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舍·土地庙

五月份，村头的老槐木结了一树花，乳白色的小朵儿细碎地藏在密叶间。树下，奶奶靠在木椅上纳凉。

风里夹杂着槐花清甜的香气，老奶奶嘴角含笑，一脸慈祥地望着眼前玩闹的孩子们。

他们不过八九岁的样子，七八个凑在一起扯着风筝跑跑闹闹，待玩累了就一股脑围过来，扑在奶奶膝上央求道:“老奶奶，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想听什么呢？”

“讲个没听过的吧！”孩子们都说。

“那……就讲个有关土地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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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民国三十二年。

那时候我十一岁，在村里的学堂念书。村东头和村西头各建了一个土地庙，学堂在中间。

你问土地庙是干什么的？

土地庙是供奉土地爷的地方。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种地，一年的吃喝用度全看土地收成。我们祭祀土地爷，他老人家保佑我们农民五谷丰登。

说来也奇怪，村东的土地庙里只有位土地爷爷，村西那座里面却住着一位土地爷爷和两位土地奶奶。

小时候家里大人们开玩笑，说两位神仙好赌。可惜村东的土地爷运气不行，一连输了好几把。村西那位就劝他说:“你别再赌啦，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村东这位到底是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气，就说:“我再跟你赌最后一次。你要是赢了，我把老婆给你；你要是输了，就把我先前输得东西，都还给我。”

村西的土地爷只好答应。

结果可倒好，村东的土地爷又输了。

这次村东的土地爷可是什么都没了，连老婆都送去了村西的土地庙。但神仙也是说话算话的，输了就是输了，他后悔也没办法。

当然啊，这些都是玩笑话，到底怎么回事现在谁也不知道了。

不过……

这世间鬼神的事，又有谁说的清呢？

我们那个时候，家里死了人，就要到土地庙去报告，这叫“报庙”，意思是告诉土地公公，人走啦，麻烦给写个路引，让逝者到地府去。

可怪的是，两位神仙就像是在暗中较劲，村子里死去的人必定是成双的:倘若有人去世，家里人到村东土地庙报庙，那不出三日，必定还有别家人要到村西的土地庙去报庙。

我念书的地方在村子中间，送葬的队伍经过时，唢呐声听得特别清楚。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那位教书先生。

先生是突然出现在村子里的，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我印象里，他好像一年四季都穿着黑色的中山装，大概是有不同的很多件，他衣服上龙的位置是不一样的，但都红得骇人。

他收养了个男孩，是个孤儿，叫阿宝，和我同岁。

先生知道的很多，我们总爱追着他问好多好多有关历史的问题，他总能很好地回答。

那年冬天，十二月份，外面下着雪。村东头有位老人病逝，送葬的唢呐声回荡在寂静的村子里。从那天起，先生忽然就不到学堂来了，同时，阿宝也不再来了。

我们悄悄去找先生，看见先生家的院子里停了一口漆黑的木棺材——阿宝病得很突然，短短两天，就已经病得起不来床。

他走的那天，刚好是他的十二岁生日。

唢呐吹得时候，我们都默默跟在后面。

先生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好像变的更白了。我好像觉得他从来也没有变老，五年前的他和那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再后来，先生一个人搬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土地庙也随着时代被拆除了。

所有的一切好像从来也没发生过，现在一切的痕迹都被抹掉了。但是那些传说故事，我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