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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小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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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曲折折的小巷子中,门口种了梅树的一家,这两日挂起了白色的灯笼,门口的对联也换成了长幅白纸的。

新丧用白纸,死一年用蓝纸,死两年用黄纸,三年以后才能重新用回红色的对联,因此路过的人一看便知:这户人家刚刚死了人。

路人们纷纷加快了脚步赶紧离开,以免沾染上晦气。

偶尔有识字的人经过,瞥见雪白的对联上浓黑凄怆的墨迹,不由的在心中念出来:香消夜月梅花寂,柳动倭情蝶梦寒。

这人默念了一遍,惊觉死者是生前未曾婚配的女子,连忙往地上吐口唾沫,再用力跺跺脚,生怕自己被思春的女鬼缠上。

哆哆嗦嗦走到巷尾了,还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心里暗骂:哪有像这样给未嫁女大操大办的?死了的未嫁女埋进祖坟会破坏风水,不都是用草席一卷,往野地里一埋,连墓碑都不立。这家人未免也太不懂礼数了!

风言风语传不进谢家紧闭的大门。

谢一的脊背更弯了,头发从原先的零星斑白,变作二成黑,八成白,完全显示出了暮年的气息。

他依旧坐在院子里,沉默的抽着土烟。

谢小蝶端着一个木盆从后厨走出来,谢一见她双眼肿得像两个桃子,知道她定是又偷偷躲起来哭了一场,便安慰道:“你姑姑等了一辈子的人,临死前居然等到了,这是喜丧,你该替她高兴才是。”

话音还没落地,谢一就响亮地擤了擤鼻子,试图遮掩自己止不住颤抖的声线。

谢小蝶眼眶又是一热,不欲让父亲担心,连忙回过身去,借着看棺材的动作擦拭眼泪。

乌沉沉的棺材停在堂屋中间,上面盖着白色的奠字,样式十分普通,就是城尾棺材铺里十两银子一具的杉木棺材。

谁能想到,这具棺材里其实躺着两个人呢?

现在回想起月圆那夜发生的事情,谢小蝶依旧觉得在做梦。

沉疴已久的姑姑自己起了身,摸索着出了房门,执意要去花树下等候。本以为这一次也会像之前无数个月圆之夜那样,只要等了半宿,没有人来,姑姑自然就会死心了,结果……结果这一次,她要等的人真的来了。

那是一个容貌扭曲狰狞的人,双肩塌陷,走路的姿势也是歪歪斜斜的,偏偏穿着一身簇新的青色长衫,显得十分不伦不类,远远看去,竟像索命的青衣厉鬼,谢小蝶差点惊叫出来。

姑姑却像看见了世间最英俊的男子一般,放开了谢小蝶的手,微笑着迎了过去,口中念着“戚郎,你来啦”。

这个……怪物,就是姑姑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戚郎”?

那个怪物跌跌撞撞着走了过来,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扯出一个笑容,但是脸上糊成一团的筋肉只是抽搐了几下。

怪物专注地看着衰老得不像样子的谢依依,眼神很温柔。和他的外表完全相反,仿佛十年不化的霜雪,一百年不会消散的云雾,一千年来江南从未停息的潇潇暮雨、江阔云低,全都揉碎了,化作三千弱水中的一捧,盛在这一双眼睛里,这样一双丑陋的怪物的眼睛里,倒影着白发苍苍的老妇,粼粼的泛着波光。

“……依依。”怪物低声发出声音,混合着“嗬嗬”的气流声,嘲哳难听。

“唉!”谢依依却喜悦而羞涩的应了一声,仿佛跨越了时光,听到了情郎温柔如水的呼唤。

于是这一瞬间,眼前站着的,不再是皱纹横生的早衰老妪和血肉模糊的狰狞怪物,而是青衣翩翩的风流公子,和温柔和婉的江南采莲女,两人都是年华正盛的模样,满心满眼都只有对方,衣袂飘举,笑得不知忧愁。

谢小蝶震惊地捂住嘴,心中隐隐已经有了猜测。

毕竟有些事情不用言语,光看眼神就已经足够。

目成心许两匆匆,一个眼神,有时胜过一大段独白。

她默默地后退两步,隐入身后的门内。

门缝里,谢一惊掉了手上的烟卷,怔怔地看向门外。

谢一依稀还记得戚柳当年一身青衣,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的潇洒模样,和自己的丑陋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泥地里。

对方这些年来的经历已经无需多问,光是用眼睛看一眼戚柳现在的模样,就知道那是比死还要可怕的遭遇。

这么多年了,谢一不是没想过,如果戚柳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真的没死,那么当他再次见到这个误了自己妹妹一生的男人,他一定要扑上去,拼着这条烂命不要,也要狠狠揍掉对方几颗牙齿!

可当他真的见到这个仿佛从地狱里一路爬出来,爬着也要来赴约的戚柳的时候,他却悲哀的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将妹妹十多年的悲惨遭遇自欺欺人的迁怒于对方了。

可他又能怪谁呢?怪邢林吗?对方的骨头恐怕早就烂成泥了,就算再挖出来踩上两脚也无关痛痒。怪这个不公的世道,豺狼当道,虎豹踞于朝堂之上,老百姓只有被吃的份?怪自己投错了胎,那么多朱紫公侯,那么多公子王孙,偏偏投生成了芸芸众生中最末等的种子!想要哆哆嗦嗦地开出一朵花,却不知自己扎根的土地就是苦难本身,只消北风轻轻一吹——一切都化作乌有。

浑浊的眼泪顺着谢一丑陋的面容滑落了下来,他好像被人抽掉了脊骨一样,像虾米一样弓了起来,弯下腰背,手指颤抖着,从地上捡起剩下的半截肮脏的烟屁股,试了好几次,才把烟屁股对准了自己的嘴巴,狠狠的吸了一口,不顾火星子迸到手上。

“见到了就好,见到了就好……见到了,黄泉路上,眼睛也能闭上了。”最后,谢一只能这么说。

仿佛一辈子的苦,只要临死前这一点甜,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谢小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的靠坐着门槛睡了过去,等她一个激灵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正披着父亲的棉袄,天已经蒙蒙亮了。

门外安静得空寂寂的,昨夜旁若无人的窃窃私语已经消失不见。

谢小蝶小心的推开木板门,吱呀一声在清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传得很远。

她探出头去,瞧见戚柳正抱着谢依依,两人一动不动地依偎着坐在花树下,头发和肩膀上已经落了一层梅花瓣。

谢小蝶心中升起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她颤抖着走了过去,伸出手,试探了一下两人的鼻息,腿一软,向后跌坐在地上。

恰好在这一刻,太阳彻底冲破了云层,万丈荣光喷薄而出,给满身落花的两人镀上一层白茫茫的光彩,仿佛一夜之间落了一场大雪,连他们脸上最后一刻的神情也是含着笑的。

霜雪落满头,也算共白首。

——

在那之后,有自称盐帮余党的人找上了门来,他们本想带走自家大当家的尸体好生安葬,却发现这对恋人似乎预料到了这一刻,在死前的那一刻已经紧紧相拥在了一起,现在尸体已经出现了尸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他们分开了,除非破坏尸体,但那就舍本逐末了。

到了最后,无计可施的盐帮也只能无奈离去,临走前留下了买棺材的钱,嘱咐谢家好生将两人葬在一起。

其实不用他们说,谢一也不可能薄待了唯一的妹妹的身后事。

谢小蝶望着涂了三层桐油的上好棺木,发了一会儿呆,被手上的重量拉回神志,这才想起自己还端着一盆水,原是打算将水泼出门外的。

她走到门口,侧过身,用肩膀顶开门扉,正准备把盆子一倾,冷不防却看见一个修长的人影站在树下,正仰着头,欣赏着一树梅花。

谢小蝶愣了一下,然后认出了这个一身黑衣的青年:“是你?”

闻人贤从花树上收回目光,看向了门口局促的年轻姑娘,点了点头,温和道:“是我。”

谢小蝶端着一盆脏水,泼也不是,不泼也不是,只能歉意道:“客人你也看到了,这几日我们家实在无心营业,还是请上别处饭吧。”

闻人贤瞟了一眼门上随风飞舞的白灯笼,轻轻叹了口气:“我来此地,是为了祭奠一位故人。”

谢小蝶这才发现他的手上还拎着两串锡纸元宝。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门打开,把闻人贤让了进来。

闻人贤一走进去,就看见停在正中的那口棺材。厅堂内只点了两支白蜡烛,显得棺材漆黑的颜色愈发的幽深,上面贴着的白纸黑字的“奠”字仿佛一只眼睛,幽幽地注视着前来吊唁的人。

一块木头板子,已经隔开了生与死的界限。

棺材前面放着一个小马扎,小马扎前摆着一个铜盆,铜盆里盛着一些烧过的纸灰。闻人贤在小马扎上坐了下来,将锡纸元宝一只一只的在盆里焚化了。

他一边烧,一边在心里默念:戚大当家,还有谢姑娘,这人世间太苦,生时不能同衾,死后才修得同椁,若是你们不想再来人间走一遭,便拿着这些纸钱,在底下做一对同命鸳鸯吧。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谢小蝶从后厨端了一碗豆腐饭并一双竹筷出来,轻轻放在堂屋的桌子上,局促的在裙子上擦了擦手,“谢谢你特意过来一趟,家中目前只有豆腐饭,还望你不要嫌弃。”

江南这一带有葬礼结束后,丧家用豆腐饭酬谢前来参加葬礼的人的习俗,闻人贤入乡随俗,也不嫌粗陋,道了一声谢,就提起筷子吃了起来。

豆腐里只放了一些粗盐,有着豆子最质朴本真的豆腥味道,正如人清清白白的来到这个世上,最后也如这碗豆腐一般,清清白白的离开。

闻人贤夹起一块豆腐,正细细品味着,却听谢小蝶背对着他,声音细如蚊呐:“你……你不像盐帮的人,却认识戚柳,还特意买了纸钱来祭奠他。我姑姑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我只同你们二人说过,旁人一概不知,一概不晓。戚柳这么多年都没有出现,我爹爹只当他已经死了,偏生在我与你们说过此事后不久以后,他就来找我姑姑了……那日我就在疑心,是你告诉了戚柳,我姑姑还在等着他吗?”

说完,不等闻人贤回答,她自己先打断了闻人贤未出口的话,像是不敢听见不想听见的回答,急促道:“不论是不是你,我心里……都是十分感激的。姑姑走之前,终于等到了想等的人,她是笑着走的,我想,如果姑姑泉下有知的话,也会……谢谢你的……”

闻人贤安静地听她把话说完,正好把最后一块豆腐咽了下去,把筷子放在桌子上,“谢谢款待。”

谢小蝶连忙摁了摁眼角,收拾好情绪,转过身来,“我送送你。”

两人走到大门口,谢小蝶忽然拍了一下脑袋,恍然道:“你等我一下!”说着,返身从屋内拿了一把大剪刀出来,对着梅花树比划了几下,不等闻人贤制止,已将最粗壮的三四根枝条咔嚓剪了下来,递给了他:“家中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这棵当年戚柳赠与我姑姑的梅树,听说是难得一见的古老品种,千金难换。每年花发,可以一直从严冬开到初春,没有旁的花香能盖过它。”

“……你若是喜欢,就拿回去插在土里,多施些肥,等开春生了根,就算是活了。”

闻人贤顿了一下,伸手接过了枝条,微微一笑:“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说完,略一拱手,权当做告别。

谢小蝶松了一口气,看着他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尽头的背影,知道此生或许再也不会相见,露出一个有些怆然的笑容。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也永远不会说出口了:等你看到花开那日,也许会想起送你这枝花的姑娘,也许不会。

——但只要花香落在你的肩头,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退回房中,看见闻人贤用过的空碗筷还整整齐齐的放在桌上,怅然出了一会儿神,这才想起要去收拾。

——

在院子里抽烟的谢一突然听到一声压低的惊呼,生怕是自己女儿出了什么事,连忙掐灭了烟头,连鞋子也顾不上穿,急急跑了过去:“怎么了?”

然后他就看见,被谢小蝶挪开的空碗底下,整整齐齐的压着一叠折好的银票。

“是,是他留下的……”谢小蝶语无伦次。

谢一哆嗦着把银票展开,眯缝着眼睛看过去,发现一共有三张,每一张都是一百两,散发着簇新的油墨香味。

最近和朋友疯狂打怪物猎人,这游戏别的都挺好,就是画风太壮实了!不分男女都跟巨石强森似的,大腿粗的能夹死恐龙,我还是更喜欢传统日式那种纤细美型的画风,比如ff7

第91章 小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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