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高三补课的这天,光棍班的物理课被化学给换了,柯志雄也难得一整天不见人影,倒是赵全主动接替了管班的工作,在讲台上和大家有的没的唠了一大堆。
主要是八卦。
听说,柯志雄这种无大事发生的异常翘班行为,属于第一次被表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赵全这人平时看起来严肃至极,总正颜厉色,不苟言笑,连额上的小齐刘海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镇得住青春期的叛逆小孩。程易在他名下拿化学满分的那天,是这位赵老师第一次在隔壁辅导室放声大笑,除此之外,众人再也没见过他失态。
但是,此刻讲台上的赵全却异常生动,嘴角咧得都快飞起来了。
和总爱标新立异的闹腾后辈柯某共事多年,作为兄长,赵全心里全是自家烂叶菜终于有好姑娘愿意捡的感慨,在班里说了一堆教师圈子才知道的内部新闻,整得启明楼顶频频爆笑。
大家都说今年的篝火真心话是办得最成功的一届,往年都是托,无聊至极,他们竟然走了大运,在毕业前赶上了这么有趣的跨年夜,全是实料,绝对没有剧本,所有的拥抱告白都是真情实感——怪不得他们柯佬跑路了呢!
懵逼的宋写也从周边听了个大概。
那晚,篝火舞台上有位新来的高一音乐老师大胆开麦献唱,不仅放声祝福了所有在校师生,霸气预言了她刚刚起步的教师生涯,更是抱着私心把所有美好祝愿都献给了她最敬爱的学长前辈——彼时正在路边小摊吃瓜的柯志雄。
那沸腾场面,宋写完全能够想象。
按往常,他肯定很激动。
可当下的他实在笑不出来。越笑越丑。
少年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糟糕的心情收拾好,一整天的气压都特别低。最近又天天早出晚归的,根本睡不够,脑子也是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课间的哄闹声逐渐沦为背景。
宋写趴在桌上想补觉,却又不自觉撑开了一条眼皮,偷偷望向左侧的身影。
一种无法言说的落寞感顿时将他包围。
程易竟然在刚刚的化学课上戴了眼镜?
深咖色细框,挺好看的。
宋写第一次见,没忍住又多看了几眼。
是刚配的吗?
以前怎么没见过?
原来大神也会近视啊?
废话……天天敲代码的人,怎么可能还保持5.0……
宋写不满地把头扭到了另一侧。没一分钟,他又悄悄转了回来。
最近不断有冷空气南下,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程易穿高领毛衣。
宋写向来讨厌带高领的衣服,总觉得那层多余的布料能把人勒倒,很是臃肿压抑,连帽卫衣就是他最后的防御了。
但现在,他忍不住瞅了一眼,又瞅了一眼。
高领毛衣也挺好看的。
宋写还以为跩王是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那类草,可程易不仅套上了高领毛衣,还在校服外多穿了件黑色大衣防风。
今天的体感温度至少比昨天低了十度。
此刻,坐在门边冷得发抖的傻缺,只有他自己。
傻逼。某人在心里骂了一句。
宋写发现,其实他挺不了解程易的。
根本不了解。
他无所谓般耸了耸肩,无奈埋下头,把双手互相插入对面袖口取暖,又定着椅子把屁股往右侧稍挪了一下,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拉开一些距离。
少年在心里一笔一笔给自己打着叉。
他的世界依旧满地狼藉,没什么动人故事,全是意外事故。
他根本不清楚程易当下的情感状态,也不知道程易以后想去哪个城市念大学。
高三生,毕业班,能一起共度的日子所剩无几,很快就要分道扬镳……
以程易的本事,就算浪费了高二那年的好成绩,争不了什么保送资格,可只要高考不作妖,依旧是想去哪里都可以。
反倒是他自己……
大家都在神经紧绷地备考,期末后马上就会进入总复习阶段,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他却偏要在这个关键点想东想西……
这成绩再这么一路滑下去,很快就……
穿堂风一过,宋写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人要堕落是很容易的。
他花了好些年埋头苦学,才终于踩上这群尖子生的影子,现在勉强能够得着京大往年录取线的末尾端端……并不安稳。
而他如果想放弃,想变回过去那个对成绩和未来都束手无策的菜鸡,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
比光速还快。
干。
要振作起来啊。
明明屁事都没发生!
突然,宋写感觉头顶被一阵暖意闷住了。
是程易把大衣丢给了他。
程易说:“穿上。”
“不用,我热。”
宋写睁眼说瞎话,伸手把那厚重的,还带着撩人体温的大衣还了回去。
他穿了,有人就要冷了。
又怕自己态度不好,宋写闷头补了一句:“谢了,待会儿放学就去图书馆了,里面闷得很,我还怕热呢。”
程易看着那张无精打采的脸,眉头微皱,沉声道:“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别学过头了。”
“不会,这才到哪儿啊。”
宋写没敢看人,两只手把卫衣帽绳全抽了,一直眯眼盯着教室里的挂钟,在心里不停地倒计时。
不能露馅不能露馅不能露馅……
放学铃声一响,少年就飞奔跑去不漏风的图书馆扎根,正式实施起自己的复习大计。
而后几天,除了上课时间不得不在教室里现身,其他时候,宋写都躲到了图书馆的小隔间里,彻底失联。
他变得寡言少语,逼着自己排除一切杂念,回到过去一个人在崇州时的抑郁状态,生活里只有学习,只能学习,拼了老命把知识点往大脑里塞。
至少,要跟上那个人的步伐才好啊。
虽然二中的尖子生们不是非京大不可,可以报考的好学校还有很多,可万一……程易最后选了京大呢?
那他没考上就太不应该了……
太不应该了……
这天,宋写又在晚自习前泡了好长时间的图书馆。他最近学得太懵,脑子总是嗡嗡响,想着或许需要呼吸点新鲜空气,随即换了一条路,绕校园多走了半圈回班。
启明楼两侧均有楼梯。
一侧连接通往食堂宿舍区的交通要道,是大家日常上下学的必经之路。而另一侧,则与东门步步上升的大台阶相通,形象工程占大头,除了大型活动和领导视察,平时鲜少有学生专挑此道自讨苦吃。
一路上都没看到几个人影,宋写倒是落得清净。
他最近一点也不想笑,最怕被熟人逮住瞎聊,特别是李凯蒋天新那类话唠,太消耗体力了。
可等他跨完那数不尽的层层大理石阶后,整个人还是累到不行,直接靠在花坛边大喘粗气,脑子里满是去年夏天第一次登上这个大斜坡的燥热感……
宋写开始自我检讨——他现在不仅心理不健康,身体也不健康了!
竟然,爬这点路,就喘成了狗?
就这??
就这!!!
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随后,少年抬头一看……干?还有好几层楼?!
等他哼哧哼哧从这一侧爬到启明楼顶时,胸口喘得更严重了。
此刻的宋某不仅全身燥热,还带着难以遏制的心慌,逼得浑身上下的细胞都想骂人。
因为,辅导室内似乎存在某些令人不悦的声响——老于怎么来了?
好些日子没出现的悉心教诲又又又又又开始了……
日理万机的于主任难得出现在光棍班的专用辅导室,嘴里机关枪似的一直突突突个不停,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又被学校盯上了。
于显清的声音絮絮叨叨地从屋内传出来:
“别以为老师不知道,当初就是你爸提前来学校打了声招呼,提到那边日常成绩占比重,你高一的分数必须要稳住,哎,就从那天开始,那排名就哐哐哐给我掉!”
“还以为你想通了呢!怎么,还没想通啊?”
“老师知道你聪明,脑子好,应试教育这一套玩得嘎嘎溜,但是能出国留学啊,这多好的机会啊,和你往后的人生轨迹息息相关,多少人想去家里都没这个条件呢!”
“这孩子真奇怪,咋求你求得这么累呢,两年前就愁死我,怎么现在还不成熟点,一点都不知道配合……”
“如果想同时参加高考,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学校肯定大力支持!”
“这可是个状元苗子,多难得啊,老师当然愿意看着你考,对吧,小柯!”
“……”
这些天一直神出鬼没的柯志雄无奈应了声:“是,是,有什么想法还是要和家里说清楚。”
“既然有机会出去,就给自己多备一条路又何妨?万一,今年下半年你突然又想出去了,那可咋整?到时候,那边学校全都截止报名了,又要多等一年,多浪费时间啊,是不是?”
于显清的机关枪还在滔滔不绝发射子弹:“现在也不需要你分什么心,学校这边都帮你把资料备齐了,就配合一下申请进度,该考试考试,该面试面试,这到底有啥难的……”
“虽然国内大学也不差,啊,凭你的本事,想去哪儿都行。但也别一条路走死啊,既然现在有机会,也考虑考虑其他方向嘛……”
“我看冯总已经很努力和你沟通了,你也理解理解长辈,咱各退一步行不行……”
于显清顿了顿,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突然话锋一转:“不对,不对,程易,你老实和我说,是不是因为哪个小姑娘才不愿意出去的?”
“嗯。”
程易轻哼了声。
程易的嗓音一贯沉着冷静,光凭声音根本判断不出情绪。可现在,宋写隔墙听起来,那道鼻音似乎莫名带有一丝笑?
程易说:“他胃不好,吃不惯外面的东西。”
“!!!”
这点反应足以让于显清激动得跺脚。
准备好的普通版说教素材顿时没了作用,受人之托的于主任只能干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们这群小年轻!!!”
“就就就喜欢拿前途开玩笑!!!”
“一个个的!脑干都没发育完!天天想一出是一出!!!”
在一旁看好戏的柯志雄不忘给大火浇点油,夹着嗓音揶揄道:“哎~要不怎么能叫年轻人呢,当然得冲动一点!于主任,您当初不也是为了师母,才放弃其他晋升机会,偏要留在临安这个小地方教书的嘛,大好前程哪比得上家里一碗热腾腾的米饭来得香呢,是吧哈~”
“柯志雄!你站哪边的!”
于显清的一口机关枪又开始朝柯志雄突突突:“我还没说你!你你你!该谈的时候不谈,该谈的时候不谈,当初天天粘在一起的那个女同学,叫什么来着……”
柯志雄乐道:“人早就全家定居澳洲了,都什么陈年旧事了,怎么还记得那么清楚,老于脑子不错啊!”
“少唬我!”于显清没忍住拍了柯志雄一脑袋,响声清脆。
他继续埋汰道:“没一个让人省心!那现在呢?都快三十了,也没个伴,你妈都催到我这里来了!天天都喊忙忙忙,忙忙忙,人赵全也教书带班,怎么啥都没落下,他不比你忙啊?都老大不小了,你还考不考虑个人问题了!最近学校都在传你不是被高一组新来的……”
于显清说着说着,又突然察觉了什么遗漏项。
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学生的破事儿混在一起,像浆糊一样,全困在他上了年纪的大脑里,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拌不开。
老于明显卡壳了:“……”
脑系统为整理逻辑疯狂运转出了岔,他只能逮着啥说啥:“欸,不对,不对……这搞个元旦晚会,传出来的鬼东西,怎么都是你们班的?!柯志雄,你那个,那个……你先自己想一想!”
于显清换了个瞄准目标,再次朝程易开炮道:“那个,梁珩18班那谁谁,不是准备出国了吗,我记得她不参加高考啊,人学校都定了,材料还是我盖的章,感情你留守临安不是为了这小姑娘啊?”
程易笑着强调:“不是小姑娘。”
于显清叹道:“行,行,不是小姑娘了,都是大姑娘了,欸,这一个个的,光长岁数不长脑,真让人操心……”
程易望向窗外,顿了一下,轻声说:“快到十八岁生日了。”
“十八又怎样?!”
于主任的教育还在继续:“十八就成年了吗?现在的小孩,就算年龄到了,心智也差得远了!”
“真是幼稚得很……”
“我和你说程易,虽然上次那个录音事件是个误会,但你还是得注意点,平时在学校里别太张扬了,各种教育课都听进去没有?知道你厉害,长得帅,成绩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别总给学校女同学下蛊啊!等会真出事我根本没法交代!!”
于显清自顾自说了一堆,累得闷哼道:“所以,到底哪个班的,你和我说说,我先去做她的思想工作!”
柯志雄立刻插了一句:“于主任,咱不好这样打探学生隐私的咧~”
于显清怒吼:“隐私隐私,你倒是会做人了……柯志雄!你这当班主任的都做不好表率!桃花朵朵到处乱开!天天没个正形!就元旦那晚的事儿,你给别人一个答复没有?!”
柯志雄说:“哎呀老于,别激动嘛,我这收入哪好意思拖累人家啊……”
……
躲在楼梯角落偷听的宋某立刻在小本本记下关键线索——
近期要过十八岁生日的小姑娘。
啊,程易说不是小姑娘。
是大姑娘。
大姑娘?
大?姑娘??
大……
哪里大?!
干!程易竟然是这种老色批!!
……
印象里,跨年夜那晚上台的女生也不是传统白幼瘦啊……还不够?
跩王竟然如此冷血无情……
竟然把人拒了……
为了这么个胃不好的大姑娘放弃留学……这什么逻辑?外面的妹子平均不是更大吗?!
程易到底喜欢多大的??
多大的???
罢了,不管大小他都没有。
宋某气到撅嘴。
果然,外表看去再怎么禁欲清冷,都是人设……
男人骨子里都好这口!
老变态了!!!
晚自习上课铃响。
听着于显清还在辅导室里逼逼叨叨没个停歇,宋写只好装作路过回了班。
他本来也是路过。
只是,在路过的瞬间,少年还是没忍住好奇,装作不经意般往里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径直对上了程易那似有若无扬起的唇角。
宋某心里更烦闷了。
到底多大啊……
草……
他转头避开视线,而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楼梯间到辅导室门前的这块地,是有墙的?
还贴了亮面瓷砖?
草?
卧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