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立秋早，才八月中旬天气就渐凉，白天日光足时还不觉如何，早晚出门却得穿繁复些的纱裙了。
晨起照例陪外公“巡视”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院中管事妈妈怕姜滢着凉，准备的是件四层纱的襦裙，内里还带两层薄软衬子。
打眼儿一看依旧纤柔飘逸，可等到午后阳光足，身上就开始冒细汗，内衬贴在身上粘膩难耐。
见先生没注意这边，姜滢撂下笔，反手扯住后背衣裳抖了两下，顿觉凉爽许多。
好容易挨到散学，她窜起来拔腿就往外跑。
顾承玥追出来喊她：“你去哪？说好了一起去选礼物的！”
顾承瑶的婚期定在明年春，身为好姐妹自然要好好筹备贺礼，她们商量一番后决定各自打一样首饰添妆，和首饰铺掌柜定好今日午后去看图样。
姜滢脚下没停，只扬声应着：“我换身衣裳就来！”
“那我们去二门外等你啊！你别急，看着点脚下……”
顾承玥话音未落，姜滢已一头扎到路过之人身上。
“嘶！”她倒吸口气，揉着撞疼的额头抬头，正撞进一双熟悉的黑眸。
沈知许！
姜滢瞬间顾不得疼，眼眸晶亮璀然一笑。“沈表哥！这么巧呀！你也才下学吧？”
“嗯！”
他神色淡淡的，长睫微垂轻应一声，拔腿便走。
“诶？！”姜滢厚着脸皮追上去，没话找话。“昨儿我叫凌如送去的梅子你尝了没？现在虽然凉爽许多，但午后还是很热的，时常会没胃口——呼！”
沈知许步子太大，她小跑着追还要说话很是吃力，微顿足缓了口气，才重又跟上去。
“没胃口的时候吃上两粒，特别酸津开胃！”
“多谢！”沈知许目不斜视，步子也不曾慢下半分。
姜滢暗自翻了个白眼，然后脚一软“摔倒”在地。
“哎哟！脚扭了！疼疼疼！”
某人总算停下来，却只面无表情垂眸看着。
凌肃心软想扶一把，被沈知许眼风一扫只得悻悻收手。
姜滢顿时敛了可怜兮兮的模样，拍着裙子站起来，扭头就走。
哼！不理就不理！还不哄了呢！
走出两步越想越气，她忽地顿足转身，对着走出一段距离的背影怒喊：“有能耐咱们就老死不相往来！”
沈知许顿在原地，漆黑的眸闪动着点点不明情绪。
姜滢怒意顿消，心里升起些小小的得意和欢喜，扬唇正要过去，却见他重又迈步离开。
——混蛋啊！
身后一阵急促的破空声由远及近，凌肃偏头躲过，看看落在地上的石块，再回头看看始作俑者，满脸的无奈：滢姑娘你要撒气也好歹扔准些吧！别误伤我啊！
“咳咳！”未免再被波及，凌肃决定“冒死”谏言。“公子！还是别晾着滢姑娘了！万一真恼了，遭罪的不还是您自己吗？”
沈知许轻轻睇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以她的个性，头一次若没能长点记性，往后定还有两次三次。
姜淮曾说，她的个性有些像猫儿。
高兴了、求着你了就围着甜言蜜语，极尽殷勤小意，你若心一软准得答应些什么、损失点什么；不高兴了龇牙咧嘴地耍狠，然后自去快活，谁也不理；
顽劣时像猫儿样一点点试探，不时伸出爪子来钩你一下，若让半寸她非得进一尺不可！
明明聪明通透得很，很知道他想听的是什么，一句话的事儿却装痴扮傻，只会用苦肉计来博人怜悯。
——却不舍得真弄疼自己半分！
拙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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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您细瞧！这些纹样可都是咱们店里最顶级的师傅亲手绘制的！”
“看图样儿倒还成！只是不知师傅们手艺如何，这样繁复的花朵纹样若不灵动，就会显得呆板俗气了！阿滢，你说是不是？”
久等不到回应，回头才发现杏色衣衫的少女正临窗而立，望着楼下来往的人群出神。
“阿滢！”顾承玥过去狠拍了她后背一巴掌，拧眉作凶恶状：“说好一起拿主意，我与掌柜的说得口沫横飞，你却只顾一旁躲清闲！”
姜滢反手揉了下，下巴轻抬示意她往外看。
顾承玥好奇地递出半个脑袋，扒着窗棂往楼下瞧。
首饰铺坐落在禹城最繁华的地段，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纵使隔着两层楼的高度，又被穿行百姓们遮挡视线，顾承玥还是瞬间就发现了“目标”。
熙攘的人群被一队精壮护卫拨开，辟出一条路来，供华服姣美少女闲庭散步。
那少女身边伴着个挺拔男子，表情疏冷仍难掩俊美。
“表哥？！”顾承玥惊呼完，下意识地回头看云延芷。
云延芷翻图样的手一顿，狐疑地看她一眼，起身往窗边走。“干嘛这样看我？是姜淮表哥？方才出门前我去问，他还说有事不能来呢！既然遇到了，倒可以一起去吃晚——诶！”
距窗边还有几步远，云延芷就被骤然扑过来的顾承玥熊抱住，使劲儿往后拖。
“表哥既如此说那定是有要事，咱们还是别打扰他了！继续看图样儿吧！哎，你说是鱼戏荷花好呢还是蝶戏牡丹好——”
云延芷若有所觉，嘴上敷衍着“都好”，脚下却使了劲儿往窗边挣。
她力气大得很，顾承玥压根不是对手，只得求助姜滢。
“帮忙啊！”
姜滢摊摊手，选择作壁上观。
——藏着掖着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得直截了当才是！
这时云延芷已甩开顾承玥，三两步窜到窗边。
一眼望下去，却遍寻不到那人踪迹。
跟过来的顾承玥暗松一口气，把人往回拉：“表哥忙正事！咱们别打扰他！还是继续看图样儿吧！”
好容易把将信将疑的云延芷安抚住，图样儿才翻了两页，门外就有细碎的交谈声传来。
“表哥看来是这儿的常客呢！掌柜的和小厮们都认识你！”
姜滢跟卫元彤接触不多，但第一时间就听出她的声音。
即便声音娇软宛若莺啼，语气却有些高高在上，透着刻进骨子里的骄傲。同卫元奕一样，即便面对姜滢时再恣意、好脾气，也难掩身为皇室宗亲的那种骄矜傲然。
“滢儿喜欢来。”
这声音？！
云延芷的手指顿在牡丹花图样的花蕊处，蹙眉望向紧闭的门。
伴随着渐远的脚步声，娇软的女声也渐小：“方才我在楼下瞧了几眼，实在没什么能入眼的玩意儿！呵！姜滢倒是品味独特！”
“品味独特”的某人啧了声，大步走过去拉开门，探出半个身子冲那道纤柔背影道：“县主是皇室宗亲，自幼钟鸣鼎食，这些民间的小玩意儿自然入不得眼！我们姜家只是小富之家，还得节衣缩食给我哥哥省聘礼呢！哪能大肆挥霍呀！”
卫元彤丝毫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被拆穿的尴尬，施施然转身，下颌微扬骄矜扬眉道：“我特意命人悄悄约表哥出来，就是不想遇到你，结果竟还是遇到了，可见冤家路窄呢！”
姜滢迈出门来，负手俏盈盈立着，对着姜淮扬眉：“哥哥快来！我跟延芷犹豫半天都定不下来，你帮着参详下！”
姜淮听出她特意加重的“延芷”二字，垂眸轻笑了下，当真迈步往回走。
“不成！”卫元彤想也不想就抱住姜淮胳膊，“表哥明明信里已答应过姑外祖母，会好好陪我的！这才出来不到一个时辰，就要临阵脱逃了不成！”
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挨着姜淮的边儿，哪能叫人再跑了？！
姜淮眸中划过一丝不耐，抬高手臂摆脱她的钳制，声音也冷了下来。“我是答应了祖母，但县主身为女子，由我作陪诸多不便！既然遇到滢儿就同行吧！禹城里吃喝玩乐的去处，她比我清楚！”
卫元彤深知姜淮个性，可不敢把平日里的嚣张独断用到他身上，几分不甘地扁扁嘴，却也只能妥协：“好吧！那就一起！”
但进门时，她还是拼命挤开姜滢，紧跟在姜淮身后，顺带附赠了笑吟吟的姜滢一个白眼。
姜淮进门后眸光掠过左侧，又不着痕迹地收回。
后一步进门的卫元彤看到房内还有两人在，脸色更沉了。
“这是我表妹顾承玥！另一位是云家延芷表姐！”姜滢尾音微扬，不怀好意地晲了眼姜淮：“这位是福嘉县主，专门来寻我哥哥游玩的！”
顾承玥和云延芷对视一眼，一齐起身福了福。
卫元彤神情微妙地看了云延芷片刻，才淡笑道：“本就是轻装简行来玩，又都是自家亲戚，就别拘泥于这些俗礼了！”
云延芷率先坐回去，敛眸专注翻看图样。
掌柜的被卫元彤和一众膘壮护卫吓到，诺诺行了礼，等几人都落座了，才擦着汗站到桌旁，神情拘谨道：“这些图样着实都不错，几位姑娘若实在难以取舍，倒不如都定下来，往后给自己添妆也是好的！”
卫元彤抿了口小厮刚送来的茶，蹙眉撂下茶碗，又偏头看了眼云延芷翻着的图册，讥笑着移开视线。
掌柜佝偻着腰，耳畔泛红。
云延芷恍若未闻，“承玥喜欢鱼戏荷花的臂钏，那我就选这根牡丹落蝶的步摇吧！剩下那个镯子叫阿滢付钱！”
顾承玥拍掌笑：“这样好！一人送一样！剩下的那对祥云纹路的镯子，你也叫师父给赶制出来，下月云家老夫人寿辰，正好做礼物！”
姜滢神色微动，悄悄记在心上，想着回头好好备一份厚礼。
等掌柜带着小厮们走了，始终沉默的姜淮才开口：“我在宿星楼定了位置，一起去吧！”
姜滢和顾承玥自然应好。
“真是不巧！我跟承萱说好了去她那儿尝新茶，怕是没这口福了呢！”云延芷灿笑起身，吩咐自己丫鬟：“你去备车吧！”
三人出门时同乘顾家的马车，如今只有她一人回去，就得临时雇一辆了。
顾承玥狐疑着正要开口，被姜滢一个眼神制止。
卫元彤深深看了云延芷两眼，重又扬起笑。“表哥！听说禹城外有处落仙山，山上有仙人飞升前的洞府，许愿很灵验的，明日我想去逛逛？”
“想去就去！”姜淮淡淡道。
呵！云延芷攥紧帕子，觉得自己嘴角的笑就快绷不住了！
上次自己提议去玩的时候，某人怎么说的？！
——“你若有什么想要的，直接跟我说，应该比去求神拜佛更有用！”
云延芷顿觉心闷，一刻也不想多待。
“我去楼下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