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不好的人从音乐节出来,起码要瘫上一天,说的就是杨今予。
但谢天他们也没好到哪儿去,pogo撞的胳膊腿都快散架了,甩头甩的颈椎疼。谢忱的出发计划被打乱,只好改了行程,多在这座城市休息一天。
这天谁都没有起床,从早上赖床到晚上。
谢忱和姜司南同处在一间房里,难免会有视线交汇的时候,可谁都没有说话。空调开得很足,背对背躺着,一个心不在焉翻着手机相册,一个眉头不展,眼睛要闭不闭的心烦。
终于,还是有人受不了了,谢忱翻身瞥了姜司南一眼。
姜司南相册里好多他的照片,此时正一张张删。
谢忱一怔:“你在删我照片?为什么?”
突然的出声大概是吓到人了,姜司南肩膀瑟缩了一下,片刻后谢忱听到对方淡淡道:“拍糊了。”
“刚刚那张明明没有糊。”
姜司南顿了好一会儿,执意说:“糊了。”
谢忱靠过来夺下了姜司南的手机,不许他再看了。
“姜司南。”他叫道。
姜司南被夺了手机也不恼,平静地瞥过来一眼。
谢忱拽拽姜司南盖过下巴的被子:“我昨天......不是故意凶你的。当时的情况很。”
“谢忱,我没有生气。”姜司南打断说。
“我觉得你有。”
姜司南沉默片刻,轻轻叹:“我真的没有。”
“好吧。”
谢忱不再自找没趣,重新背了过去。
他本还想问一问,为什么这两天都不再说晚安,觉得没劲,显得没这个就不能睡似的。
中午烈日最盛的时候,谢忱起床,独自离开民宿不知道去了哪里,再回来时一身的烟味。
傍晚大家的精神终于苏醒,在群里抱怨脚腕疼,约要去足浴按摩。
谢忱是断然不会参与这种团建活动的,令他意外的是,最注重养生的姜司南也没去。
谢忱在莫名其妙的气氛里憋了一天了,终于耐不住性子问姜司南:“你到底怎么了?”
姜司南像往常一样微笑:“谢忱,我真的没事,只是不想走动。”
他这样从善如流,倒显得谢忱少见多怪了。
谢忱闷声问:“你脚不疼吗。”
“一点点。还好。”
“我看看。”谢忱说。
他说着就要去掀姜司南的被子,姜司南陡然一缩。
谢忱拧眉,好声好气解释:“宋娴穿高跟鞋经常脚腕受伤,我跟她的理疗师学过一点按摩。”
姜司南诧异片刻,随后是难以适从:“......真的不用了。”
谢忱这种突然性又不自知的温柔是致命的,姜司南自知不是什么有克制力的人,他不想再越陷越深。
到最后,就真的做不到潇洒离场。
他能看出来眼下的谢忱是在讨好,用一种笨拙的方式,履行名为“男朋友”的机械化程序。
这种讨好放在彼时是蜜糖,但放在从沉沦中清醒过来的此刻,是砒霜。
姜司南心情很复杂。
说实话,他欣慰大过于失落,看到谢忱似乎对去爱人这件事学的很认真,这是所有人努力的结果。
但......
心脏有点点不舒服。
很多点。
风的方向逐渐清晰,指南针的作用逐渐衰落,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历史舞台。
谢忱做事的态度一向很霸道,没有给姜司南躲开的机会,拉住了姜司南的脚腕。
姜司南一惊,坐了起来。
谢忱便自然地屈膝,单膝跪于床边,认真放到自己膝盖上。
很专业的动作。
但从姜司南的视角看,那莫名像求婚,只差一枚戒指和一句誓言。
“阿忱......其实不用这么......”姜司南不免难为情,双腿垂在床边,一只被人攥在掌心。
谢忱突然扯嘴笑了下,没有抬眼,半垂的眼皮下,闪过自嘲。
又叫回阿忱了,他心说。
帮姜司南按摩就只是按摩,半句逾越的话都没再说,弄完后谢忱出去了很长时间。
再回来时,身上的烟味更重了。
夜晚依旧没有晚安,但太阳照常升起。
说来也巧,苏杭再往北,如果不进南京专走山道,稍微向北绕个路,离兔子崖不远了。
这是第二日姜司南看到高速岔路口的路牌时,恍然发现的。
谢忱察觉身后的姜司南欲言又止,问:“怎么了?”
离岔路口不到100米的距离,车子高速行驶着,姜司南没想节外生枝,低声回:“没什么。”
“不,你看到了什么。”
谢忱很笃定。
离谱乐队的几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相当容易被感性驱使的人,各有各的不靠谱。要非矮子里拔高个挑出一个,谢忱近乎兽类的鼻子还算警觉。
他敏感的感觉到有一些东西在变化,尤其是姜司南对自己忽上忽下的态度。
若换平时,骑车上路姜司南很惜命,喜欢紧紧抱着他的腰,头盔抵在他背上看风景。看到什么稀奇的,会忽然“啊”一声。
但此时姜司南只是象征性抓着他的衣服,只求不摔下来就好,看到什么了也不再分享。
“到底是什么?”谢忱又问了一遍。
姜司南迟缓片刻,觉得谢忱有点过于敏感了,轻叹道:“只是看到了熟悉的路,去我家的。”
姜司南收回视线,没再看那岔路。
50米。
谢忱一顿:“兔子崖?”
40米。
姜司南:“嗯。”
30米。
谢忱鬼使神差放缓了车速。
“你几年没回去了?”
“上次回去,是两年多前。”姜司南应。
20米。
谢忱:“你想家吗?”
“或许吧。”
10米。
“家里还有什么人?”谢忱查户口似的,也不知道他在执着什么,更像是没话找话。
“......没有了。”
姜司南说。
“如果村口那条大黄也算的话。”
5米。
世间很多事情都是只在一念之间,毫无道理可言。
正如谢忱突然问:“是哪条岔路?”
姜司南没想太多,以为只是闲聊。
“北边。”
话音还未落,摩托车已经压弯进了右岔路。
后面跟着的三辆车疯狂叫喊:“诶?!忱哥,走错路了!南京不走这条高速!”
姜司南被急速压弯惊得抓紧了,瞳孔骤缩。
他空白了片刻,震惊得看着眼前景色忽变,斑驳树影掠过眼眸,一切匆匆而过。
车速不减,风声簌簌,马达轰鸣着了高速。
下高速后谢忱惯性滑行了一段,停下了车,回头等后面杉杉跟上的车队。
“忱哥,错了!导航不走这条路。”
“没错。”
谁也不知道谢忱怎么想的,他嗓音有些沉,略带沙哑。
“不去南京了。”他一言堂道。
“啊?”
谢忱:“去兔子崖。”
姜司南愣住:“什么?”
谢忱:“去兔子崖,你不是说有机会可以去你家乡看看吗,现在就是机会。”
不是,这太突然了。
完全在计划之外的行程。
姜司南语噎,看向众人。
杨今予没意见,反正他们就是来当跟屁虫的,谢忱去哪他们就去哪。
曹蝉表现出异常的期待:“真的吗,可以去姜老师家?”
谢天:“真的可以见到传说中的兔耳朵山吗?”
“这......”姜司南默了默,抬眸看,几双圆溜溜的眼睛等着他应允,亮的不行。
他心软道:“好吧。”
谁也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总之离谱乐队又做了离谱的事,一行人放弃了说好的烤鸭和粉丝汤,直奔苍凉的山道去了。
直线距离说是不远,但实际路程也要开上一天一夜,显然他们今晚要在山腰上过夜了。
姜司南提醒说,山路会远比所有人想象中崎岖,要注意安全。
他知道小婵他们几个是图新鲜好玩,至于谢忱......很明显不是抱着旅游的心态。
谢忱问他想不想家。
进入盘山道前,他们在最近的服务站置办好物资,又去加油站加满油。
谢忱买了包烟。
姜司南看着他结账的,买完后多嘴问了一句:“不是戒了吗?”
谢忱不咸不淡道:“这是第三包了,你才发现。”
车队整装待发,坐回车后,有轻飘飘的声音几不可闻,传到谢忱耳朵。
“前天就发现了。”
谢忱的嘴角绷成一条凉薄的线,没接话。
外围的盘山道修得很好,一路畅通,谢忱车速依旧很疯狂。过S弯道的时候,姜司南不得不抱住了谢忱的腰,才能缓冲突如其来的压弯。
谢忱似乎满意姜司南的反应,骑得更快了。
直到姜司南开口求饶:“谢忱,慢一点......很危险。”
谢忱满不在乎地扯扯嘴角,从后视镜看,杨今予他们已经被甩开了很长的距离。
他稍微慢了下来,声音有些阴沉:“不容易,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姜司南低了低头:“我不是一直有说话吗。”
谢忱:“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姜司南:“......”
谢忱:“我哪里惹到你了吗?说晾着就晾着。”
“没有。”姜司南回,“真的。”
谢忱又向前开了一段,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说:“算了。”
很丧很丧的语气,仿佛是半年前他浑身血跌休息室时说过的那样,听得姜司南心里一疼。
谁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
只是觉得,他的背上多了一层复杂的决然。
姜司南攥着他的衣服,一言不发。
谢忱说:“你唱首歌吧。就唱那晚的歌。”
他没有明确说哪一晚、又是哪首歌,但姜司南脑中莫名出现了答案,且有且仅有那一个答案。
他们确定关系那一晚,大坝下浪涛奔涌,姜司南把离别的歌唱成了表白。
姜司南不知道为什么谢忱突然要听。
又或许知道......他不确定。
潜意识里的本能让他慌了一下,随后很快被理智压下,姜司南心里萌生了一句:也好。
总归都是要有归途的,半路也好,终点也好,越早越好。
姜司南清了清嗓子:“来日纵......”
“要你唱你真唱啊!”谢忱突然恼火道。
脚下踩刹车,他们停在了荒无人烟的半山腰。
谢忱单腿支在地面,摘了头盔,姜司南这才看清,头盔下那双碎掉的眼睛。
谢忱的眸子失去了神采,幽暗的深不见底。
他像是在恐惧什么,又或者是警惕,像极了发现自己被猎枪瞄准的野兽,准备等待时刻殊死一搏。
姜司南愣住了。
“他们没跟上,你跟我交个底,姜老师。”谢忱睨着他,视线仿佛一片黑洞,要把人吸进去。
危险,复杂,又带了点不可名状的落寞。
“你是打算交任务了吗?”
“换句话说,我这张船票,该过期了,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憋了好几天终于问出来了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