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时，正在被女儿的魔音穿耳，不得不一手捂住耳朵，一手接了电话，大声喊道：“喂？哪位？喂？”

民警：“您好，这里是陵市江心区派出所，请问您是邓霄的哥哥吗？”

“谁？”王跃皱着眉头把手机用力按在耳朵上，“您再说一遍，我这边有点吵听不清！”

民警只能再重复一遍：“您好，这里是陵市江心区派出所，请问您是邓霄的哥哥吗？”

“哎呦！”王跃心里一个咯噔，连忙把女儿交给老婆，走到空旷处，“是是是，我是，邓霄他怎么了？”

“涉嫌多人斗殴，这不是他第一次进派出所了，需要家里人过来一起接受教育，请问您有时间吗？”

听了民警的话，王跃的一颗心才扑通一声落回肚子里，生平第一次接到派出所电话，他还以为得跟电视剧里一样去认领尸体，他在心里呸呸呸了几口，应道：“有时间有时间，我马上就到，我弟弟给您添麻烦了。”

王卉之哄着小孩走出来，在一旁看着他，见他挂掉电话，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王跃冲到玄关换鞋，“你还记得医院我不小心撞到的那个小孩吗？”

王卉之：“记得，他怎么了？”

“进局子了，我得去领人，可能得晚点回来，你跟阿姨吃饭，别等我了。”

王卉之虽然是个女辈，但是个女中豪杰，她生完孩子住院那会儿王跃总是往楼下跑，频率之高简直让人怀疑哪个小护士不长眼睛被他勾搭上了，于是有一次她趁着女儿跟跟在王跃后面偷偷下了楼，想看看他每天都往下跑到底是在做什么。

没想到王跃居然真的是去看望那个被他撞伤的年轻人了。

她了解王跃，王跃虽然是个小老板，人情世故练达，但他的心肠太好了，万一那个人贪心不足想要讹他，只要装得足够可怜，王跃很有可能会由于愧疚之心心甘情愿地上钩。

而且根据她的刻板印象，跟人打架斗殴被扎了一刀送进医院的能有什么好人，不过是个逞凶斗狠的小混混罢了，这种人就跟牛皮糖一样，一旦沾上了扯都扯不掉，最好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她从病房门上的玻璃向里望去，想看看那小混混是怎么装可怜博同情的。然而她一眼就看到了正吹牛皮吹得尽兴的是王跃，那个叫邓霄的年轻人正静静地听着，手里捏着一块橡皮泥，米色的橡皮泥在他的手指间服服帖帖，比起王跃的眉飞色舞，他简直称得上是面色沉静了。

这种沉静看上去是那样安然，仿佛能在人心里熨烫一下似的。

怎么看王跃才像是那块扯不掉的牛皮糖。

王卉之对自己的刻板印象感到有些羞愧，同时对邓霄也升起一线好奇。

没过多久，一只活灵活现的长颈天鹅就从一块橡皮泥中脱胎出来了。

这孩子手真巧，她在心里感叹道。

她看到邓霄跟一个小男孩说了什么，小男孩点了点头，然后天鹅就被王跃喜滋滋地揣进了兜里。

王卉之知道那个小男孩，王跃跟她提过很多嘴，说是个不爱搭理人的，但也许是因为刚刚生了宝宝，她看到那个穿着小号病号服的小男孩，心里生出了一丝怜悯。她看到邓霄又扯了一块橡皮泥，耐心地捏起了什么，一边捏还一边问小男孩的意见。

她没有再继续偷看下去，只是后来在王跃再次下楼的时候，她会让他带下去些自己妈妈送过来的食物汤品。

那只天鹅现在就摆在女儿房间的小书架上。

王卉之叫住王跃：“等等。”

王跃立马蹬着穿了一半的鞋子立正，“怎么了？”

王卉之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铅灰色的云层厚重，该下雨了，她说道：“天气不好，把那孩子带回来吧，在派出所估计也受了点惊，带回家给他们做顿好的。对了，还有那个小孩，也一起接过来。”

王跃没想到王卉之会说这样的话，当即心花盛开了一小簇，上前来亲了自己老婆一口，“好媳妇儿，你怎么这么开明啊，又开明又善良，我真是好福气能娶到——”

“行行行，赶紧走吧。”王卉之有些无奈，把他往门外推，“别让那孩子等急了。”

王跃赶到派出所的时候，正在狂风大作，刚打开车门就被妖风吹了个憔悴支离，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蹦跶着进了大门。

一进大门，他就拉住一个小警察，问领人应该从哪里领。

那小警察是个刚毕业的碎嘴子，既没群众经验又爱讲话，边带路边唠叨：“您是他哥是吧？您是不知道，现在这些不良青年们是越来越过分了，之前还只是拳脚上动动手，大不了伤筋骨折，现在居然都带上钢管刀具了，那东西打架还了得？往后脑勺上一招呼人都能没了……既然都是一家子，您多少劝劝自家孩子，有正道不走走什么歪门邪道？”

“是是，警察同志，您教育的是。”王跃从兜里摸出一颗烟来，递给那警察，那警察吃了一惊，连连摆手，乡音都吓出来了：“您介是干嘛啊，我不抽烟。”

那小警察跟一个女警说了些什么，女警向王跃这边望了一眼，就走进一间小房间，把邓霄带出来了。

王跃这次再见邓霄，第一感觉就是他有点瘦了，但是这也不一定，因为自家妈看见自己孙女，哪怕孙女胖成了个球也还是嘴里念叨乖孙瘦了，然后给他一巴掌质问他怎么养女儿的。王跃怀疑自己多少有了些慈父心态。

他捏了捏邓霄肩膀：“在医院怎么跟我保证的，怎么出来就惹事了？”

邓霄笑了，好像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意思，“没办法，这次麻烦王哥了，警察说必须得有人来接。”

他没过多解释，王跃打算问，但是没打算在派出所问，于是用手指了指他：“既然都让我来接你了，就别跟我瞎客气。”

走着走着，王跃发现不是把他们往门外带的，于是问道：“警察同志，这是去哪儿，我们不能回家吗？”

女警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他这不是第一次进派出所了，得让家长跟着一起批评教育。”

“啊，批评教育，这么严重？”王跃懵了，然后就有点着急，抓着邓霄的手臂，“有人受伤吗？你没事吧？”

王跃身形是个胖子，也许是因为脂肪多，他体温很高，手心的温度隔着衣服贴着邓霄的手臂，这种来自大人的关怀几乎把邓霄烫了一下。

他心内感激，知道这种情谊可遇不可求，说道：“我没事，对不起。”

女警心里对邓霄还是稍微有些印象的，他们接到报警赶到现场的时候，邓霄是最先停下的，还帮着警察拉开了几个人。到了派出所之后也跟其他混混不一样，安安静静地找了个地方坐着等人接，不闹也不骂，在一群混混中间倒显得鹤立鸡群了。

她一边打开教育室的门一边说道：“不只是对不起家人，更对不起自己，回去读书或者找个正经工作吧，别再走歪路了。”

他们进了房间，王跃充分体现了一个守法公民的良好素质，自觉拖开最前排的椅子坐了下来，准备接受批评教育，邓霄却仍站着，女警：“你还有什么事吗？”

邓霄：“大概多久能结束？”

“半个小时吧。”女警给他俩各倒了杯水，“怎么，有急事？”

邓霄眉头皱了起来，“我还得接我弟弟放学。”

“家里其他人不能接吗？”

“没有其他人了。”

女警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比方才柔和了一些，她把水放到俩人面前的桌上，“放心，我加快速度，尽快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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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等等！”王跃一把把跑进雨里的邓霄拉了回来，“我开车带你去接。”

“不用，今天让您来已经很麻烦您了，我也是实在没有人可以找了，没耽误您什么事儿吧？”

邓霄说完这话，王跃就拿公文包在他背上抽了一下，“你小子装什么小大人，到底着不着急，接孩子都快迟到了还在这儿跟我寒暄呢。”

邓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笑了，“您都不让我装一装。”

王跃气得又抽了他一下，恶狠狠地说：“本来就是个小屁孩，装什么装，在这儿等着！”

邓霄本来想把身上的水都擦干净再上车，结果王跃非常没有素质地长按喇叭：“快上来，接小谢去，接完去我家。”

邓霄只能上了车，王跃把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翻出来一包擦脸巾，“把头发擦擦，别感冒了。”

他擦着头发，王跃就一边开车一边自言自语地叨叨着“一场秋雨一场寒”，车里的温度升得很快，玻璃上很快就蒙了一层白雾。

这种感觉很让人安心，是一种来自于长辈的安全感，它□□、蛮横、不讲道理，但偏偏可以让人暂时闭上眼睛，放弃思考，放下担子，哪怕只有几公里路的安宁，也珍贵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