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荇脑子一团乱,立刻施法抽身出幻境之中,向温长玉家中赶去。
如果温长玉才是第一个见到女鬼的人,那么会不会他才是女鬼的桥梁……或者是,其它更加恐怖的东西。
他在幻境中看得分明,在与温长玉交谈过后,女鬼凝结出了影子。江荇不信这会和温长玉没有一点关系,更何况还有张普。
女鬼、张普,都和温长玉有过交集……江荇狠狠地闭上眼睛,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江荇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当温长玉的家门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又变得迟疑起来,如果真的和温长玉有关,那自己该拿他怎么办呢?
但很快,他就放弃了思考。
嘈杂的声音从面前的平房中传出来。
江荇没有贸然闯进去,而是隔着老远近观事态的发展——毕竟自己现在用的还是江琮的身体,莫名其妙将他卷入这种事不好。
只见平日里空荡的房子里如今站了七八个中年人,有男有女。其中大部分江荇不认识,唯一一个本村人就是王芳还有脸熟的王建宝。
不、不对。
江荇总算琢磨出规律来了,王芳是外嫁来的,她原先是大河村人。也就是说现在闯入温长玉家里的都是大河村的人?
不请自来的几个人团团将温长玉包围着,一个年迈的老人甚至直接坐在地板上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女儿啊,当初听说大河村都是好人家才让她嫁过来的,没想到摊上个赌鬼,害得我女儿早早守了寡不说,现在连命都搭上去了,外孙也没了。”
随着老人的哭嚎开嗓,被带来的其他人仿佛从哭声中受到了鼓舞,几个大男人将温长玉团团包围:“你得给我们老王家一个说法!”
“我老张家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所有人都围住温长玉要个说法,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哪里是要一个说法,不过是找个借口敲诈而已。
即便被那么多人围着,温长玉也没有丝毫露怯,“大人不在,赔钱的事我不懂。”
“哪里不懂咧,你花钱不是花得可起劲了?”
“就是就是,我注意他好几天了,天天去小卖部,大把大把地花钱。”
说着,他们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往温长玉的房间里瞄:“没有几千几百总是有的吧。”
随即,众人默契地分成两拨人,一拨人拦住温长玉,另外两人则是往房间走去。由于是忽然到访,温长玉没有关上自己的房门,他们轻而易举地闯进去,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
之前那个趴在地上哭的老人抹了一把逼出来的眼泪鼻涕,一双混浊的眼珠子里满是精明的光,冲着温长玉大叫:“我的女儿可不能白死了,怎么着也得赔五千块!”
“妈,你糊涂了,妹子死得那么惨,起码也得五万!”
五万!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同时眼底滋生出浓烈的贪欲。五万块……那他们岂不是一下子就变成万元户了!
顿时,所有人再看向温长玉的眼神宛如是恶狼看上了流着油的肥肉。
温长玉看着他们喜气洋洋地从卧室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零钱,开口:“你们这是抢劫。”
“什么抢劫?这是赔偿金!”说话的人喜滋滋地数着钞票,这小子不简单,居然有四百来块钱的现钱。
王芳的眼珠子都快粘上去了,“得先给我,这小子……”
她说话的声音突然放低,可却瞒不过江荇。
“这小子不知道干了什么,我家的电器全烧了,又不好过来修……”
最后是死了女儿的老婆子做了主,将这钱捏在了手上,分给了今天来走上这一遭的男人们。
其中一人数着钞票,不过撑个人场的事就能分十块钱,这种好事哪里找,捏着一叠零钱得意忘形地用钱甩打在温长玉的脸颊上:‘今天就放你一马,记得准备好五万块。’
这时,王建宝突然挡在温长玉面前,为难道:“大表哥,你吓到这孩子,五万块也挺多的,要不少点。”
被称为表哥的男子立马不乐意了,“我说王建宝啊,死的可是你妹子,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要不是他们将桂芬赶出去,张普能发疯吗?”
“但他只是个孩子,那能做得了主,你吓唬他也没用……”王建宝又赔了许多好话,才将表哥劝好,“……这样吧,这件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话间,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男主人,让不知情的外人听去还以为他真的跟温长玉有什么关系呢。
几人又相互吹捧了一翻,一起搂肩搭背地离开,一直默默不发一言的温长玉冷漠地关了门。
江荇收回窥视,踌躇一会儿跟上了大河村的那几个人,尤其是王建宝和王芳。
一阵阴风刮过,王建宝打了一个哆嗦,“这风吹得人还怪冷的咧。”
江荇收回试探,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任何的异样,怎么看不像有鬼缠身的样子。可他们刚才分明那样对待温长玉了,如果温长玉真的和女鬼有什么关联,真的会忍住不出手吗?
江荇将他们送出了村子,确保没有任何异样后才重新回到了温家。
他本想下意识地穿门而入,却一头撞在了门上。
哦,忘记了,现在他还在用江琮的身体。
但江荇发现门并没有锁死,伸手轻轻一推,门轴发出生锈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别提多么突兀了。
走廊里人影晃动,温长玉无声地从房间里面出来,薄唇抿紧,眼神之中匆忙戒备。而当他看清楚门口的人影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有些不确定:“还是你吗?”
江荇呼吸一滞,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明明自己平常用的就是江琮的化身,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不对劲的?
他稳住心神假装没有听见,“你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听到这句话,温长玉心中的戒备消失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今天的“幻觉”有些奇怪,就像有了实体一样。虽然在大多数时候第二人格都是半透明的存在,可也不少没见过恍若真人的模样。温长玉轻轻压了压眉心,将心底那丝怪异默默记下。
温长玉:“当然不会。”
温长玉转身朝房间走去,没走几步路忽然转身回头看江荇:“你不进来吗?”
江荇哪里还敢进去!
现在自己用的可是江琮的身体,如果被发现了什么他怎么向江琮交代。
而此时温长玉心里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他像江荇走来。就在他迈出步子的前一刻,江荇先动了起来,主动靠近。
温长玉迈出的脚一顿,顺势拐了个弯继续向房间走去,那并不是他的卧室,而是最小的房间。这种小房间一般会当作小孩儿房或者客房来用,但温长玉将其改造成了书房。里面是陈列整齐的书架挂在墙壁上,塞满了满满当当的书,它们的主人显然是一副打算久居的模样。
江荇忽然有些惭愧,奉安村似乎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适合这个孩子长居。
而温长玉则是坐在书桌前,摆弄起大块头电脑来。
他熟练地从口袋兜儿里拿出一个小方块,插入电脑主机接口。江荇好奇地凑上前去,只见绿色大草原的屏幕上写着“文件传送中”几个大字。
“你在干什么?”江荇好奇问。
“存留证据。”
“什么证据?”
温长玉起身将书房的门推开了些,抬手指着天花板上面的东西:“监控摄像头。”
江荇眨巴眼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愚蠢模样,和刚刚来大闹的大河村人一样。
温长玉被他的模样逗笑了,眼底有着宠溺和放纵:“一个能给他们定罪的证据,他刚刚抢了我的钱,不是吗?”
温长玉温和地笑着,可脸色摆明告诉他,自己的钱没那么好拿。
但江荇觉得他大概率要失望了,“一般谁家闹矛盾了,都是去找村长。村长姓江,虽然不见得会偏帮大河村人,但你总归是个外姓人,得罪一个家族和只有两人的外姓人之间,村长大概率不会选择你。”
“我知道,”这一点温长玉又怎么会想不到,“我会去外面报警,更何况,不是还有江琮吗?”
忽然被点名的江荇心里被吓了一跳:“江琮?”他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那家伙不是对我愧疚吗?可以利用不是吗?”
江荇怔愣了一下,从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见温长玉柔和的面庞和唇角噙笑的模样,看起来干净又无害。
“我以为你不会再希望和江琮扯上关系……”
“他在奉安村是一件很好的武器,为什么要放弃?无论是偷用还是光明正大,能够达成目的就行了。”说这话时,温长玉的声音依旧柔和,仿佛在谈论今天的云朵十分洁白。
头一次,江荇生出了些许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孩子的心思……比他想象得更深。
温长玉忽然笑出了声,声音哑哑的:“怎么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当然,我的优先选择是去镇上报警。”
江荇被慑住的模样让温长玉心情大好,仿佛这一刻心里那点儿怀疑终于烟消云散。
他还是自己的。
——第二人格。
有时候长得跟讨厌鬼一样,还是给自己带来不便啊。
*
翌日,温长玉坐上了去镇里的敞篷三轮车。
江荇则是先把江琮的身体还回去,自己偷偷跟上了温长玉。
他还是不放心这孩子。
温长玉在看见江荇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面容微动,尤其是在发现三轮车主好像对江荇视而不见的时候眼底的光芒更甚。
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因此没有人搭便车,只拉一两个人肯定是不划算的,而三轮车主肯开这一趟还是因为温长玉砸的钱够多。
一出奉安村的地界,江荇就感觉到了明显的不适,一种隐隐的虚脱感从深处升起,他的精神变得萎靡。
可在温长玉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他十分迅速地掩饰过去。
到镇上之后,温长玉也不着急去报警,而在菜市场里面找了家做早点的露天摊位,指着摊主摆出来的几种菜给自己点了一份小炒。
店主难得碰上一个点肉菜的,十分高兴地接了一声,“好咧,再送小哥一份绿豆沙啊。”
温长玉没有拒绝,店主几分钟就将小炒和热腾腾的白饭端上来。
看见饭菜的时候,江荇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孩子终于好好吃饭了!
温长玉面不改色地朝摊主多要了一份白饭。
“吃得完吗?”摊主嘟囔一声,不明白如果不够饭的话吃完再加就行,毕竟饭桶就在哪里任打,为什么要多浪费一个碗?
但考虑到顾客说不定是在等人,摊主还是多盛了一碗白米饭。
温长玉谢过,然后将白饭放到了对面。
真的是在等人啊。摊主的眉头一松。
可江荇看得分明,那碗饭分明是放在自己面前的。
温长玉从筷桶里面抽出两双筷子,一人一双,温声细语地问他:“你能吃饭吗?”
“不能。”江荇差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哪有一个活人给鬼吃饭的,无论怎么看都是禁忌好吗!
“我不信。”温长玉声音轻快,仿佛不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就不肯罢休。
“别闹了,吃你的饭,有人看过来了!”江荇没说错,虽然动静小,但不乏有无意间看见这一幕的人。
——一个清秀的初中生对面放着一碗饭,他还对着对面的空气说话,怎么看都不正常!
“你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我就不闹了。”温长玉坦然接受自己在无理取闹的罪名,然后坐实它,“比如告诉我方法,比如哄我开心让我住嘴……办法不唯一。”
去他的不唯一。眼见越来越多的人看向这边,江荇觉得如芒在背,他可不想一会儿后菜市场流传着一个疯子初中生的传闻。
硬着头皮回答,“上香。”
“上香?”
“在饭旁边点燃一炷香,我就可以尝到味道。”
“但我没有香。”温长玉苦恼道。
“没有你就给我好好吃饭!”江荇几乎是咬牙说出这一句话。
温长玉像个得偿所愿的熊孩子一般,终于肯安静下来。
只是在吃完后还叫老板拿来一个塑料饭盒装那碗已经凉掉的白米饭,又重新炒了一个小菜,说是要打包带回去吃。
老板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古怪的学生,但钱难赚,还是硬着头皮打包好,但这一切的故作镇定都在温长玉问的一句“这里哪里有香火店?”中破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