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教室里的氛围十分诡异,是银针落地都能听得万分确切的静谧无声。
甚至带着些邪门寒气。
在跨进班级后门的第一秒,宋写就感受到了这股明显的异样。
果然,看到目标人物出现后,身负重任的班长吴漾立刻躬身跑到教室后排,压低声音和程易说:“程易同学,于主任让你去趟德育处。”
宋写惊讶:“现在?”
吴漾说:“嗯,马上。”
班长用眼神疯狂暗示:不要再问了!
宋写:“?”
程易:“好。”
宋写本想一起去凑个热闹,结果硬生生被班长拦了下来,只好乖乖回位自习。
半分钟后。
探子表示目标人物已退至安全范围,随着一声唏嘘,班里凝固的空气瞬间又活了过来。
“卧槽!正主一进门,我都不敢呼吸了!”
“我也!这可是惊天大瓜啊,二中往上数几十年估计都没出过这种事吧,会不会被记过退学什么的……牛逼啊,高三了还能看到这种狗血剧情……”
“就他那成绩,退不退学也没什么吧,考不考都一样,还是不要留在班里安全,等会儿咱班风气都被带坏了!”
“也是,虽然程易确实帅啦,但是,但是……唉……”
“不过那女的到底是谁啊……竟然放纵成这样,也太不自爱了吧……”
迎面吹来的碎碎念把正呆滞嗦食绿豆冰的宋写吹得一脸懵。
这一屋子傻逼……在骂程易?!
他俩明明才在校医室待了小半节课……怎么就变天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望着后排那张又肿又茫然的脸,李凯好心给他砸了个纸条提醒:“宋哥,看手机!”
宋写后知后觉掏出那因为上场比赛而被他彻底静音的手机,才终于看到接连一串的未接来电。
全是吴漾和李凯的交接棒,大概在十分钟前,他和程易还逗留在小卖部二次进食的时候。
宋写跟着红圈提示点开朋友圈,有几条今晚排球赛顺利晋级的好消息,附加班长对两位倒霉伤员的慰问,李凯还把他平日的丑脸也剪到了赛后大合照里……而其余位置,都被一段没有封页的语音刷频了。
配文也非常直白吸睛——
突发!当代中学生奸情满满!
原帖来自一个网络论坛。
明明是匿名环境,却又被人别有用心加上了#临安二中#的标签,还顺手圈上了各路吃瓜群众。
由于指向性太明确,消息在发出的瞬间就爆了。
疑惑之下,宋写借来耳机点了播放。
是一段被修过音的独白。
音频很短,除了原帖主煽风点火的旁白配音,重点内容全程不过三秒。
但有人被念了大名,这就大幅提升了谣言的真实性。
底下的跟评转发热闹至极,各种怒骂鄙夷层出不穷,沉默的二中官方号更是直接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在录音嘈杂混乱的背景里,有一个极为的清晰女声,语气颤抖,满腹委屈,似乎还带着掩饰不住的哭腔。
她说:“程易,我……怀上了。”
???
宋写瞪大了双眼,又把录音重新播放了几遍。
这话……好像,有点,耳,熟?
“草!!!”
教室后排突然爆发一声惊呼。
在椅脚和地面相互折磨的刺耳噪音中,有个身影连滚带爬冲出了教室,没有任何迟疑。
宋写百分百肯定,这是今晚他和程易在医务室的对话,不知道被哪个神经病录下来了,特意剪辑后又加了一堆修饰音,连自己那声“妈”都被抹得干干净净!
到底是哪个傻逼吃饱了撑的要给他们泼这种脏水?!
逮到非扒了皮不可!!!
宋写一路往学校东面的行政楼飞奔。他担心以程易那寡言少语的性格,根本招架不住更年期老于的强力进攻,万一这家伙再懒得辩解一言不发……
程易平时就总是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万一他厌了,烦了,根本不想继续念了……直接认罪了怎么办?!!
干!!!
现在只有自己能救他!!!
距离老于办公室还差几步路,靠在楼梯拐角处喘气的宋写就听到了那持续不断的训斥声。
听说老于带完他们这届就准备光荣退休了,可这嗓门,这气势……分明还能再战个百八十年……
“我就说!我就说你们那个熊一样的班主任根本靠不住!怎么可能靠得住?!就不该给他那么早带班!天天带着一群小孩嘻嘻哈哈的,没一个正型!现在好了,好了,出事了吧!出大事了吧!”
于显清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程易,满肚子羞耻难以言说,只好抬高音量怒骂道:“你才多大啊,才多大啊!这都还没真正成年呢!你,你你你,你自己说说!怎么就,就就,就干出了这种事!”
“说!那个女孩是谁!别让老师去一个个查,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男子汉,敢作敢当点!”于显清气得人都在抖,朝程易大吼着:“你说不说,说不说!啊,不说是吧?还是不是个男人?!”
除了老于,现场应该还有几位老师在拉架,七嘴八舌地在一旁劝着:
“老于,你慢点,慢点,咱不能和孩子动手!”
“是啊,别急,等会儿心脏又犯毛病了。人都在这儿了,今晚肯定会处理妥当,不能急。”
“怎么能不急!这,这都……这都怀上了!你让我怎么和人家长交代!咱二中建校百年来,就没出过这档子事,丢不丢人!”于显清气得牙痒,继续朝程易吼道:“你说不说!说不说——”
听着老于都破音了,宋写一个大跨步冲进了办公室,扯着嗓门大喊:“我!我我我!是我!”
“你什么你,这是哪班的,快回去自习,别添乱。”一位老师立刻过来堵住了宋写,想把这分不清场合的闹腾小孩送走。
宋写紧抓着门框不放手,大叫道:“是误会啊!老于!你听我说!!”
眼前的老师依旧在送客,并试图关门:“这位同学,老师知道你们兄弟情深,但今晚情况特殊,你帮不了。”
“不不不,真是我!我怀孕了!”
宋写在越来越窄的门缝下心急大吼。
他神情紧绷,逻辑全无:“阿呸!不是,我是说,录音里那句话是我说的!怀……没人怀!是误会!误会!你们再听听就知道了!!”
众人刚愣了一秒,于显清都没来得及细究,走廊外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在两名助理的簇拥下,一位西装革履怒火中烧的中年男人越过宋写,径直闯进了办公室。
“冯总,来了啊,请先……”
“啪——”
于显清话还没说完,那人就三两步过去给了程易一巴掌,速度极快,猛然在室内带起一阵风。
在场者无一人看清。
“我操!”
眼看着第二掌就要落下,宋写立刻飞过去,冲着那人模狗样的笔挺脊梁就是一脚。
少年使出了全身力气,惊得来人重心不稳,直接摔倒在窗边的会客沙发上,满脸错愕。
几位老师也终于回过神,连忙挤成一团上前将几人分开,各种好言相劝:
“冯总,您还好吗,哎哟,快起来,起来,咱别和孩子动手啊!”
“哎,对对,有话好好说,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弄清楚了再教训也不迟……”
“是是,急不得,急不得的,这年纪还是要正向引导……”
“操!”
还没踹过瘾的宋写硬生生被挤了出来。
他匆忙把程易护在身后,瞪着冯俊和咒骂道:“哪来的老狗,一上来就逮着人咬!”
“宋写,好好说话!”于显清慌得汗流浃背,立刻低身和贵客道歉:“冯总,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们没管教好学生,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抱歉,如果身体上有任何不适……”
“无碍。”
冯俊和脸上的那点愕然转瞬即逝。
他在体面的成年世界里待了太久,早已习惯于被人笑脸相迎,一时竟忘了还有这种天不怕地不怕敢向权威挥刀的少年。
冯俊和将宋写打量了一番,在两名助理的搀扶下漠然起身,整了整衣袖,恢复了往日那衣冠楚楚的伪善模样。作为省杰出企业家代表,他没法拉下脸同一个小辈多计较什么,只好就事论事,问于显清:“知道这浑小子的对象是谁了吗?”
于显清连忙解释:“冯总,我们也是刚看到消息,还在查。但您放心,这件事学校高度重视,我们一定会妥善处理,尽快给各方一个交代。”
冯俊和明显对学校的工作进度不满。
他心中的怒意仍在,那严厉的眼神瞬间扫向倚在角落一言不发的程易,正色怒斥道:“当初就不该让程音生你下来,看看,你自己看看,这一天天都做了什么,书不好好读,净瞎干些脏事!”
“哪来的老东西,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宋写气得想动手。
程阿姨可是个好人!程易也轮不到他教育!
这种没屁本事只会推卸责任的死狗,疯叫得令人心烦,真他妈上门找抽!
“不是有出息了吗?能挣钱了,有能耐了,急着要和家里撇清关系了?感情挣的是女人钱啊!”
冯俊和依旧指着程易骂:“怎么,现在有骨气了,撬不开嘴了是吧?!”
“我擦——”
怒气之下,少年肿胀的左眼更显凶狠。
看着冯俊和步步逼近,宋写挡在程易身前,双拳紧握,青筋暴起。
他正准备先发制人,拳头却被站在身旁的程易轻轻扣住了。
“我没事,别伤着了。”
程易揉开少年的掌心安慰道。
眼看局面愈发混乱,于显清立刻指挥着办公室里几位的老师,点名宋写这个添乱的小孩:“宋写!回你教室去!”
宋写:“不回!”
于显清念叨着:“这柯志雄是怎么回事,都多久了,还没回来?!班里出了这么大事都没个影,到底跑哪里去了,让他自己来看看,看看,他都把学生带成什么样了!”
“柯老师说马上到了,到了。”一旁的老师应和着走来,硬生生拽开了两个少年紧握的手,“来,同学,这里没你事,先和老师回班。”
“事情都还没解决,走什么走?”
宋写直接把人甩开,嗤之以鼻道:“都说了是误会,误会,怎么就没人信呢!就算不信,你们也先调查清楚再下定论啊,在这里刑讯逼供算什么本事?你们怎么就确定那录音是真的?!就因为里头喊了一声‘程易’吗?搞不搞笑!咋了,难道我喊一声老于,这件事就是老于做的了?有点脑子没有!这一个个的,到底是怎么评的特级教师?脑子呢?师德呢?!”
“……柯志雄怎么总带出这种混球。”
于显清不免低声骂了一句。
他任教几十年,很少见到敢肆无忌惮在办公室里大吼的学生。即便跟前偶尔出现需要多加管教的问题少年,也大概率是排名垫底的,成绩又好性子又冲的闹腾小孩并不多见。
宋写:“你不要骂柯佬!你凭什么骂柯佬!”
于显清:“……”
毕竟有外人在场,怕影响学校形象的于主任不好发飙,只能拿起一旁的养生杯试图压压惊。
看着眼前的面红耳赤少年还在持续输出,于显清深深缓了一口气,直到恢复一名老教师勤勤恳恳循循善诱的慈态模样后,他才继续开口教育道:
“还能有什么误会?就算其中真有误会,又有你什么事?宋写,你不要仗着自己成绩好就在这里搅浑水,我可没你们柯志雄那么好糊弄,再瞎闹,今晚一起通报批评!什么你的你的,你能生啊?”
“呵。”
宋写轻蔑一笑。
通报批评?他才不怕什么通报批评!
老宋都跟别人跑了,刘念也要重新当妈了,爹不疼娘不爱的,现在谁还有空来奚落他?!
这世上就没人管得着他!!
少年双手一叉腰,声势铿锵:“是!我怀了!我能生!怎样,你不服?!”
那没头没脑却又异常坚定的语气,惹得一旁的几位老师都没忍住弯了嘴角,立刻被于显清一一瞪了回去。
冯俊和看着这莫名其妙的小孩一直挡在程易身前,不解,问:“于主任,这位是?”
宋写瞅了眼某个抛弃妻子的狗东西,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我是你儿子对象!你孙子他妈!你宋大爷!”
于显清赶忙呵斥:“宋写!能不能好好说话!”
宋怼怼:“不是,凭啥啊?老于你怎么这么狗,他能打人,我就不能骂了?凭什么,就凭他年纪大?不是!这人谁啊?!”
于显清额头上的纹路深到可以夹苍蝇了。
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伸出尊敬的手势郑重介绍道:“宋写,你礼貌点,这位是程易的父亲,也是我们校企合作牵头单位洪宝集团的冯总。先不说冯总过去帮了咱多少,人家是长辈,孩子出事了当然心急,什么都顾不上,大老远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你再怎么护同学都不能不讲理……”
“笑死!”宋写乐道:“程易姓程啊老于!”
“你们有空不去查音频来源,不去找确切证据,就在这里干吼一位手无寸铁的无辜群众啊?!”
“还心急,还什么都顾上?我呸!有些人是什么都顾不上,一进门就记得打人了!啧,犯法的吧?还是年纪大了可以免罪啊??”
宋写护着人说:“你们怎么就证明录音里的cheng yi是这个‘程易’了?不说同音了,就算同名,这地球上有多少程易啊!两个字本来就容易重名,血口喷人还要求别人自证,搞不搞笑!面对傻逼还不能保持沉默了?真要人开口骂才爽是吧?这屎盆子拿到手就随便扣啊,那我扣你头上行不行?!一群体面人,竟然被个几秒钟的小音频搞得上蹿下跳……”
于显清被宋写怼得面红耳赤,想骂又不好骂,一时心急导致话也说不出口:“你,你……”
“报告!”
突然,一声嘹亮的嗓音穿透整间办公室。
是蒋天新。
于显清回头一瞅,印象里这学生也是火箭班的,想必几个小孩早串通好了……这一届混球真多真难带!
于主任额上的纹路立刻又深了一度,白着眼问:“怎么,你也能生?”
蒋天新中气十足,昂首道:“报告于主任,我有证据证明我们宋哥能生!”
宋写:“???”
看到来人胸有成竹的架势,想来该是拿到了该拿的东西,向来沉稳的程易也终于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他伸手揉了揉眼前少年的一头炸毛,低声笑道:“谢了,我的对象。”
没被通气满脸懵逼的宋写:草,总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