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37床、38床、39床、40床！”全副武装的护士推着医疗车走进病房。

“哎哎，来了来了！”

“我们是39床！”

“40床。”

“护士同志，我家孩子说后背痒得厉害，能不能……哦，我们是38床……那个……”

护士避开家长过于靠近的身体，走到病房中央，从医疗车下面端起一个托盘。

“吃药！每人一份。”

37床的家属接过来一看，诧异问道：“这，这怎么还有一个包子啊？”

“包子也必须吃啊，”护士叮嘱，“是促进药物吸收的，家属都盯着病人把包子吃完。”

“那个……”38床家属凑上前问：“护士同志，这包子什么馅的啊？”

“萝卜丝。”

38床家属忙摇手拒绝道：“我们家孩子不爱吃萝卜，这，这能不能不吃啊？”

40床的家属跟着说：“那给我吃吧，正好早上没吃饭，饿得心里慌。”说着就伸手过去要拿。

“哎哎哎！”护士高声喝道：“你们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这包子是促进药物吸收的，给病人治病的，谁让你们当早饭吃？饿了去楼下食堂自己买！”

40床家属探过去的手忙缩了回来，38床家属还在纠结：“可是我们家孩子……”

“不爱吃萝卜，那你们家孩子爱吃药么？”39床家属一边给自家病人喂包子吃，一边问38床家属。

“那当然不爱吃，谁没事爱吃药啊？”

“说的就是呢，那这药，你病了不是也得顿顿吃？萝卜怎么了？至少比药好吃吧？”

“那倒是……不过，要是有别的馅就好了，护士同志，有没有肉包？香菇菜包也行……”

护士懒得理他，见各家都把药和包子收下了，推着医疗车转身出去，满医院都是新型病毒传染病患者，还有不知多少份包子要送呢，冷啊热啊菜啊肉啊，事多的家属多了去了，个个耐心服务天黑了也发不完。

“哎，护士，护士同志！”38床家属追了出去，“您先等等，我家孩子后背……”

39床家属“啧啧”两声，“还香菇菜包？当这是饭店，点菜呢？”

类似的情形在岚海一院的很多病房里发生着。

危症、重病患者喝萝卜汤，中症、轻症患者吃萝卜丝包子，等护士们将所有汤和包子分配到位，回到护士站休息，都累得瘫在椅子上不想说话。

凌医生在医院各病房里走了一大圈，回到景逍的办公桌前，来来回回踱着步，不太有信心地问她：“真能行吗？”

这四个字他已经问过无数遍了，景逍此刻的耐心，并不比被病人家属要肉包子的护士好多少，撩着眼皮看他，无奈道：“昨晚你不是验证过了？你和传染科主任亲眼看着那几个病人吃的包子、喝的汤，这一整夜，所有指标都没有恶化迹象，你们自己做出来的检测结果，还要怎样？”

凌医生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抬手捋了捋一头乱发，曾经温文尔雅的绅士形象早已荡然无存。

“就，不能换个形式？一定要喝汤吃包子吗？”凌医生挣扎问道。

“什么形式？难道像观世音菩萨那样，捏着根柳枝给病人洒天水？那还不如吃包子呢！”

想像着那个画面，凌医生眨了眨眼，确实，那样更像巫医，更不好向病人和家属解释。

他踱了几步，在景逍愤怒的目光中讪讪坐下来，解释道：“我和主任是怕不好向上面交待，这包子啊萝卜的，不好汇报嘛！”

“汇报急什么，只要能拖到特效药到，不再有病人死亡，传染势态控制住，就是最好的交待，中间给病人吃饼还是吃馒头，都不重要。”

“好吧，”凌医生叹口气，“已经是解了燃眉之急，不能得陇望蜀。谢谢你，也谢谢你那个做包子的朋友，你看，要不要我们调几个医院食堂的厨师过去帮忙？这么大的量，她一个做起来太吃力，还不知道要做到哪一天才能结束，我们能出力的，都出点力，别的不行，会切萝卜的多的是。”

景逍撇嘴，“你以为谁做出来的都有这效果？”

凌医生想起来什么，哈哈笑了几声，道：“你大概不知道，已经有很多家属给家里人打电话，让他们去菜市场抢购萝卜，他们以为萝卜能预防和治疗这次的病毒，真是……”

忽然收敛起笑容。

景逍深叹一声，摇头道：“你还有心情笑，等全岚海市的萝卜都脱销了，咱们医院也不用给病人配包子和汤治病了。”

“糟了糟了！”凌医生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来不及跟景逍再说，转身出门，飞奔而去。

景逍朝安静的里间看了一眼，艾嘉嘉做了一天一夜的包子和汤，正在里面休息，下午还要继续做明天早上的量，确实辛苦非常。

也许真的可以调几个嘴巴严的厨师过来帮忙，景逍想着，起身离开，帮艾嘉嘉把外间的门也关上。

做汤和包包子，其实除了艾嘉嘉，其他人一起做也无不可，真正起效用的是萝卜丝，或者说，是把萝卜切成丝的人。

这个人被景逍安置在医院里，一处谁也想不到的地方，连凌医生都不知道，他诊治了十几年的病人，有朝一日竟能在白天阳光明媚的时候走出地下，来到人来人往的环境里。

当然，这个“人来人往”有待商榷，因为此时，切萝卜之人所处的房间隔壁，就是岚海一院的太平间，人是不少，但都不能“来往”。

景逍推开门，云熙然正坐在蒲团上看书，光线不太明亮，但阅读是足够了，他背靠着墙，墙那边就是老百姓俗称的“停尸房”，不是迫不得已连路过都会绕着走的地方，一股股眼睛看不到的阴冷从墙壁里透过来。

“怎么不休息？”景逍问，“切了那么多萝卜，手腕不酸？”

云熙然听到声音，抬起头，乌黑的眼睛兴奋地望向景逍，“还需要吗？我可以一直切，不用休息。”

景逍好笑道：“不用急，且有你切的，全岚海市病人吃的萝卜，都指望你一个人切呢。”

云熙然露出腼腆的笑，神情又期待又满足。

“没想到你学得这么快，”景逍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来，手搭上他的右腕，“身体怎么样？有不舒服就告诉我，想家吗？想给你爸妈打电话吗？”

“不想。”云熙然摇头，他觉得这里不错，与自己地下的卧室相差不大，但很明亮，偶尔门外和隔壁还有说话声和走动声传来，这都令他觉得新奇和舒畅。

大概全世界范围内，像他这样享受太平间里声音的人，都屈指可数。

景逍运起潮汐力在他体内走了一圈，发现他如自己预料中，比之前的状态更好，心内低叹，手也跟着放下来。

“我挺好的，”云熙然见状道，“一边切一边向萝卜里输出潮汐力的时候，感觉像是在给我体内的火炉撤柴火，切到最后，我都觉得不那么热也不那么痛了。我刚刚想了很久，这样每天都切，一直切一直输出，我是不是早晚有一天能够像正常人一样？”

“希望，”景逍勉强笑道，“希望会这样。”

对景逍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做出的决定。

这次蔓延全岚海市的新型病毒，有一个克星，就是日潮汐力。

当然并不是感染者晒晒太阳就能治好，空气中的日潮汐力微乎其微，除非像云熙然和云季然这样的特殊体质，正常人体不会主动从自然环境中吸取，只能主动向病人体内输入日潮汐力，日潮汐的热量自会代替人体的免疫细胞与这种病毒抗衡。

不需要太多，只要维持现状，抗衡到特效药到来的时候，就可以阻断所有病人的病情发展，不再有危重病患死亡。

这是景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虽然有违潮汐族的族规原则。

这个时代很大可能有潮汐族存在，那个玉瓶是最强有力的证据，此时就放在云熙然的家里，而云熙然，身具日潮汐力，在景逍所在的世界里，这种体质的人属于承炎族，是从潮汐族分化出去，最终导致潮汐族灭族的一派。

景逍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阻止潮汐族的灭族之运，虽然这个世界和时代与她所处的大不一样，虽然没有族长和族内长老对她的行为进行监管，可是教一个日潮汐体质的人学会使用潮汐力，她仍然需要很大很大的勇气，才能突破心结。

她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只简单地教云熙然怎样输出体内的日潮汐力，输入到他自己切的萝卜丝中，这些萝卜丝用来做包子和汤，给病患吃到体内，达到与病毒抗衡的目的，直到国外的特效药到货。

现在她只希望，云熙然能够固守初心，像他说的那样，只要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就好，而不是意识到体内这股能量可以为他所用，想要去学会如何使用。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岚海一院的病人们每天都根据病情轻重，吃一到两个特制的萝卜丝包子，所有的患者都稳定下来，没有好转的迹象，却也没有再恶化。

省医科大学的师生们也在心惊胆战中，结束临时任务，全部返回省城，继续他们的校园生活。

云熙然由最初的不会拿刀，到后来越切越熟练，日潮汐力输入也越来越快，艾嘉嘉和两个医院食堂的面点师傅一起包包子、做汤，不仅能够供得上所有病人，连危重病房的护士也能每日分到一个萝卜丝包，用来增强抵抗力。

就这样撑到了特效药的到来，岚海市所有医院的压力瞬间得到缓解，病人开始吃药好转，危重症也陆续脱离了生命危险，再没有一例因新型病毒而死亡的病人。

特效药到的当天，景逍便停止供应萝卜丝包和汤，把云熙然送回家。

云熙然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被景逍带进岚海一院，且吃住都在医院，不能回家，这让云家夫妇的心一直吊在嗓子眼，虽然每天能与儿子通电话，云熙然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健康很开心，但见不到面，总归还是不能放下心来。

现在终于被送回来了，而且比去之前状态更好，甚至可以与正常人作息一样，白天活动晚上休息，还能非常短暂地在阳光下停留，简直是一个奇迹。

这一切使云父云母产生错觉，云熙然这段时间去医院不是给景逍帮忙，而是找景逍治病去了。

如今康复归来，举家欢庆。

艾嘉嘉却不想离开，她跟景逍商量。

“能不能请凌医生帮忙走个后门，”她说，“让我在医院食堂承包一个小窗口？”

“卖什么？”景逍问。

“什么都行啊，”艾嘉嘉别的不敢说，厨艺这块还是充分自信的。

“包子我现在是做得炉火纯青，早上卖包子，中午和晚上卖饺子面条都可以，水饺、蒸饺、煎饺、汤面、炒面、拌面……炒菜太麻烦，面点我绝对比他们食堂做得好吃，我尝过厨师的手艺了，不太行。”她嘟着嘴摇头。

景逍认真考虑了一下，发现艾嘉嘉的想法还真的可行，凌医生这两天一直在跟她念叨，说医院里很多医生、护士、病人、家属都去食堂打听包子，想买萝卜丝包吃，一方面是想增强身体抵抗力，一方面确实艾嘉嘉包子做得好吃，这味道可跟潮汐力没什么关系。

“好，”景逍答应道，“我去跟凌医生说。”

凌医生自然满口答应，经过了新型病毒传染事件，这对他来说是件再小不过的事了，而且艾嘉嘉长期在医院食堂卖三餐，以后再有什么难处需要景逍出手，也多了一个人帮忙说项，凌医生何乐而不为。

趁热打铁，两日后艾嘉嘉便正式上岗，在医院食堂负责了一个面点窗口。

景逍安排小葫芦、黄禹和云熙然每天切萝卜丝，小葫芦和黄禹负责输入月潮汐力，云熙然负责输入日潮汐力，交给艾嘉嘉做包子，每天在医院食堂供应一百个增强免疫力的萝卜丝包，五十个日潮汐力的只能女性吃，五十个月潮汐力的只能男性吃，价格是普通菜包的五倍。

刚开始大家只是好奇，有不差钱的买来尝尝看，吃过后发现真的立时眼清目明，体内充盈着力量，转眼便成为食堂最抢手的早点，甚至有人半夜来食堂门口排队，只为能买到萝卜丝包。

队伍排得越来越长，外面没病的人听说了，也赶早跑过来排队，还有人花钱托夜里值班的医生护士走后门买包子，排队买不到的人在食堂怒吼怒叫发泄不满，医院领导听说了，觉得不像样子，索性像各科门诊挂号一样，给艾嘉嘉每天做的一百个包子设个挂号窗口，凭号购买。

一时在岚海市被传为奇谈。

秦阿姨和艾嘉嘉都不在，晚托班被景逍借机关停，想继续学舞的孩子，景逍把潮汐舞社的地址告知给家长，说明可以送到那边去，舞社的领舞她交给黄禹和小葫芦负责。

贺圆圆、苏晶晨、辛捷、艾薇的治疗在传染病事件结束后，重新开始，景逍让云熙然每天来医院，在她那个治疗间里将日潮汐力输入给四人，日月中和，两边的病情都在稳定中缓慢好转。

黄禹一个发现不对劲，找到景逍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去？怎么活全分派给我们干了？”

“秦阿姨怀孕了，”景逍道，“我要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