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梦到被嘲笑了,笑得好大声。
还能是谁,当然是杨今予。
杨今予站在儿时的矮围墙上,自上而下看他,眼神戏谑:“谢忱,舞台对你来说不是个可有可无的消遣吗~”
“是啊哥,你玩乐队的态度不是一直漫不经心吗?”谢天的声音从杨今予嘴巴里跑出来。
随便变成了曹蝉的:“忱哥不是最讨厌弹琴吗?”
腔调阴阳怪气的,还带着天然混响回荡在头顶。
杨今予一张嘴巴同时发出一万种音色,怪诞而诡异的黑雾围绕着谢忱,明明伸手不见五指,他却能清晰看到眼前开合的口型,宛如恶魔在低语。
“原来你也会为舞台拼命啊。”
“原来你也会为舞台拼命啊。”
“原来你也会为舞台拼命啊。”
“阿忱。”
……
谢忱!
谢忱!
姜司南的声音凭空闯入了幽闭黑暗的小棺材房,听起来很着急,似乎还有些不知名的愤怒?
但声音底色清润,好像从天上来,由远及近。
陡然将光怪陆离凝住了,在谢忱即将被黑雾掐住脖子之际。
梦中人倏地睁开了眼。
主办方的医疗房车,一张陌生的脸。
“哎你学生醒了,司南。”一位穿着白西装的男子转头叫道。
不远处的姜司南淡淡道:“哦,我看见了。”
白西装男对姜司南忽然冷淡的反应挑了挑眉,寻思方才还急的跟热锅蚂蚁似的,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谢忱张张嘴。
却发现自己失声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镣铐拴住了脖子,咽喉刺痛。
姜司南走过来,睨着谢忱,目光不太寻常。没有了平时的温和与好脾气,端的是一副严师的架势:“为什么要临时改歌!”
谢忱又张张嘴。
姜司南超生气,本就发烧的眼眶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晕,他还是第一次露出这么严厉的神情,居然有些唬人。
“你的嗓子跟着你真倒霉,你是不是以后都不打算唱歌了!”
谢忱:“......”
姜司南扭头:“还有你们几个,别以为拿了冠军就能糊弄过去。”
谢忱这才发现杨今予他们三个就在角落里排排站着,低着头,一训一个不吱声。
杨今予偷偷给谢忱递了个眼色。
谢忱从这个眼神中读到,在他醒来之前,姜司南已经把他们训了一个遍。
那个白西装男上前打圆场:“哎司南,别这么严厉嘛,年轻人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
姜司南:“惊浪你别打岔,他们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迟早把自己玩坏。”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那位盛惊浪,跟想象中相差无几,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模样,他失笑抬抬手,对谢忱说:“你们老师几年不见脾气见长,行吧,那我先出去,你们聊。”
“我跟他没什么好聊的。”姜司南别过头不看谢忱,话却是说给谢忱听的:“既然醒了就收拾东西走人,别占着主办方的车,人家还有正事。”
谢忱眉毛高高耸起,显然是不太能适应姜司南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气的都炸毛了。
他有些茫然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姜司南说:“疼?疼就对了。”
莫名其妙被怼了一顿,谢忱一脑门官司的瞪过去,可惜这回没人帮他说话,乐队那三个被训得跟小鸡崽子似的,没人敢吭声。
回去的路上车厢异常沉默,谢忱看了眼不停闪动的手机,群里已经聊的热火朝天。
【灵魂贝斯·知知】怎么办......
【不转鼓棒·金鱼】哄哄啊。
【背叛古典·小天】怎么哄?不会啊!
【灵魂贝斯·知知】手里的奖杯突然不香了(哭哭)
【不转鼓棒·金鱼】都怪忱哥。
谢忱一脸无语打了排省略号。
大家一起回了排练室,刚进门不知道谁先“啊”了一声,所有人这才想起来决赛已经结束了,不用再没日没夜吃住在排练室了。
曹蝉小狗似的,眼巴巴给姜司南倒了热水,小天儿蹭过去撒娇。
杨今予作为队长这时候必须做表率,站出来道歉:“姜老师,我们知道错啦。”
姜司南轻轻哼了一声。
杨今予拎着谢忱过来,强行按下他的脖子:“道歉。”
谢忱指指嗓子,表示爱莫能助。
姜司南幽怨的眼神扫了他们一圈,最终落到谢忱身上。
谢忱想了想,纡尊降贵摸出手机,打了一个字给姜司南看。
“疼。”他写道。
杨今予觉得忱哥绝对是故意的,姜老师最容易心软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
谢忱又写了一句:“至于吗。”
杨今予阻拦不及,姜司南已经看到了,站起身就往外走,不理人了。
杨今予给了谢忱一锤:“无可救药!”
晚上吃庆功宴时,姜司南已经被三小只狂轰乱炸哄好了。
他本来也没有在生这几个的气,祸源起在谢忱身上,他冤有头债有主,只对谢忱不满。
于是谢忱憋屈的发现,姜司南跟所有人都有说有笑的,就是不正眼看他。
不看就不看,谁稀罕,谢忱一个人喝起闷水——他嗓子不能碰酒。
姜司南白天吃过头孢,也不能碰酒,只能喝果汁,庆功宴就这么清汤寡水进行起来。
也不知道后来谢忱怎么回事,招呼服务员上了烧烤,多放辣。
姜司南忍无可忍:“谢忱,你跟我出来。”
谢忱百无聊赖跟了出来,姜司南一回头,就看到他点了烟。
姜司南上手揪走了他嘴里的烟,扔脚下撵灭了,跺了两脚。
谢忱指指墙上的字牌:禁止乱丢垃圾。
“你故意的是吧。”姜司南气呼呼道,“不想嗓子废掉,就应该知道不能吃辣、不能抽烟。”
谢忱斜过去一眼,一只手很随意地打字:“你不是不理我吗,干嘛又这么关注。”
“你!”姜司南咬牙,“谢忱,你别太过分!”
谢忱忽然一只手撑在姜司南身后的墙上,俯身凝视着。
他靠的太近了,鼻息之间甚至有谢忱洗发水的薄荷味,他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半遮住瞳孔,眼神锋利的仿佛藏在草丛后窥视猎物的饿狼。
姜司南来不及反应,这个距离正常人都会觉得像是在索吻,莫名其妙的。
他条件反射躲了一下。
谢忱自嘲的笑笑,很快站直了,由于不能说话,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姜司南很没出息的被撩了一下,不再看对方的眼睛。
谢忱将手机举到他眼前,上面写了一句:“要怎样才不生气。”
姜司南心神摇晃,呆了呆。
如果他没意会错的话......谢忱是在用自己笨拙的方法,哄他?
或许是乐队的任务,也或许是杨今予的死命令,反正不会是谢忱自愿的。
因为他满脸写着别扭。
姜司南欲言又止,静了一会儿。
谢忱嗓子里断断续续发出微弱的气声,喑哑撕裂,艰难地连成一句话:“冠军都给你拿了,你一句好话都没有,知不知道有多疼。”
“疼还说话,不许再用嗓子了!”姜司南慌忙间捂了谢忱的嘴。
他下意识的无措已经暴露了自己佯装的生气,属于老师的花架子不攻自破,太逊了。
姜司南感到一阵负罪感,但他说不出原因。
已经有一个霍骋断了手,永远不能再弹琴,他真的不想看到再有谁,永远无法开口唱歌。
《贩卖青春》这首歌是为他唱的,他难辞其咎。
姜司吸了吸鼻子。
谢忱蹙眉。
姜司南丢魂少魄的松手,却被谢忱很敏锐地抓住了手腕,眼睛里有询问的意思。
姜司南没脾气的敛眸,眼底有浓浓的难过:“谢忱,你一定要养好嗓子,别再乱来了,算我求你。”
“叫我出来就为了说这些?”谢忱嘶哑道。
“就这些。”
“没有别的?”
“没有了。”
谢忱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司南觉得他瞳孔闪过一抹类似失望的东西。
难道自己还需要说什么吗?
可多余的话某个直男/根本不爱听,他还没那么喜欢自找苦吃。
谢忱低头打了一排字,“难道嗓子废了你就......”,写着写着觉得没劲,又删了。
他最终没什么跟姜司南好说的,将手机揣回去,扯了扯嘴角。
两个人回到餐厅,气氛无不充斥着别扭,连神经大条的曹婵都感觉出来了。
她戳戳杨今予,杨今予在桌子地上碰碰她膝盖以示回应。
杨今予思索了一会儿,拿起酒杯跟谢忱磕了一下,说:“等你嗓子好了。”
话说一半,知道内幕的姜司南猛地抬头。
他知道杨今予的意思是,想让谢忱养几天嗓子再离开。
是啊,决赛结束了......谢忱是要离开的。
姜司南脑袋卡了一下,“谢忱要离开了”这个认知忽然清晰地在耳边盘旋。
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一时间没想好下文。
以及刚刚在外面,谢忱奇奇怪怪的,是不是在管自己要道别?
谢忱举杯回应杨今予。
曹蝉和小天儿还不知道谢忱的事,他们以为忱哥和姜老师此番结束要一起回香港了,依依不舍碰杯。
小天说:“哥,姜老师,过段时间我去香港找你们玩呀。”
谢忱没接话。
姜司南从善如流笑笑:“好啊,随时欢迎。”
散场后各回各家,几个人在岔路口分别,姜司南凑到杨今予耳边说了些什么,杨今予点点头。
随后姜司南调转了方向。
“谢忱!”他喊道。
谢忱在马路对面回头。
一个马路的距离,30秒的红绿灯,他们隔着车水马龙对望。
在这紧凑的30秒倒计时里,姜司南做了一个勇敢的决定,于是义无反顾奔向谢忱。
“首先,抱歉。这是最后一次。”他说着,兀自拥抱了谢忱。
“我怕来不及,所以现在就要告诉你,你今天的舞台让人震撼,我很喜欢。”
“我会生气是因为你们总让我心疼,我珍惜你们每个人的能力、才华、天赋、手、嗓音、生命力,尤其是你。”
“我承认你之前提出的问题有一半说对了,或许真像你说的那样肤浅,是我见色起意。因为今天你靠很近的时候,我突然很想吻过去。”
谢忱震惊的木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呼吸。
“但有一半你说错了,我能确定我喜欢你这件事,不是视觉和生理驱使的,而是这里。”姜司南摸了摸心脏。
他的口吻变得有些难过:“因为我努力试过了放弃......但做不到。”
“即使明明知道这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我还是做不到及时止损。很难理解吧,抱歉谢忱,这些天我的固执对你造成了困扰。”
“可这毕竟......是我的初恋。”
姜司南轻轻松开了对方。
他脸色比早上好了很多,但还是有未散的红晕挂在眼皮上,嘴唇有些干涸,又因为一股脑说了很多话而显得苍白。
他咬了咬下嘴唇,很诚恳的仰头看过去,接着道:“我想,再多一些时间,我能处理好这些。你安心离开吧,我向你保证,等你下次见到我时,不会再有多余的困扰。”
“时间和距离会让人淡忘一切,我最后再试一次,试着纠正错误。如果还是做不到,我就永远离开你的视线,离开香港。”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