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盗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着闻人贤。

闻人贤啪的把书合上，漫不经心道：“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红绡盗支支吾吾的，“没想到你会说出自相残杀这种话，我以为你会更光明正大一些……”

“你以为？你想象中的我，就是真的我吗？”闻人贤的脸上突然丧失了所有的表情，眼神幽深的看着他，“说不定，真实的我是一个很卑劣的人呢。”

和这个有些陌生的闻人贤对视片刻，红绡盗的声音情不自禁的小了下去，“没有吧，至少我觉得师父你人挺好的，甚至有点滥好人了，不然也不会教我念书识字。”

“这就是你眼里的好人了？”

闻人贤扬起下巴，眼中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嘴角也勾起刻薄的弧度，这个表情红绡盗十分熟悉，那些从出生起就高高在上，视平民为蝼蚁蛆虫的大人物们，脸上就总是挂着这样的表情。当然了，等到他偷窃得手以后，这种表情很快就会变成恼羞成怒。

“说不定，我只是在利用你呢？你看你，年纪轻轻，又把缺爱两个字写在脸上，实在太好懂了，简直就像一本摊开的书一样，有心人一眼就能看透。像你这样的小孩儿，我又不是没见过，跟冬天的冻猫子一样，看见一个火塘就往里钻，全然不管会不会燎到毛。只要稍微对你好一些，不愁你不依恋我。六扇门之前几次抓捕你，都以失败告终，我初来乍到，在六扇门内毫无根基，如果能把你招安了，这不是现成的功劳么？林思理做不到的事情，我却能做到，到时候，副门主的位置到底是谁的，还未可知呢。”

听到对方赤裸裸的将人的情感和利益放在天平上比较，红绡盗背上出了一层白毛汗，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毛笔，“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又害怕又愤怒，还有一种最隐秘的心事被人放在阳光下展示的羞恼。

闻人贤：“……噗。”

红绡盗这才反应过来：如果对方真的抱有这种打算，就不会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给他听了！

“你故意吓唬我！”红绡盗猛地站起身，愤而控诉道：“看我害怕的样子很好玩吗？！”

“哈哈，抱歉，抱歉……”闻人贤把书盖在脸上，躲在书脊后面笑了半天，这才勉强止住了笑声，把书拿下来了一些，露出微微泛红的眼尾，在一捧雪似的脸上显得十分醒目。

只听他放软了声线，用惯常的温柔语调讨好道：“因为满脸警惕的小五看起来很可爱，所以忍不住说的过分了一些，是我的不对，开的玩笑太过分了，下次一定不会再这样了，原谅我吧，好不好？”

红绡盗很想硬气起来，坚定地告诉对方不好，然后摔门而去，等着看对方手足无措的样子。

但实际上他只是涨红了耳朵，嗫嚅了两句，最后有气无力的抱怨了一句：“什么无德老师啊……”

“无德老师？居然说我是无德老师……”闻人贤做出西子捧心的动作，十分做作的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原来在小五眼中我是这种糟糕的大人吗？唉……”

“够了，你不要得寸进尺！”红绡盗怒道。

见再逗下去对方真的要炸毛了，闻人贤这才将将收敛起来。

“明日就要返回京城了，今晚记得把行李收拾好，不要临到出门了才收拾，忙中生错，容易落东西。还有，明天要骑马，记得换一条厚一点的裤子，不要又把大腿磨破了，大晚上找人撒娇说疼的睡不着。”他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叮嘱对方。

“知道了！师父你好啰嗦，果然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吗……唉哟！”

“你提醒我了，忘了教你尊师重道。”闻人贤收回书，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今天多写一百张大字，要好好写，不准潦草敷衍，否则再加一百张。”

红绡盗眼前一黑，第一次知道除了体罚，老师那儿还有更恐怖的招式等着不听话的学生。

——

返京的日子很快到来，金富贵十分热情的送两人出了苏州城门，过了五里的短亭，一直送到了十里开外的长亭处，方才停下脚步。

早有手下在亭中备好了美酒，金富贵率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感慨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二位捕快年轻有为，只要身在江湖，我们总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的。”

闻人贤略微有些心不在焉，他本以为今天是离别的日子，萧少情再怎么忙，无论如何也会露一面的，然而对方依旧没有出现，倒显得他有些自作多情了。

“金老板什么时候去京城办事，一定要来六扇门找我们啊，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喝酒，我请客。”闻人贤也饮尽杯中清酒，熟练地使用着外交辞令。

“唉！一定一定！”金富贵拍了拍脑袋，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说起来，我最近有意在京城多增设几个商铺，卖点江南的丝绸特产。闻人捕快若是在京中遇到了金家的伙计，还请多照顾照顾啊。”

“这个好说，金老板尽管放心。”闻人贤随意应了两句，毫无心理负担。反正金家现如今在林思理眼中就是会下金蛋的宝贝母鸡，只要不违反原则性问题，就算他不说，林思理也会暗中照拂一二的。

回时比去时更冷了几分，路边堆满了未化的积雪。

红绡盗实在不想骑马，于是仗着自己卓越的平衡力，躺在马背上，头枕着马鬃，翘着二郎腿，晃晃悠悠的，却总能在掉下去的前一秒神奇的稳住。

他手中拿着一张银票，对着太阳反复观看，时不时又凑近一些，嗅着上面的油墨香味。

自从闻人贤把作为报酬的五百两银票转交给他后，红绡盗就爱不释手，时不时拿出来欣赏一番，摸一摸，闻一闻，好像小孩子得到了新奇的玩具。

“好奇怪啊！”红绡盗侧过头，询问身侧的闻人贤，“真是奇怪。”

“哪里奇怪了？”闻人贤目不斜视的操纵着缰绳，他双手不能使劲，所以骑马的时候必须拿出十二分的小心才行，否则马儿若是发狂奔跑起来，他可拽不动缰绳。

红绡盗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欣赏着银票上的花签，“五百两，以前丢地上我都懒得弯腰去捡。毕竟我随便出个手，一晚上保底都是几千两银子的进项。可是这张银票我好像特别喜欢，都舍不得花出去了。”

“不劳不食，你帮忙破案，金家付给你报酬，这五百两是你通过堂堂正正的手段挣到的，自然会格外喜欢。以往的钱来的太过轻易，所以反而不会珍惜，人性如此罢了。”

红绡盗想了想，“不是很能听懂。”

闻人贤温和道：“听不懂也没关系，有些事情本就要从生活中慢慢体悟，你还小，不必急于求成。”

“虽然听不懂，但不妨碍我心里面高兴。”红绡盗把银票小心翼翼的收进衣襟里，美滋滋的拍了拍。

于是，闻人贤也跟着高兴了起来，“这样就很好了。”

渐渐的，离苏州城远了，入目尽是是大片大片没有人开垦的野地，两人在荒无人烟的官道上走了一整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倒也不觉得憋闷。

直到黄昏时分，途径一座小镇子，人疲马倦，两人于是决定在镇子里歇一下，用顿便饭。

既然是小镇子，就不要奢望有什么正经的酒楼了，只向路边寻了家简陋的茶棚子，里面没舍得点油灯，乌漆墨黑的，摆着两三张油腻腻的桌子，坐着四五个用饭的行脚商。

“店家，可有什么吃的？”

“有新脱的黄米饭，蒸的干油菜花，还有腌鲞鱼。”

“来两碗饭，一碟蒸干菜，再来一条鱼，要剁成一段段的，入锅煎一煎即可，千万不要放糖。”

店家得了吩咐，忙去灶台上张罗了。

红绡盗一屁股坐下，“我讨厌鲞鱼，刺太多了，老板又不舍得点灯，肯定会卡嗓子的。”

“乡野地方，有的吃就不错了。”闻人贤用桌上的茶具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喝了一口，只觉得有一股没洗干净的陈年油腻的味道圈住了舌头，顿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含了片刻，最后还是借着袖子的遮挡，悄悄吐在了泥地上。

两人正饥肠辘辘的等着开饭，另一桌上已经有一人吃完了，站起身就往外走，也许是没点灯的缘故，途中他不小心撞了邻桌的人一下，连声道歉后快步离去。

本以为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谁料过了一会儿，被撞的那个人突然叫了一声，双手在身上胡乱摸索着，慌得六神无主：“我的钱袋！我的钱袋不见了！”

听见有人丢东西，红绡盗唰的扭过头，稍微打量了一下，就道：“刚刚撞你的人就是小偷，撞的那一下就把你的钱袋摸走了。”他说着就站起身，朝失主笑道：“不用急，我这就去把你的钱袋拿回来。”

失主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阵清风拂过，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等他再睁眼时，刚刚放大话的小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失主惊疑不定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遇见了鬼。

“稍安勿躁。”闻人贤朝他微微一笑，“既然我的同伴愿意出手，就没有小贼能从他手底下逃走。”

这两天和朋友联机打游戏去了，日夜颠倒熬通宵，很不健康，但是真的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