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刚才停车场里陆沉鹤冷笑的那一声,陈厌就知道自己又犯了对方的大忌:没说实话。
但是陆沉鹤没发话。陈厌也知道,原谅什么的,没戏了。
加港地处热带,三面环海,白日里懒散的人们夜生活倒是丰富的很,临近午夜路上还是车流如织。
张落在前面开着保时捷兴奋的很,像一条泥鳅一样,在这车水马龙里钻来钻去,陈厌分了神,在一个超长红灯前没跟上保时捷的尾巴,被拦了下来,眼睁睁看着对方绝尘而去。
90秒。陈厌干脆熄了火,手肘支着方向盘想事情。
手机嗡嗡地响了一下,有短信进来。
陈厌拿起手机,看到来信者的备注是“医生”。内容也是寥寥两句:身体怎么样?数据做了监测吗?怎么没发给我。
和往常一样,问的最多的,都是身体和数据。不带半点感情。
80秒。陈厌回他:今晚有事。正常。稍后发你。
从陈厌生日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陆沉鹤对自己还是不咸不淡的。
今晚他走向萨锡的时候,是真的在心里企盼过,即使知道这是诱惑对方的任务,但陆先生亲口说了“原谅”,那就是会原谅了吧?
陈厌有些懊恼自己生日那天晚上的莽撞和失态,为什么要喝酒?!
三年前自己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把陆沉鹤毫发无损地从隐屿山带了出来,再后来被陆沉鹤带在身边,陪他在这三年内回到陆家兴风作浪,最近一年已几近掌握了陆家半数的权势,到了能够与陆家大房正面分庭抗礼的程度。
将近十年,陈厌的神经都没有放松过。
所以当两个星期前,陈厌生日到来的时候,张落等一干小弟叫嚷着要替他好好办个正经的生日宴,连带着他在隐屿山埋没七年孤独的时光,一同补偿回来。
陆沉鹤没有拒绝,说了随意和不限,权当给手下们放松放松。
张落直接豪爽地向加港最大的酒吧要了几套奢华包间,反正都是陆先生买单,不要白不要。
陈厌对这些倒是无所谓,不过是张落想要找个由头放纵一下,或者是陆先生也想借此机会犒赏下属,只不过是自己的生日刚好撞上了这个时机,让这次放纵师出有名而已。
不然呢,让陈厌觉得是自己的原因让陆先生偏爱有加吗?
陈厌不会做这样不切实际的梦。
陆沉鹤不爱别人。
也不给别人爱上他的机会。
所以当晚的陈厌,明明是主角寿星。却在几轮酒局翻桌之后,被挤到了包厢边角。张落几次拎着酒瓶过来找陈厌一起去嗨皮啊,都被陈厌笑着拒绝了。
酒可以喝,嗨皮……就算了。
就像现在站在包厢中央酒桌上,扭得像水蛇一般妩媚的omega一样,这样福分,陈厌消受不了。
张落哪里懂得这些,他揽着陈厌的脖子豪气地说:“你不喜欢这些?放心,这里什么成色的都有,你要beta也有的是,你就算要霸气型的alpha也难不住他们……嗝,说说,哥哥给你找一个……”
陈厌把他粗壮的胳膊拿了下去,压得脖子疼。
“算了吧。因塔那面开了一桌赌局,你不去看看?”陈厌找了个理由,想把张落支走。
Beta后颈没有腺体,但陈厌的脖子敏感的很,平时不让别人碰。
“哪呢?哪呢?”张落听完果然回头四处张望,包厢的对角,小弟们已经架起了赌桌。
“草!等哥哥来啊,看我不让你们输的底裤都不剩!”
张落直接把手里刚开瓶的酒塞到了陈厌怀里,急吼吼地跑过去了。
这种场合,也就是张落敢跟陈厌开开玩笑了,其他的手下们平时看到陈厌也都是恭恭敬敬的,所以陈厌也不想过去扫他们的兴致。
陈厌是陆家的家生子,又救过陆沉鹤,在陆沉鹤归来兴风作浪的三年里又是他的心腹……所有人都以为他在陆沉鹤的心中,地位是不一样的。
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
他一口一口的啜着张落塞给他的酒,也没看度数,放空着自己。
比如今晚,陆沉鹤就没来。
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对陆沉鹤来不来参加一个无谓的生日会而上心,陈厌也禁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想什么呢?
等事情败露时,陆沉鹤会杀了你也说不定。
陈厌喝着酒,感觉包厢里的气氛憋闷的很。
Alpha和Omege们激动起来,几乎不会再理智地克制自己的信息素,多种繁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陈厌觉得自己后颈突突地直跳。
脖子疼。脑子也疼。
他拎着酒瓶走出去,找了个清净无人的包厢躺了下去。
包厢隔音效果很好,陈厌感觉到一阵静谧。
朦朦胧胧中,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隐屿山,隐屿山的时光,和现在一样安静。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好像是自己12岁时的样子,不是自己现在22岁的细长的手。
是回到过去了吗?
躺在包厢沙发上的陈厌抬手用手背遮了下眼睛,挡住刚好照射过来的昏暗的射灯光线。
他看到那个小小的12岁的自己,也仰头望向天空,抬手想挡住意想中刺向双眼的灼灼日光。
但是没有。遮天蔽日的,全是高大热带树木的冠丛和叶片。
一片一片,一枝一蔓。把层层日光隔绝在树丛之外,只留下透过枝蔓裂隙钻进来的、一束一束透明的阳光通路。
安静又神圣。
陈厌之前在书上看到这种叫做丁达尔效应。
也有人叫它耶稣光。
12岁的自己,在这样让人安心的场景中,分化了。
他没有按照出生时DNA预测分析报告中写的那样,成为Beta。
陈厌意外地分化成了一个Omega。
那是他第一次经历Omega的发情期,他已经记不得当时是不是很痛苦,记忆里只留下高热、无助、喘息、黏腻……许多形容词的残影。
那个时候,他手边全是陆沉鹤的资料,旧时过往的资料,近期每个月的资料。
这个人一月份长什么样子,二月份戴了什么帽子,三月份开了什么车,四月份和谁飞吻……在难熬的发情初期,曾经让他脱颖而出的高智商和超忆力,变成了煎熬他的烙板,合眼闭眼间全是这个人的幻影。
耶稣光吗?那你怎么不来……拯救我?
那份难耐的欲望在他身体里左冲右突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他在山里无目的地蹒跚着,最后倒在温暖的圣光里,阖上眼帘前,他好像看到陆沉鹤温柔的抚摸了自己的脸。
“喝这么多?”陆沉鹤皱了皱眉头。
陆沉鹤今晚处理了陆家老宅了几个老梆菜的找茬,本来想直接回自己的住处,但是他想到陈厌的生日派对,在路口方向盘打满,又调了头。
他刚在张落包厢外面扫了一眼,没看到陈厌的影子。想也知道这个人是去哪里找清净了。
陆沉鹤就没有进去张落那个房间,免得他们不自在,然后他轻易地找到了躺在无人包间沙发上的陈厌。
陈厌遮着眼睛,上半身还穿着衬衫,下摆已经从西裤合体的收腰里翻了出来,薄腰呼吸间微微起伏着。
陆沉鹤无意中赞赏过陈厌穿西装,说西装能把他包裹的很妥帖的样子。陈厌从那以后就好像上了心。
但是加港的气候很热,陈厌一般只穿衬衫和西裤,他不爱穿皮鞋,就总是搭一双年轻人更偏爱的板鞋。
很恣意。陆沉鹤每次看到都觉得很……爽。
就像现在,他的疑问还没出口,手先不自主地伸过去摸了摸陈厌的脸。
“喝这么多?”
陈厌迷迷糊糊间,看到圣光里日夜肖想的人,走了出来,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陈厌觉得自己一定是还在梦中。
陆沉鹤今晚明明没来。
陆沉鹤也不会做这么亲密的举动。
沉醉在美梦之中的陈厌,大着胆子也向那人伸出了手,轻轻地贴在对方的脸颊上。
陈厌不会知道自己现在醉眼朦胧的迷糊样,多么勾人。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带出一点酒香。因为是梦,所以应该没关系。他的手带着不知道哪里借来的胆量,不安分地摩挲着梦中人的皮肤,水润的唇微微开合:
“我……喜欢你……”
所有人的共识,陆沉鹤不让别人喜欢他。
大概只有在梦里,陈厌才敢将这四个字缠绵缱绻地说出来。
可惜,他没等来神的回应。
陆沉鹤先是惊愕,转而暴怒,大手直接毫不留情地猛地掐住了陈厌的脖子。他的信息素一时之间像爆炸了一样四散开来,威压甚至冲出了这间包房,隔壁的张落他们惊地筛盅掉了一地。
陈厌朦胧的意识猛然清醒,陆沉鹤掐着他脖子的手还在持续用力,一寸一寸握地更紧。
陈厌仰着下巴,难耐地说:“陆……陆先生?”
他几乎喘不过气,面色上也带了潮红。
陆沉鹤眼中全是怒气,他直直盯着陈厌,一字一字地说:
“你、喜、欢、谁?”
……
斑马线上对向行走的两个人不小心相撞,互相咒骂的声音让陈厌回过神来。
20秒。陈厌定了定心,拿起手机,想问问早已不见踪影的张落,是回陆家老宅,还是去陆沉鹤的私人别墅。
但是他想了想今天陆沉鹤冷漠的态度……算了。就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红灯数字倒数。
陈厌的眼睛看着斑马线上急切行走,掐着秒数过马路的行人。
10秒。陈厌又拿起手机:最后一个疗程,我想提前。
输入,发送,接收者“医生”。然后他把手机随意地扔在了旁边。
0秒。黄色闪烁两下后,跳转绿色。
陈厌轰着油门,第一个冲过了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