

一片朦胧的亮光中，一个小孩儿站在光亮的尽头，杜若水刚好能一眼看清，那小孩儿垂着脑袋，周围的行人匆匆，只有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

杜若水颦起眉头，直觉有些不对劲，她的心莫名的跳起来，砰砰砰——

在她探究疑惑的视线中，萤火尽头处的小孩儿忽然跪倒在地上，他的嘴中喷出乌红的血，短短一瞬的时间，血水快速蔓延开。

周围的妖都慌乱的围了上去，担忧的查看着小孩儿的情况，半条街的人都聚集到一处，还有更多闻声而来的人匆匆赶来。

杜若水心中一惊，她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个孩子，双脚如同灌了铅，她心中默念三个数。

三、二、一

“啊啊啊啊！！”

一道凄惨的叫声响彻天穹，围着的人群开始躁动冲撞，人潮拥挤，事情变得混乱起来。

尖叫声，哭喊声，惊诧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纸灯被打翻，商贩的摊位倒塌，掉在地上的纸灯破开口子，里面的萤虫飞了出来，慌乱中，有一人一脚踩碎了纸灯。

杜若水暗道不妙，她先是放下江越，随后掏出一个琉璃小塔，直接把江越吸入了小塔中。

此塔坚不可摧，里面的空间能容纳下数人，江越在里面很安全，但小塔外面就不一定安全了。

杜若水收好小塔，再抬眼时，不过刹那间，原本整洁繁华的街道，就变得一边狼藉，地上的血迹猩红，有人捂着脖子喷溅的鲜血痛苦的哀嚎着。

杜若水走过去，冰凉刺骨的冷风将她的长发吹起，她颈间带着的赤金璎珞圈摇晃作响。

那个小孩儿背对着她，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大口的吞食着，吞咽咀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杜若水的神色愈发的冰冷。

“喂，小孩儿！”

杜若水朝地上的小孩儿喊了声，吞咽的动作顿住，小孩儿机械的抬起头，慢慢转过脑袋，他的脸上布满黑色的蛛痕，眼睛是嗜血的红。

小孩儿望着杜若水忽然咧嘴一笑，嘴角还挂着猩红的残肢肉沫，他喉间像是堵了什么，咕噜的想着。

他笑着说，“好吃，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