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曾经进入电视的感觉不同。

与当时渐渐深入展开的体感相比，进入荧幕可以说是瞬间完成。就像穿过一帘水幕、掀开一层幕布般，轻而易举地来到了新世界。

“这里是……”

看清眼前的一切后，乙骨忧太失语了。

鸣上悠抬起头。眼前的一切被蔚蓝色浸染，他们站在比公路还宽的走廊上，两侧是看不到顶的高墙。仔细一看，那些并不是高墙，而是一个个玻璃展览柜，认得出来认不出来的庞大存在漂浮在液体中，教这里显得像什么标本库。

乙骨忧太搓了搓手臂：“我有点理解巨物恐惧症了。”

没等他说出下一句话，咔咔的声音便不合时宜地响起。两人脸色一变，下一秒，两侧的玻璃猛地炸开，蓝色的标本液冲出破口，黑色的东西自那里攀出。庞大的、不似人类的东西——

“咒灵？”乙骨忧太紧张地握着长刀。

“准确来说，”鸣上悠打量着，“是《降临》。”

“什么？”

“外星人。”

鸣上悠言简意赅地说。安德拉斯一手拎住一个未成年，扇动翅膀飞到空中。黑色流动的巨手伸向他们，安德拉斯没有理会这些存在，加速向前飞去。玻璃爆破的声音不断响起，电锯拉响，链条高速运转的声音轰入两人耳中。巨大的斧头凭空出现，狠厉地砍下，把玻璃展柜砍得稀碎。短发玩偶顺着残破的部分以蟑螂般的速度爬上来，发出瘆人的笑声。有着细长型香蕉头部的生物从展柜中爬出，张开血盆大口，那份猎食者的冷酷让人浑身发寒。

“《电锯惊魂》、《闪灵》、《安娜贝尔》、《异形》。”

鸣上悠报出电影的名字，他指挥人格面具尽力避开追击和液体，乙骨忧太惊悚地看着那些家伙：“这种大乱斗真的没关系吗？！”

“好歹没有《蚯蚓人》。”鸣上悠安慰说。

下一刻，重口的人连人的蜈蚣型生物——这还能叫生物吗——就钻了出来，猛地冲向安德拉斯。安德拉斯立刻拉升，人体蜈蚣擦着他们耳侧过去。

乙骨忧太看起来快吐了。

他虚弱地说：“怎么会这样……”

鸣上悠看着身前身后包括但不限于伽椰子、丧尸、脐带、大小肠、人皮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情不自禁地说：“吉野同学太爱看恐怖惊悚电影了。”

乙骨忧太颤抖着指向只剩半截的飞机：“这里为什么会有飞机！？”

“可能是《死神来了》吧。”

乙骨忧太听不得这个，他觉得里面的情况比他预想中的糟糕无数倍，外面是一级咒灵已经让他忧心了，可里面的这副模样，难不成这些东西全都是一级咒灵？起码伽椰子是吧，他不觉得人类对伽椰子的恐惧会输给其他东西！而且，他必须得说：“这一切都是吉野同学制造出来的吗——？”

“我想是的。”

“这合理吗？”

“人心的力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大。”

这也强大过头了！！

那些自电影中取材的有的没的的东西疯狂地涌出来、不知疲倦地向人格面具和祂带着的人们攻去。

“这样下去不行。”鸣上悠说，“只会越来越多。

“怎么办？”乙骨忧太按捺住内心的恐惧，扫视四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怎么应对？就这么一路顺着走廊飞下去吗，还是要先清一次场？可是，清场的话要怎么做？这种情况……

乙骨忧太深吸一口气：“我……如果必要的话……”

说实话他也不想，但如果被逼入绝境……他会寻求里香的帮助。

鸣上悠的声音响起，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在这般情景下让乙骨忧太诧异的同时又感到安心。

他说：“乙骨，抓紧我。”

“啊？”

鸣上悠闭上一只眼睛，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能露出微笑：“麻烦保密哦。”

乙骨忧太下意识扯住鸣上悠的衣服，安德拉斯趁机像扔铅球一样把他们扔向半空。

“等——”

那些咒灵饿虎扑食般涌向他们。鸣上悠伸出手：“「Change！」”

乙骨忧太仿佛看见一张塔罗牌在鸣上悠手中破碎。气温在那瞬间骤降，坚硬的寒冰顺着空气中的潮湿蔓延。手握花束与长剑的天使睁开双眼，祂身着铠甲与长裙，金色的眼眸中带着慈悲与宽容。祂轻柔地环住两人，而后高举手中的长剑。寒冬的低温席卷整个长廊，不管是那些肆意妄为的电影咒灵、还是隐藏着毒素的蓝色液体，都在祂的魔法下封印于冰中。

白色的羽毛落在乙骨忧太头顶。鸣上悠将那根羽毛取下，放入少年手中。人格面具微微侧头，少女般的脸庞温和漂亮。

乙骨忧太呆呆地看着祂：“这是……”

“「加百列」。”

告知圣母受胎的报喜天使，位于天使位阶顶点的四天使之一，象征智慧，曾吹响末日审判的号角。

属于「女皇」的人格面具。

“竟然是加百列……”

和安德拉斯相比，加百列的知名度显然要高得多。

乙骨忧太看向鸣上悠，而鸣上悠看向加百列。他说：“我们走吧。”

天使长轻轻点头。寒冰把肉眼可及的长廊冻结，这条长廊没有来处亦无归处。

“你在等一辆火车。”*

加百列举起长剑，指向无穷无尽的长廊深处。粉色花苞沿着那个方向在空中绽放，花瓣飘扬着落在冰上。

“它会把你带到远方。你明白自己希望火车把你带到哪儿，不过你也心存犹豫。”

花朵铺就一条悬浮的道路，它纤细而脆弱，但两人切实落到了道路上。

“但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不该出现于此的火车声响起。它在短暂的时间里越来越响亮，高亢的鸣笛声盖过轨道的哐当声，那趟虚假列车自黑暗与花瓣中驶来，盖过了鸣上悠说的最后一句话。

乙骨忧太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鸣上悠转过头来，眼里流露出笑意。

“乙骨，你怎么区分梦境与现实？”他问，“你的锚点是什么？”

“我的锚点……”

迄今为止的生活本就如同梦境一般。但是，的确有个存在在提醒着他。残酷的、无法否认的、不得不面对的存在。最冰冷，也是最热烈的某个存在。它提醒着乙骨忧太的罪，也象征着乙骨忧太的爱。

乙骨忧太望向自己的右手，他恍然发现，自己的无名指上什么都没有。

鸣上悠温和地说：“我们上浮吧。”

乙骨忧太没有说话。他握住鸣上悠伸向他的手。

列车开动了。

在旋转的世界里，鸣上悠的话语被搅得七零八落。但乙骨忧太还是听到了。他听见自己的朋友说：“《盗梦空间》。”

他们告别箱庭、从特意构造的术式中抽离，回到了上层的世界——更接近本质的域之中。

掌声如雷。

等回过神时，乙骨忧太发现自己站在剧场的边缘。这是个国家级的剧院，硕大的舞台此时打着灯光，背后的荧幕上放着精心准备的背景。剧场里坐满了人，他们正热情地鼓着掌，为台上的魔术喝彩。有几个人站起来叫好，乙骨忧太定睛一看，发现他们就是被吉野顺平的式神送进ICU的那几个倒霉蛋。

鸣上悠站在他身边，加百列漂浮在身侧。

“这也是电影吗？”乙骨忧太安抚完在他耳边叫嚷的里香，小声问道。

“大概是吧。”鸣上悠点点头。他淡定得像是来春游的：“我猜，是《致命魔术》。”

“致命……具体来说是讲什么？”

“这个涉嫌剧透。”鸣上悠说，分不清他是认真地还是在缓解气氛。

乙骨忧太想，自己出去后还是多看点电影吧。

剧场观众的动静转移了乙骨忧太的注意。在站起来的那些人的煽动下，所有观众都高呼起来：“逃生魔术！逃生魔术！吉野顺平，能做到吧！”

魔术师吉野顺平出现在舞台上。他看上去尴尬而无措，乙骨忧太紧张起来，鸣上悠凝神关注，而那些刺头观众则不顾礼仪地蹦上舞台，不顾吉野顺平反抗、将他绑了起来。

“他们要干什么！？”

“逃生魔术。”鸣上悠说，“把魔术师塞进展柜里，而后锁起来注满水。不在限定时间内解开绳索、想办法离开的话，就会溺死在水箱里。”

“强迫他人表演这种魔术——”

乙骨忧太哑然一瞬。这毫无疑问是某种暗示。

在那几个强迫者的大笑中，全剧场的人都高喊着：“不许拒绝！不准拒绝！我们喜爱！我们欢呼！吉野顺平，去吧、去吧！去垂死挣扎！去徒劳无功！去迎接死亡！”

吉野顺平愤怒而无力地瞪着所有人。他的目光巡视剧场，最后落在不该出现在此的两人身上。

乙骨忧太看见他的口型。他说：「你、们、也、是——」

那几个人打开水箱，把吉野顺平推进去。

乙骨忧太拔出长刀。他以椅背为落点，几步就冲到了舞台上。他不知道鸣上悠为什么按兵不动，可能是因为眼前的吉野顺平本质上也是咒力的幻影而非本人，可能是因为他了解剧情故而在提防某些事，也可能只是相信他会动手。无论如何，乙骨忧太还是挡在吉野顺平身前，一边快速挑断他身上的绳索，一边对着那些咒力幻影、曾经欺负过吉野顺平的家伙们的化身沉声道：“离他远点！”

鸣上悠隔着整个剧院望着乙骨忧太，而乙骨忧太也短暂地看向他，坚定地点头。

剧院的幕布无风自动。舞台上的吉野顺平发出嘶哑的笑声，他捂住脸，猛地伸手抓向乙骨忧太。乙骨忧太靠着直觉闪到一边，观众们也在这时露出丑态，身形融化重塑。上一秒还华美辉煌的剧院下一秒就变成了可怖般的地狱，明亮的金色被暗沉的深蓝取代。水母自舞台最远处的幕布后冲出、试图偷袭鸣上悠，被鸣上悠一刀打了回去。

加百列将剑插入剧场的地板中，双手按住刀柄。寒风席卷整个建筑，将可能危及到乙骨忧太生命的存在尽数困住。唯独那个虚假的吉野顺平，他在方才的一瞬从咒力的虚假影像化作了凝实的某种东西，他看起来既不是完全的咒灵、更不像真实的人类。他一拳砸向乙骨忧太，乙骨忧太用刀背挡下，却没有立刻劈回去。

“优柔寡断。”

吉野顺平说。他放下手，在黑暗中仍放出光芒的金色眼睛在此时显得格外突兀。

“你是谁？”乙骨忧太对着他，沉声问。

“我？我是吉野顺平。”

除了眼睛外、长得与吉野顺平别无二致的存在说。水母试图飘回他身侧，却又被鸣上悠打到一旁。花瓣捆缚住式神，鸣上悠示意加百列处理其他锲而不舍地冒出来的暗影，而后走向舞台。

“别过来。”

吉野顺平望向他。

“你知道魔术的真相。”他说，“你看过电影，而这里不欢迎剧透的人。”

“果然，如果我剧透或者提前行动，你就会立刻把我排斥出去吧。”

吉野顺平不满地说：“我讨厌你这种敏锐。”

乙骨忧太打断他：“你不是吉野同学，吉野同学在哪？”

吉野顺平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就是吉野顺平。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不对！”乙骨忧太下意识否认，“水母明明没有认可吉野同学，却很听你的话。告诉我，你把他怎么样了？吉野女士呢？”

“……你这么想知道吗？”吉野顺平轻声说，“如果我说，你找的那个吉野已经死了呢？”

乙骨忧太握紧刀柄：“你——”

“吉野顺平没有死。”

鸣上悠说。

吉野顺平看向他：“是吗？”

鸣上悠看向已经熄灭的屏幕。

“乙骨，你眼前的的确是吉野顺平。”

“诶？”

连自称吉野顺平本人的家伙也挑起眉来。

“他是吉野顺平不愿意承认的一部分，是他内心的投影。”

见过此景多次的鸣上悠、这么宣告道。

作者有话要说：*《盗梦空间》台词：

You're waiting for a train - a train that will take you far away. You know where you hope the train will take you, but you can't know for sure. But it doesn't matter, because we'll be together.

你在等一辆火车，它会把你带到远方。你明白自己希望火车把你带到哪儿，不过你也心存犹豫。但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们在一起。

其实一开始的设想里没有叠盗梦空间和致命魔术的要素，但是显然我的笔有自己的想法xd

虽然感觉大伙都看过盗梦空间，但还是简单解释一下：造梦师会构建一场足够真实合理的梦境，然后从陷入梦境的人身上挖掘出想要的线索和信息。在本章里，梦境是作为困住二人的术式而存在的，如果无法意识到这是梦境之类的存在，两人将永远见不到影顺平。某种意义上算是一种同好对电波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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