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塔把他那辆小破皮卡开的火急火燎,蹿到了山脚下才想起来问陈厌:“那个……不带别人吗?”
“不用。”陈厌手肘架在车窗上,仰头靠着座椅背。
车窗玻璃早已摇下,带着潮湿温度的夜风从窗外呼啸进来,吹的陈厌敞开的衬衫领口上下翻飞。
本来因塔还想给张落打个电话,他犹豫着又开口:“不告诉张哥吗?你一个人就行了?”
陈厌有些好笑地反问他:“你觉得只有群殴流血大规模械斗,才能解决问题吗?”
因塔很纠结地认真想了想,在他的认知里,可能就真是这样。
“我们有几个人?”陈厌闭上眼睛。
“四……四五个吧。”因塔回答。
“四个还是五个?”
因塔有些怯:“算上我……五个。”
那还是别算上你了。
“对方呢?”
“十来个……吧?”
陈厌没有再说下去,点头表示知道了。
因塔瞄了他一眼,发现陈厌的白衬衫上还有飞溅样的血迹,便知道他晚上可能又去替陆先生做什么事了,而且肯定是成功了的。
就这一眼竟然莫名让因塔感觉到安心了。
陈厌靠得住。
陆先生相信的人,那是绝对靠得住的。
陈厌闭着眼睛,从窗口吹进来的猎猎的风,让他的眼睛干涩想流泪,因塔几次想说关了窗户开空调,陈厌都拒绝了。
他今晚在酒吧里,接收了太多陆沉鹤侵略般的信息素,面上装的波澜不惊,但是内里……真的难受,到现在还不能完全平复。
夜风吹着,也许会清醒地快一些。
快到码头的时候,陈厌想到什么,说:“是在靠里的五号旧仓吗?”
因塔嗯嗯嗯地点着头。
陈厌嘴角上扬:“等下进了旧港,减速,悄悄开过去。”
因塔不知道陈厌想干什么,但还是照做了。
小破皮卡驶进了金潮港口。
金潮港是孟汶湾几个港口里最大的,分新港和旧港。原本金潮港只有旧港那一片不大的地盘,放不下几个集装箱不说,仓库都只能建的憋憋屈屈的,全部龟缩在最里面的山脚下。
后来的几十年,加港这个国家整体经济借着东风发展的不错,开始往外面填海造陆,生生填出一个最大的新港口出来。旧港各种设施都跟不上,虽然还没到被荒废弃用的地步,但慢慢地也就被地方势力侵占了,变成了一些不法交易的温床。
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包括港务署在内。
陈厌以前来这里做过几次交易,对地形还算熟系。
五号仓是旧港最靠里面的一个小仓库,前后左右四个门,左面和后面的刚好靠山,常年是锁住的状态。
新港很大,港口内又限速,因塔即使着急,开的也不敢太狂躁。好不容易熬过了新港,因塔向旧港飚的时候又想到了陈厌的提醒,用了十分的忍耐力才控制住自己没飚出声响。
“你们是从正门进去的吗?那你开去五号仓侧门,找个链子或者绳子什么的把侧门从外面锁住。”快接近的时候,陈厌对因塔说。
“嗯嗯,后备箱有铁链锁。然后呢?”因塔点着头问。
“然后你就在那里等着就行了。”
小孩子家家的,学人家打什么群架。
陈厌抄着棒球棍就下了车:“对了,打火机借我。”
他的西装上衣今晚被陆沉鹤嫌弃,就丢在酒吧里了,打火机也没能带出来。想到这里,陈厌觉得回头得给酒吧打个电话,让他们把上衣收好。因为是陆沉鹤挑的衣服,陈厌舍不得就这么扔了。
旧仓的设施不行,晚上的灯光昏暗,陈厌摸到正门边的时候,谁也没发觉。
他一下一下地搓着打火机的砂轮,盯着大门口停着的几辆车牌眼生的轿车。陈厌记得旧仓的角落,还零星地堆着几垛一直没找到出手方的劣质勾兑酒。
里面的十几个人还在吵吵嚷嚷地上头,忽然听到仓库外响起尖锐的警报声,还伴随着隐约的火光。
“草,老大,有人烧车!”一个耳生的声音,明显是对方的某个小喽啰。
“找死!”操着本地口音的又一道陌生的声线响起。
有人忙着想去门口看看是什么情况,但他还没来得及抬脚。正门那里轰然一声,铁架撞击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然后猛然蹿出一团火焰,酒精刺鼻的味道蔓延开来。那火顺着酒精蔓延地极快,背着火光,走来一道人影。
一时间仓库里的人都怔住了。
陈厌双手将棒球棍扛在肩上,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五号仓老旧,根本没有什么自动喷淋系统,但是港务署的巡警不是吃干饭的,他们会在差不多的时间过来灭火,所要陈厌知道,要速战速决。
“对面的,哪个能说上话,出来?”陈厌直接开口点题。
跟因塔一起来的人,迅速聚集到陈厌后面。他背对着大门,远远的火光把陈厌的身形映衬的闪烁影绰,对面虽然人数占优势,但这一刻却噤了声。
“叼你,扑街仔,火是你放的?”他还想往门口冲,但火势借着酒精越来越旺。他甚至不敢越过陈厌。
“你知不知道搞不好我们会一起死这里?!”被对方推搡出来的一位块头略大的精神小伙,声音很有气势,但着急的强调明显露底了强撑的样子。
陈厌低笑:“哦?所以,你们也不是想拼命?只是找茬?”
“怎、怎么会是找茬?你们的货有、有问题,我们老板不满意,怎么,今天还想强行黑吃黑?”
陈厌闻言,右手将球棒拿下来甩了两圈,脚下在地上闲闲地踢了一脚,带着笑说:“是这样么。让我来猜猜,你们老板是谁?”
“是那个废了一只眼睛,现在应该躺在医院的……萨锡吗?”
最后几个字,陈厌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
他身形如电,出手的猝不及防,在火光的掩映下对方的头目竟没能反映过来,头部重重地挨了一闷棍,没等得及哼一声,就趴在了地上,扬起的尘土漂到陈厌的白色板鞋上,他顺势一脚踩在了对方的脖子上,钳制住对方的动脉和供氧。
但明显这人已经晕了,一时半会是起不来了。
陈厌抬起球棍直指对方的一群人,慢慢从左到右,点名似的:
“还有谁,能说的上话?出来?”
仓库里的温度此刻已经很高了。闷热、高温、焦躁同时充斥在这昏暗的废旧仓库里。
对方有人悄悄尝试去打开右面的门,发现被锁上后,汗流的更紧张了。也有人偷偷联系了外面,才知道萨锡今晚真的被陆沉鹤的人送进了医院,他们在外面跑腿,没来得及得知最新消息。
又一个人被推了出来,他吞吞吐吐:“老弟,我、我们也是听吩咐做事,钱、钱我们也带来了,就在那包里,但上头真的只给这么多……”
陈厌勾勾手指,让他靠近点。
他说:“所以就是故意的了,想让我们认了这个差额的闷亏?”
那人讪笑着:“也不是故意,就是误……”
陈厌不给他机会说完,直接猝然一棍子把他也打翻在地,那人下颚被陈厌击中,狼狈的摔到,生生吐出一口混着断牙的鲜血。
他这一棍抡完,连表情都没变,还是刚才低笑的模样。
“我不是来和你们聊天的。”陈厌说,继而又开始点名:“再来一个人?解释?”
对方显然被陈厌吓到了,再加上这火光焦灼的高压氛围,他们把装着现金的旅行袋扔到陈厌脚边,嗫哆着说:“真的都在这里,我们没从中揩油,真、真的只有这么多。”
陈厌偏了下头示意自己人查看旅行袋。
“陈哥,查过了,金额不够。”后面的人恭恭敬敬。
陈厌把棒球棍甩了两圈扛在肩上,脚下还踩着第一个莽上来的人,有些惋惜地说:“那怎么办呢?我可不接受无谓的损失。你们现场也有十个八个人了,不然凑一凑?”
对方果然露出了“不凑会怎样”的表情。
“那就只好在这里一起等死了。我陪你们。”陈厌左手一摊,很无奈的样子。
对方想要冲出仓库的话,必须要越过陈厌。跟疯子没道理可讲,对方一群人的表情已经果然是想搏一搏的状态了。
陈厌握紧球棍,刚想说“来吧”,忽然听见一阵大马力的轰鸣声,他一愣神,回头一看果然是张落那辆Trailhawk。那辆巨兽蛮横地撞开仓门前被点燃的汽车又冲过陈厌放的火,高速直直驶来直到陈厌身边才硬生生地被主人勒住缰绳。
张落带着眼泪,骂骂咧咧地下了车。
我的新车啊!
对方被张落这种横冲直撞地开法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倒是陈厌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他说:“张哥,你怎么来了?”表情很是无辜。
张落在侧门因塔那里已经了解到了发生什么事了,他不像陈厌那么文雅,直接上去薅过对方一人,就开始重锤。
他生气的很,边锤着马仔,边骂着陈厌:“你倒是聪明。先点了他们的车,打压了他们气焰。又放火封了仓库,断了他们的退路。但你他妈的不也把自己封里面了吗?你不要命了?!”
陈厌对自己人向来好脾气,解释道:“来送钱的一般都是跑腿的马仔,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物,不经吓的。放心,我有分寸。”
张落骂道:“你有个屁的分寸。火长眼睛会挑人,烧不到你是吗?”
陈厌对他露出无辜的眼神:“我算过时间的,烧的没那么快,等海巡署的人到了应该差不多。”
“卧槽,你……行!”张落无语。
张落接下来的话让陈厌神经一紧:“陆先生在后座呢。”
陈厌本来还拄着球棍看张落锤人,闻言立马向车后座看去。这里火势不安全,就还他妈是自己放的火,陆先生怎么能来!陈厌有些着急。
陆沉鹤下了车,属于他的顶级信息素铺天盖地重压而来,在火势的助燃下,他的信息素的攻势似乎更凶猛了。
一些喽啰脚都要软了。
陆沉鹤手里拿着枪,他食指扣住扳机圈,将一把杀伤力极强的武器转出一种无害的玩具感。
他转着枪走近,停在陈厌面前。什么也没说地突然上膛开保险一气呵成,面无表情地对着陈厌脚下踩着的人的小腿开了一枪。
顷刻间,所有人都吓到噤声。本来他们没想到会遇上陆沉鹤本人,现在更没想到他竟然敢在海巡署的眼皮子底下开枪。
本来已经昏沉的人被这一枪击中立马发出痛苦的哀嚎。
陆沉鹤盯着陈厌看,陈厌忍耐着信息素的压制,没动。
陆沉鹤继续抬脚,踩上地上那人小腿上的伤口,又是一声痛苦嚎叫。但他一直看着陈厌,不动声色地又抬起枪口,换了方向,对准了对方的头。
他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全程陆沉鹤都没给地上那条死狗一个眼神,他只定定地盯着陈厌。
直到现在,陆沉鹤还只是一点点怀疑。
陈厌,你会怎么做?
让我看看。
陈厌和陆沉鹤对视着,眼中的情绪明明是乖巧顺从的,陆沉鹤却轻易发现他眼底暗藏的其他想法。
陆沉鹤的食指动了,即将扣动扳机。
一只细长的手及时伸了过来,轻轻压住他的手腕,让枪口的位置偏了一个角度。
是陈厌的手。
他垂着双目,看向陆沉鹤手里的枪,轻轻地说:
“陆先生,我来。”
陈厌要带陆沉鹤回去。要带一个至少手上不沾人命的陆沉鹤回去。
陆沉鹤仰头闭眼:陈厌,不能完全相信了。
真让人……
他重新睁开眼睛,眼中情绪不明。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