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荇松了一口气，没出事就好。指定是最近奉安村不太平的原因，让他开始有了奇奇怪怪的担心。

既然确定了温长玉也看见了自己，他也不再遮掩：“你这是在干什么？”

黑暗中，温长玉摆了摆手腕，随即发出“咣咣”的声音，是他在用扳手敲击铁箱：“跳闸了，我修一修。”

“你会修？”江荇怀疑地看着温长玉脚下踩的小板凳，甚至还需要微微踮起脚才能够到电箱，“不对，这么黑，你修什么，太危险了！”

话音未落，温长玉打开了手电筒，一道亮眼的白光穿透了江荇的身体。

江荇不自觉地走过两步，避开照射。但白光如影随形，让江荇觉得自己简直像警匪片里被逮了个正着的蠢贼。

还真是小孩子气啊。

江荇认输，“明天再修不行吗，等雨下完天自然就亮了。”

“手电筒没多少电了。”

温长玉手中的手电筒还是最普通的那种铝制手电筒，银色的两面，里面有婴儿手臂那么粗的两大节电池，还挺沉的。无论怎么想，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一只手摆弄电线也是在太危险了吧？

“……电池很贵吗？”江荇只能想到这个理由，虽然他至今还不清楚温长玉的身世，但怎么看他也不是缺钱的人。

温长玉漠然地伸出两根手指头：“两块钱一节。”

“也不贵……”

“他们要收我八块。”

江荇哑然。

“蜡烛两毛钱一根，他们要收我五毛。电箱不是因为天气跳闸，是因为被偷了电，功率超载踩跳了闸。”

温长玉语气平静，仿佛在他口中被当冤大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样。

江荇心里忽然有些难受。奉安村似乎没有自己想象地维护那般好。

手电筒的光芒终于从江荇身上挪开了，温长玉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一只手用螺丝刀挑着什么，灯光之下巨大的影子被透射到墙壁上，忽大忽小。

江荇不自觉地看向温长玉拿着手电筒的那只手，细细小小的手腕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偶尔动了动，似乎是为了缓解酸软。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心里竟然生出了帮他打光的念头。

但也是这一步，让他回过神来。自己对这孩子的关注似乎太多了些？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江荇不是一个喜欢反思自己的人，想做什么便做了。就像千年前和江家先祖立下的约定一样，就因为一个约定让他坚持至今，不曾后悔。

比起反思自己是否逾界了，眼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于是下一刻，江荇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与此同时，电箱传来“吧嗒”一声，温长玉也彻底结束了维修，他回头用手电筒去照，果然哪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温长玉的唇瓣一点点地抿紧，透露出隐隐的不悦。

又跑了啊。

*

江荇按照上回的女鬼出现的地方围着田垄绕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农作物只是最普通的作物，没有混进来什么奇怪的草木，土地也是刚翻过，底下也没有埋尸。这就奇了怪了，那个女鬼那天究竟在挖什么？

江荇蹲下，捻起一点土壤，带去给牛头马面，劳烦他们从中分析有没有什么怨气存在。

牛头盯着那些土，只觉得江荇在故意那他开涮，“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那片土地没死过人，怨气多得很！”

江荇让他努力一下，“但女鬼出现是最近的是，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她的衣着打扮显然是这个年代的人，应当……”

江荇的话在牛头怨憎的目光下一点点逐渐噤声，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看来实在没办法，对吧？”

“你给我滚！”牛头被气得满面通红。

也不怪牛头这么生气，成为鬼魂的农村妇可多了去了，江荇的线索说了跟没说一样。

江荇还想再劝，他不信鬼差居然连这点事也办不到，就在他刚发出一个音节的时候，他的身子僵直，接着喝牛头对视一眼，下一刻，三人就出现在了那片田地里。

“沙沙、沙沙。”

依旧是手指刨过土层的声响，身形佝偻的女人穿梭在田地里，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这次不是在挖土，而是在挖菜。

她挑挑拣拣，然后蹲下猛地将整个头匍匐到地面，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那颗菜花，仿佛要用眼神将它吃进去。

接着，她猛地长大嘴巴，犹如蛇信般灵活的舌头将菜花卷起，嚼吧嚼吧。

牛头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下意识地退到江荇的身后：“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江荇神色凝重，这个女鬼看见牛头马面到来却不退不让，如果不是胸有成足就是完全失了智，无论是那种都是极为可怕的。

他没有轻举妄动，问道：“你觉得她现在还是鬼吗？”

牛头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像、又不像。”

“像鬼修。”一直沉默的马面忽然出声，直勾勾地盯着江琮，“江天师应该比我们更加熟悉才对。”

江荇却否认：“说是鬼修，其实不过是走上歪门邪道的凡人而已，真正以鬼躯入道的闻所未闻。比起像鬼修，不如说是被灌注了过多的阴煞之气，本质不过是杀身恶鬼。”

杀身恶鬼，由自杀者化成的厉鬼。

听到江荇的结论，牛头一双兽眼瞪得更大了，“你看看她这长得不像话的四肢，看看她顶三个我的身躯……普通人自杀后能是这鬼样？”

“这也是我寻求尊者帮助的原因，她的出现着实奇怪，不是吗？”

一声‘尊者’把牛头叫唤得极为舒坦，大鬼又如何，还不是有求于自己。

牛头直接举起自己的长矛朝女鬼走去：“阴差办事，还不束手就擒！”

女鬼置若罔闻，哪怕牛头马面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她依旧时不时低头嗅嗅，挑出一两颗菜花吃掉，格外粗壮的身躯在此刻化作实体，重重地碾压过菜地，拖出一条蜿蜒的痕迹。

“你这女鬼好大的胆子！”

牛头发怒了，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化成实体在人间作乱，还真是一点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思此，牛头举起长矛刺下，直直命中女鬼的头。

不，不对！

是女鬼的后脑勺裂开了一道口子，将牛头的长矛吞了进去。

牛头奋力拔出自己的长矛，转头朝江荇怒吼，“你告诉我这是普通的杀身恶鬼？”

只见女鬼的背面逐渐浮现出一个男身，浑身布满窟窿，那张嘴巴正是来源于他。是张普。

“哦，我好像听说过这只恶鬼似乎吞噬了另一只恶鬼，只是没想到会形成这种共生的关系。”江荇声音悠悠，但手上可一点没闲着，四周的空气被他搅动，化为层层叠叠的利刃。

“你耍我！”牛头反应过来了，江荇怕是在故意保留实力，骗自己给他试探呢！

江荇没有捏着藏在，坦然承认：“我的时间不多了，能省着一点法力是一点。”

风刃形成密不透风的牢笼朝女鬼囚去，一首安魂的曲子从江荇唇边倾泻，一边安抚、一边捕捉。江荇清楚得很，这女鬼怕是和张普一样都是无故消失的受害鬼，罪魁祸首绝对不是他们，自然是活捉最好。

似乎察觉到了真正的危险，张普一下子朝着牛头马面吐出一滩黑色的液体，液体落地变成无数细长的黑色软体动物，钻入泥土中不见了踪影，女鬼的身形一淡，似乎又想故技重施消失，可江荇上次轻敌放走了她一会，这一次可不会再犯。

忽然四周的空间扭曲了一下，江荇凭空画符，八张黄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女鬼压下，顷刻间收紧成为一颗拳头大小的纸团。

江荇伸手接住。

“今夜多谢两位相助，明日必定提酒道谢。”江荇答谢完，便离开了。只留下在原地震惊无比的两人，方才黄符压来的架势让他们心有余悸，甚至不敢确定如果是自己究竟有几分的把握能够躲开。

*

江荇打算将这只女鬼拿给土地公看看，说不定能够认出来到底是那个村子的。

路过温长玉家前门的时候，他忍不住拐了个弯，小心翼翼地飘进了他的房间远远看上一眼。

瘦小的少年躺在大床上，裹着蓬松的空调被，像一朵好好将自己埋进土里小蘑菇。

真乖啊。

江荇心里感叹一声。看来这里没有出问题，自己也就放心了。

可他并不知道，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温长玉睁开了眼睛，随着睡意一点点消失的，还有被黄符禁锢住的恶鬼。

那只女鬼，又一次消失在了江荇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