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天的连续骑行，又有聂钧在旁伴骑不时“开小灶”指点，章岚的骑术大有长进。他们晓行夜宿，终于在五天后到达德州。

进入山东地面，章岚开始焦灼，她记得章承安最后一封来信中提到已到聊城，她催促聂钧，“聂大人，我们赶紧去聊城吧，”

聂钧却不同意，“德州是山东往京城方向必经之路，探子甚多，向来是各路消息汇聚交易买卖之地，我们先在此停留一晚，打探一下消息，再商议下到了聊城如何行事，”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往章岚脸上看了一眼，“再说，连日赶路，你不累么？今晚你好好休息一晚，休整好了我们再赶去聊城，不能还没见到你父亲，你就先倒下了，”

章岚听他说的有理，点头应下，转身去拿包袱。

聂钧带着章岚找了家还算干净整洁却不甚打眼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吩咐店小二送些吃食和洗漱水到房间。

章岚进了房间，先洗了把脸，简单擦洗一下换了身衣裳，出门在外洗头不便，就把头发放下来用篦子篦，去去尘土。

还没收拾好，有人敲门。

章岚没有立即开门，而是隔着门问：“哪位？”

聂钧的声音：“是我。”

章岚打开门，看见聂钧换了一身玄色劲装，“聂大人，”

聂钧没想到看到她披着头发的模样，不自在地顿了一下，才说：“我要出去一趟，你留在此等候不要外出，”

章岚点头，“好，聂大人小心，”

聂钧“嗯”了一声，转身正准备走，突然又回身，走近一点低声说：“我们这趟行事需低调，不可再叫我聂大人，我母亲姓方，我的字是茂泽，你可以叫我方大哥，或者茂泽，”

“方大哥，”章岚从善如流，“那方大哥也不要叫我章小姐了，”低头想了一下，“嗯，就叫我宋枫吧，”

“好，我出去了，你自己在客栈小心，早点休息吧，”聂钧叮嘱了她一句，转身去了。

等聂钧走后，章岚找店小二要了纸笔，写了封简短的给章家报平安的信并给他一点银钱请他帮忙找去往京城的商队带个信，客栈住的都是南来北往的旅人，常有这种送家书带东西的需求，店小二拍拍胸脯包在他身上。

章岚知道聂钧出去是打探消息，没有睡，一直坐着等，心里一时担心不知章承安此时是否安全，一时又盘算此地离聊城毕竟还有百里，不知道聂钧能否打探到关于聊城的消息，一时又记挂京城章家众人此时应是忧虑焦急，心事纷乱，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眯了过去。

不知亥时几刻，听到隔壁房间咿呀的开门声，章岚惊醒，知道聂钧回来，忙打开门出去，叫一声：“聂。。。方大哥，你回来了？”

聂钧看她揉着惺忪的眼睛，快步走过来，“吵醒你了？”

章岚摇摇头，“没有，我没睡，一直在等你，”

聂钧低头看她，“我走之前，不是让你早点休息的么？”

“我想知道你打探到什么消息，”

“先进来吧，我慢慢跟你说，”聂钧见章岚的样子，知道她担心父亲的安危，今晚不把打探的消息告诉她，恐怕她整晚都睡不着。

进了聂钧的房间刚坐定，章岚便催着聂钧快说。

聂钧喝了一口水，方说：“收获不大，但总算打探到一点消息，”

他去的是此地的大通商行。

德州大通商行，表面上是家做皮货生意的商行，实际上是消息情报交易鼎鼎有名的据点，不但江湖中人、□□、镖局的人到这里买卖消息，就连官府的探子有时也到这里打探需要的消息，幕后老板不知何人，做这买卖消息的生意倒是十分遵守商场规矩，只要钱给到位，什么消息，不管是新任命的省府官员履历，还是城中首富的爱妾喜欢何种脂粉之类的消息都能买到，而且绝不货卖二家，确保买主的独家消息。曾经有人拿着官府收粮米价将涨的消息分别卖给了城中三家米行，三家米行同时提前囤粮不卖，搅得德州米行大乱。后来那个卖消息的人就被灭了口，至今不知凶手是谁。自此以后，再也没人敢在大通商行拿着情报货卖二家。

“江湖中有传言，聊城最大的山匪胡子刀最近没有做什么打家劫舍的大生意，却得了一注大财，有人出了大价钱请他料理一个人，要从此人口中套出什么东西，如果十日内套不出东西，就索性把此人灭口。我买到的消息是出大价钱的很有可能是聊城官府中人。胡子刀要料理的这个人，我推断就是章大人。”

从失联将近两个月后，章岚终于又听到关于章承安的消息，但是这个实在谈不上是好消息，她的右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左手，不知自己心中是欣慰多一点还是担忧多一点。

聂钧知道章岚一直担忧父亲安危，一路上心弦都绷得紧紧的，但见她如此，仍是不忍，倒了杯水，把水杯推到她手边，柔声道：“你别急，章大人目前人在胡子刀山寨，聊城知府还存着要从章大人的嘴里挖出证据藏匿地点的最后希望，目前不会对他下毒手，”

“你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就赶去聊城，雷镖头他们已经到了聊城，到了那边应该能知道更多详细情况，”

章岚只得整顿心情，回房强令自己睡一会儿。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收拾停当，二人快马出城，一路往西北方向的聊城奔驰而去。

聊城离德州一百余里，越近聊城，越发清晰地看到了受灾的实际情况。此时蝗虫虽已过境，但是偶尔经过路边的农田，无一例外没有庄稼，有些树上的叶子也被啃得七零八落，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可见蝗灾严重。

更触目惊心的是那拖儿带女外出乞讨的灾民，他们无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小孩子大多哭着要吃的，有些娘亲还有些耐心，在路边折一根嫩树枝给小孩子咬着吃，有些当爹的就直接一巴掌甩到头上“吃吃吃，老子饿死了到阎王殿找阎王爷给你找吃的。。。。。。”小孩子哭得更大声了；有些年纪大的撑着根树枝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身边的人也只能哭一哭，在路边挖个浅浅的坑埋进去，对着小土堆拜一拜就爬起来继续走；有些饿得再也走不动，就倚在路边掏摸出一块树皮啃，或者甚至抓起地上的一把土就往嘴里塞。。。。。。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章岚还是第一次身临灾区，看见如此惨状，着实忍不住，好几次想停马把自己的干粮解下来给那些灾民小孩子吃，却被聂钧厉声制止，一马鞭用力打在她的马上，迫使马儿吃痛狂奔把她带离灾民聚集处。

几次三番如此，章岚觉得此人真是铁石心肠，莫非在杀人不眨眼的死刑犯聚集的刑部大牢待久了，人也变得冷酷无情？

这天中午，聂钧带章岚在山边无人的一条小溪旁歇脚。章岚默默地喝了几口水就坐着休息，没有搭理聂钧。聂钧见她不吃东西，拿着干粮递给她，“吃点吧，吃了才有力气赶路，”

章岚看了一眼聂钧，不接，“我不饿，”

聂钧在她身边坐下来，“你以为省下干粮不吃就能给那些灾民吃么？”

章岚没想到他竟然猜中她心中所想，“我是大人，几顿不吃也没什么，你看那些小孩子，饿得啃树枝。我知道我们没有能力救济所有灾民，但是给小孩子一点干粮总可以吧？”

“给了小孩子，其他人怎么办？他们都是饿急了眼的灾民，看见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手里有吃的，不会去抢？看见你有吃的，还能派给小孩子吃，能不来抢你？说不准连你的马也要抢去分煮来吃，”说到这里，聂钧看了一眼章岚，“你觉得就凭我们两个人，能抵挡几个暴徒灾民？就算我能以一挡十，这一路上的灾民何止数十、数百、数千？”他曾见过黄河决堤后受灾最严重的河南灾民在逃荒路上易子而食，知道人在无比饥饿的状态下为了一点吃的会做出何种失去理智乃至疯狂的举动，他不能让他们二人冒这种风险。

聂钧看章岚慢慢地低下了头，下巴搁在双膝上，知她道理明白，只是第一次见灾民惨状，心中难过，柔声安慰她：“我知道你看见灾民受苦，心中难过，但是你能给他们一点吃的，不能一直给他们吃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尽快赶到聊城，救出章大人，回京向圣上禀明这里的实情，追回被贪的赈灾款，才能救济更多的灾民。”

章岚知道聂钧说得有理，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她只能硬起心肠，努力不去关注灾民，埋头赶路，希望能尽快赶到聊城。

好容易赶到了聊城，更是赤地千里，十室九空，能走的人都拖家带口外出讨饭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