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桥走进一家街边便利店，从冰柜里拿了瓶水，头脑昏沉沉地排队等待结账的时候，又拿了一盒薄荷糖。

他抖了两颗糖出来，没等糖在舌尖慢慢地化开就直接咬碎，浓烈到辛辣的薄荷气味终于把口腔里的血腥味压了下去。

吐完之后的眩晕得过几分钟才能慢慢消下去，谢桥顺着道路靠墙的一侧慢慢地走。

他背后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一层，被夜里的风一吹，有些凉意。

手机里消息跳个不停，谢桥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赵松新拉的群，王轮和高琦说自己已经到家了。

谢桥的手指还有些不自觉的痉挛，他把消息向上翻了翻，没看到邓霄的消息，群里的程晨和高琦倒是又要隔空打起来了，赵松独自一人站在两人中间左右开弓抵挡魔法攻击，显得左支右绌可怜巴巴。

谢桥把手机按灭，重新揣回了兜里。

“许导，这人怎么还没来啊？”一个化着淡妆的女孩披着大衣，裹得严严实实的，穿着细高跟已经站累了，在漫长的等待中已经逐渐放弃了形象，蹲着靠在了墙角。

许停看了眼时间：“再等等。”

一旁的男子掂着手里的糖制酒瓶，熟练程度跟杂耍似的，还能分出心来说话：“会不会因为这条路黑灯瞎火的，那个孩子不敢走，所以走别的路回家了？”

正蹲着吃生煎的许导抹了抹嘴上的油，说道：“不会的，这条路是必经之路，晓阳跟着的这段时间，他们每次都是奔着这儿走的。”

许导一发话，俩人都不说什么了，看着自己的鼻尖开始了新一轮的等待。

正在女孩蹲得腿麻，抬头让男子教教自己耍杂技的时候，许停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许停一看消息：“来了！”

许导立即从地上蹦了起来，端着生煎就一溜烟跑到车上。

许停接过女孩脱下的大衣，也紧跟着上了车。

许导降下车窗，拍了拍手掌，作出一个“Action”的口型。

谢桥低头走过，靠近巷子口时，他身形忽然顿住了，望向黑暗的巷子里。

这条巷子里有几家民居，但是因为不远处有水系，在这儿住着会很潮湿，不少老人都得了风湿，这几年基本上都搬空了。

里面原本还有个太阳能路灯，但是八百年前就充不进电了。

谢桥摘下耳机，侧身走进巷子。

“注意，他进去了！”

女孩和男子的耳机里传来提示，女孩的挣扎幅度猛然间变大了，“求求你，求求你！放我走，我出去不乱说……不要——”

由于女孩哭得厉害，谢桥只听到了含混零星的几个字，意识到面前正在发生什么之后，谢桥全身的血忽然凉了下来。

那男子背对着他，能看出身形高大，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塞进还在苦苦哀求的女孩嘴里，女孩的求饶声立马变成了小兽似的呜咽。

男人扬起手臂，伸手抡在女孩的脸上，发出清脆的爆响，他仿佛找到了乐子一般，开始肆意地把拳脚施加在无力反抗的女孩身上，一声声压抑着的惨叫刺进谢桥的耳膜。

谢桥看着不远处因为被打而惊恐蠕动着的人形，感觉自己在今天连续地掉进同一个梦魇里。无处可逃，呼吸之间都在溺毙。

我是还没有睡醒吗，谢桥心想，左手的指甲掐进血肉里，一股黏腻的疼痛刺穿虚无。

他不知道的是，在巷子的墙角，一台夜间摄像仪正完完全全地捕捉他此刻困兽一般的神情。

许落山在车上猛地弹跳起来，指着面前的屏幕兴奋地说：“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许停：“……看到了。”

“天助我也！”许落山用指尖哒哒地敲着屏幕，凑近向前，“你看他的表情！多好看！太愤怒了，真美啊……”

许停是个粗人，七情六欲喜怒哀乐都粗糙得很，时常不能理解许落山的胡言乱语，但即便如此，当他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此时的神情时，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这真的是一个少年该有的眼神吗？

许落山用一种近乎饥渴的观赏欲看着夜视镜头下的谢桥，这个孩子的愤怒如有实质，烧得人头皮发麻。

许落山看着谢桥如同鬼魅一般，靠近了因为职业病在镜头下越演越起劲的两个演员，女孩的伤妆早就提前化好了，此时谢桥离得够近，足以看到那面容和脖颈上可怖的伤口。

许落山对接下来情节的预估，大概是谢桥会拉开那个男人，然后谢桥让女孩先跑，之后他或许会拖延时间打斗一下，按照这个体型和力量的差别，谢桥必定打不过男演员，因此许落山早就叮嘱了男演员，让他手下留情。

可是当谢桥面无表情地出现在男人身后时，高清摄像机清楚地拍下了他无光的瞳孔，许落山当即汗毛倒立，把耳机薅下来对着麦克风喊道：“小心身后！”

然而这个提示还是晚了，男人的头被猛地提起时，耳返掉落下来，他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头就被狠狠地掼在墙上。

在极度危险之中，他的身体本能地想挣扎，然而身后一股极大的力量控制着他的脖颈，手指深深地嵌进他的皮肤里，他本能地把头往后仰，但又怕装歪自己的鼻梁，于是又不得不把头低下，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额头再次被掼在墙上。

“啊！！啊啊！！！救命！！”女孩愣了几秒，才开始真情实感地尖叫起来，她想从地上爬起来，但是高跟鞋一个踉跄，又摔了回去，眼看第三下就要按下去，女孩跪着扑到谢桥的腿上，“别！”

谢桥被她的体重毫不保留地扑在身上，手下一缓，就见满脸花红柳绿的女孩此时吓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手垫在那个男人额头与墙之间。

“别打了，别打了……”女孩哆哆嗦嗦地用右手抱着谢桥的腿，清晰的颤抖多少把谢桥出窍了的三魂七魄召回了一半。

他黑琉璃似的眼珠轻轻动了一下，看向正跪在他脚边的女孩，和他手里已经昏过去的男人，那男人额头流着血，血线滴滴答答地顺着脸颊流下来，滴答到他手上，他松开男人的脖颈，丢垃圾似的丢在了地上，又看向哭得十分狼狈的女孩。

由于是在暗处，女孩脸上的伤妆就化得没那么仔细，此时被鼻涕眼泪一泡，早就混了色，几乎成了个女鬼似的花脸。

“喂。”谢桥叫她。

女孩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到男人鼻子底下，由于哆嗦地厉害，半晌都没测出来搭档到底还有没有呼吸。

谢桥蹲下来，依旧是平和淡然的，这种平和淡然在此时一个女鬼和一个半死鬼中间显得格外可怖。

“他对你做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想他死？”

谢桥清晰平稳地说出这句话时，许停和许落山已经跑了过来，正好听到了话音。

女孩越过谢桥，向奔来的两人哭道：：“许导！你看看刘老师的伤，他没死吧？”

谢桥缓缓转过身，看到几个人向这边狂奔而来。

“没死呢。”地上的男人动弹了一下，痛苦地捂住额头。

许停几乎是一个滑跪，跪到男人面前，强行按住了他：“先别动！我叫救护车过来。”

“不用，”被称作刘老师的男人推开他的手，慢慢地坐了起来，“我就是被撞懵了，没事儿，待会找个人陪我去医院就行。公众人物，不占用公共资源。”

“别逞强了，”许停皱眉道，“你这都流血了！”

男人伸手碰了碰伤处，眉毛生动地皱了一下，“就是破了道口子，这儿呢，我看就这儿疼呢。”

许落山见真的没什么事，也放下心来，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你辛苦了，好好养伤。”

“哎，”看到许落山，男人的神色忽然没那么痛苦了，“您记得答应我的就行。”

“放心，许导言出必行。”许停打开手机电筒，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他的伤处，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发现确实是破了一道口子，多少放下些心来，搀起男人：“走，我送你去医院。”

“我也去！”女孩抹了把脸，站了起来。

“你在这儿陪着许导说事，安抚安抚谢桥。”男人说着，有些踉跄地站起来。

走之前，他又拍了拍谢桥的肩膀，冲谢桥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才说道：“见义勇为，好样的，但是咱下次手段别这么偏激，你还小呢，出去叫人或者打电话报警……”他说着话，牵动了伤口，痛得想五官乱飞，但五官乱飞会更疼，于是又只能凭着专业素养进行表情管理，表情略扭曲地向谢桥点了点头。

谢桥：“你们什么意思？”

“你知道许……嗝。”女孩还没来得及停下的生理性抽噎影响了速度，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许落山抢了话音：“你是谢桥吧。”

谢桥没有回答，眼神又轻飘飘地落在许落山身上。

电影院里太黑暗，加上没有用心，他没有看清那个老头的长相，但是却记得他的声音。

许落山：“我是许落山。”

谢桥仍是静静地看着他：“你们在做什么？”

许落山：“你想拍电影吗。”

他说的是个陈述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摆出来，再加上一句邀约，没有人会拒绝。

然而谢桥的瞳孔在他身上一瞬都未停留，似乎是听到了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他玻璃似的眼珠轻轻地一转，如同轻盈的鬼魅，转身便要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林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