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灭门案结案的那天悄无声息，只有报纸上登了个大概的结果，不大不小的版面，只占据了右下角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和一堆广告混在一起。如果并不是有心去查看，会以为是什么开业大酬宾的卖货广告呢。

其实警方也不想这样。这样一桩骇人听闻的灭门案能漂亮结案谁都知道是大功一件，但奈何这件事太匪夷所思，无论是多年前的拐卖案还是鬼神复仇，甚至是已经被认定是凶手的王建宝其实也不太正常。虽然比起法医说的王建宝极有可能在犯案途中就死去，他们更宁愿相信是法医在检验过程中出现了误差，技术不到位。但串连起江琮的口供——虽然每个人的嘴上都嚷嚷着‘这是一派胡言，封建迷信该拉去劳改！’

——但其实心里都在发怵。

最后也只能稀里糊涂地结了案，发了个声明稳定外界惶惶的人心。反正凶手是真的抓到了。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江琮的鬼神之说不知怎么的还是被传出去了。

奉安村民听见嘘声一片。

“看来这人啊就是不能作孽，指不定哪天就被老天给收了。”

“还好我们村子可没这样的腌臜事。”

奉安村庆幸的同时，大河村却是人人自危，尤其是家里面还关着几个疯婆娘的，看得心慌，生怕报应什么时候就落到自己头上了，竟然想着就这样把人丢进大山里自生自灭。

土地公在发觉到他们这一行为之后气得直接在土地庙里发疯，大河村土地庙里的供品砸了一地。说不稀罕他们的脏东西，但显然，没人会在乎。

土地公拉着江荇的袖子叫他想办法，江荇却是一点点把自己的袖子扯出来，显然是不愿意多搭理。

土地公不明白江荇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狠心了，“她们大多数都疯了，连自理的能力都没有，这样和杀了她们有什么区别。”

“那你想要我如何？去杀了那几个人吗？”江荇看着天空，竟然显得有些冷漠，“我已经是鬼了。”

“而她们……她们身上的委屈大抵只有也变成鬼了，才你能发泄出来。”从很久之前，江荇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无能。

*

江家的祖宅又重新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了。

这回是因为江琮要走了，佣人们正在收拾东西。

江威海在江琮洗清嫌疑的时候就马上买了B市的机票飞回去。而他也不放心江琮继续呆在奉安村了。

在他看来，江琮的名声已经坏了，他不可能让这个丢他脸的家伙继续在老家败坏他的名声。

给村里人捐了一笔年金当封口费后，江威海就让江琮跟他一起回B市。但江琮却磨磨蹭蹭，说想再呆两天。江威海当然不同意，但还没等父子俩开吵，公司那边就出了事需要他回去主持大局，这才让江琮钻了空子留下里一个礼拜。

江荇知道他想干什么。

果然，到了晚上的时候，江琮就呼唤自己显身。

他身前对着上好的黄香和现金，夹着嗓子叫了一声，“老祖宗～”

江荇无情地给了他一个暴栗，“是想让我去看孙秘书吗？”

“果然还是老祖宗懂我。”

江荇不为所动，“孙秘书的一魂一魄已经自由了，也没有受太大的伤，时间到了自然会恢复神智。”

他不理人间世事，但如果是鬼界的事他还是乐意动一动的。

“时间到了是要多久，一个礼拜，一个月……还是好几年？”甚至是这辈子。但江琮不敢说，他怕自己是乌鸦嘴，说出来就成真了。

“看他的命。”

江琮噌地一下站起来，“怎么可以？难不成孙秘书要当一辈子的傻子吗？”

他急得团团转，孙秘书都为未来做好了打算，怎么能够就毁在这里。

“祖宗，老祖宗，亲爱的祖宗……”

“你是在故意恶心我吗？”江荇真诚发问。

江琮谄媚的眼神戛然而止，“你明知道……”

“我不会插手人间的事，但如果你想，我不会拦着。”江荇打断他的话。

有商量的机会！

“那我需要干什么？”

江荇把招魂的方法告诉他，江琮就急哄哄地出门了买道具了。

江荇站起身，望着温长玉家的方向。自己在走之前，也该处理好这里的事。

他有一种直觉，自己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

江荇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了馥郁的香火味。

成为鬼之后，他的五感能力大幅度下降，也只有香火蜡烛味儿在他的世界里格外的清晰。

尤其是专门供奉给他的。

温长玉面前是热腾腾的饭菜，自己一份，对面也摆着一份，旁边还拿着供奉用的小酒杯当炉子用，上头插着一炷香。

江荇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把香指定烧给我的？”

按理说，温长玉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也没有自己的衣冠冢，自然没有办法为他奉香。

“大概是我心里想着你吧。”温长玉笑笑，“我做的饭，要尝尝吗？”

江荇还没想好怎么拒绝，但好在温长玉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自己就吃起来了。江荇看着他规规矩矩的用餐姿势，不自觉地移开视线，果然，自己的心还是太软了。

“你有话跟我说吗？”温长玉忽然放下了筷子。

江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原来在叫自己，“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因为你看起来很心虚的样子。”温长玉在笑，笑得很明媚。

可江荇却看出了掩藏在笑意之下的冷意，“你生气了。”

是肯定句。

“没有。”

“我不至于连这点都察觉不出来。”

接着，两人默默无言地看着对方，江荇的眼神不闪不避，他看见温长玉的淡淡疏离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变成了冷然阴鸷。

“我讨厌你看我的眼神，”温长玉缓缓开口，“你在同情我。”

温长玉记得这种眼神，上一世，自从母亲和祖父祖母都离世，公司移交到那个男人手上，自己被软禁起来之后，家里的佣人都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是同情，也是嘲弄，是一种带着死气的怜悯。

仿佛在说，“你没救了，不如趁早死了解脱”。

可他偏不。

江荇感觉到了温长玉的敌意，他微叹：“你觉得你这样正常吗？”

“我好得很。”

“你能看见我，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江荇仅用一句话，就戳破温长玉竭力维持的假象。

无论是幻觉还是见鬼，即便他理智足够清醒，即便他再能分清幻觉和现实，但……依旧是不正常的呀。

江荇想，他大抵猜到了温长玉身上出现的问题了，可真的要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这个孩子吗？

“那你要怎么办呢？”温长玉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像在讨论别人的事一样。

“你想好起来吗？”

“我现在就很好。”温长玉这句话说的真心实意，“人是群居的生物，有个人陪我说话挺不错的。”

事情又绕回来了。江荇难免感觉到头疼。

“但我觉得很不好，”江荇苦恼地眯了眯眼，“所以你以后也许不会再看见我了。”

不仅是他，还有被温长玉暗中吸引来的非人之物。

砰！

温长玉的神色瞬间阴沉下来，阴恻恻地看着他，像是被真正惹怒了。

“我不喜欢有人打乱我的计划，也不喜欢有事情超出我的掌控。”

江荇笑他，“那你的控制欲还挺强的。”

谈笑间，江荇朝他伸出手来，即便知道是幻觉，但温长玉还是下意识地撇开脸，一股冰凉至极的触感从他的脸颊侧掠过。

恍惚间，温长玉仿佛觉得自己是被一块寒玉贴了贴，还没等他分辨出更加细微的触感，甚至也没等他思考自己是真的被东西碰到了还是自己的错觉，他的意识便被拖入了更加深沉的黑暗。

江荇及时出现在他的身后，接住倒下的人半揽在怀中，腾出来的另一只手直直没入了温长玉的脑中，喑哑的嗓音念出蕴含着大道的法诀，一字一句编织成天罗地网，伴随着手中的动作，将温长玉外泄的力量一点点封存。

江荇念诀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沙哑，直到再也忍不住外泄了一丝气息，点点血花咳出，但万幸，封印已成。

江荇再也忍不住捂嘴咳起来。鬼是没有血的，因此，他咳出的是他的精血，少一分，命就短一点。

等待自己的气息重新平复下来，江荇干脆好人做到底，将温长玉抱回床上，为他捻好被子。

温长玉是睡容极其不安稳，眉心皱得紧紧的，明明是一张明媚甚至是妖艳的长相生生被繁重的心思横插了一脚，成了不讨喜的阴郁。

但也难怪，这孩子生来命苦。

江荇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指尖从他的唇瓣划过，掠过挺拔的鼻尖最后驻足在了他的眉心，也是他的命门。

“如果我还活着，我大概会杀了你。”江荇声音平静，“无论你是否有意，你的能力已经影响到现世，犯下杀孽。虽非你愿，却是你之过错。“”

“但可惜……我已经死了，无法再插手人间的事。”所以，只能将他留给江家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