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外面的残阳落了下去,渊历九十八年的夏风从东到西,漫过了广阔的九渊大地,掠过了层层叠叠的兵甲和京师里百万之众,乘着透天的血红残阳,卷上了每位诸侯的驿馆。
各方诸侯会京师,天上的风都比平日烈了几分。
长阳侯林屈最后到达驿馆,拿着有些冰凉的诏书,一双狐狸眼笑眯眯的,像是从未睁开过,“狗崽子,让老子跪他,跪他妈的。”
驿馆的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跪他妈也不行。”林屈随手把诏书一扔,擦擦手,笑眯眯说到:“脏东西。”
灵武驿馆里,司言一将诏书扔给司准,司准看了一遍,“他亲手写的。”
司言一想起容嘉那毛都没长齐的样子,讽道:“手都要写断了。”
司准倒是不在乎皇帝,脑海中勾勒的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卫家那个女儿,我看着诡异。”
司言一没有注意这个人,“卫然的女儿?他有女儿?”
司准知道自己的老爹只会打仗,粗人一个,眼底里流露出不耐,嘴上依旧慢慢说到:“是啊,爹。”
司言一老脸微皱,想着他拈花惹草的本性,觉得司准有别的意思,试探道:“你想再娶一房?”
司准彻底被他爹的愚蠢发言惹笑,“卫然会让自己的女儿做小?爹,你别说笑了。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种。”
司言一悬着的心放回去:“只要你没这个心思,我们就还算能活久一点。卫然那德行你也知道,哼。”
司准将诏书一扔,“五月初五,诸侯盟会,容嘉的算盘我是知道,卫然的算盘我还猜不到。”
司言一手上的兵家印记慢慢显露,“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司准手上也有相同的印记,这印记代表着司家纯正血脉,无往不利,无战不胜。
司准起身出门,“爹,我还有事,一会儿回来。”
司言一现在已经拦不住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儿子,嘴角一撇很是不悦,转身进去房内休息。
扶光驿馆内,颜降风细细品读了诏书,圈圈划划,随后抄写了其中的几个字,拼凑起来,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夜辉石照了照,显露出了诏书的本质。
颜降风看着拼凑出来的内容,舒展的眉头慢慢聚拢,“是为了,这种事?”
这心思,只有卫然才有。
颜降风心想,那些蠢钝的人,看得懂?
南甫之和南飞云到达河海驿馆后,显然也没看懂这诏书,准确的说,他们都不认识渊国文字,唯有南如安能看懂,毕竟瑞国始终有自己的文字和语言,虽然归降,但是皇室都还采用原来的文字和语言。
想到这里,南如安就觉得可笑。
“那两件宝物在什么地方,爹爹和哥哥一点线索都没有?”
南如安亮出自己的蛟龙扳指,坐在帘幕后面。
南甫之在自己女儿面前唯唯诺诺,话都不敢说的太大声,南飞云一向莽撞,说到:“知道的话,就不用坐在这里,早就坐进金銮殿了。”
南如安:“闭嘴。”
南飞云面目涨红,忍了许久,将桌上杯子一砸,大气不敢出。
南如安挑帘出来,踩着碎片坐在南飞云身边,替他整理衣衫,“哥哥,你总是不把力气用在该用的地方。”
南飞云脸颊更红了,低声呢喃:“妹妹说的是。”
南如安捡起一块碎片,“哥哥你看,茶杯碎了,就不能倒茶了,人也是一样。”
南飞云不懂什么意思,直愣愣看着她。
南如安看着诏书,读给二人听,读的时候,发现有几个字的音不太对劲,后来细想之下,明白了诏书的含义。
.....
卫零在宫中也密切关注各路诸侯,尤其是景家,靖远侯。
景玉的死牵涉的不仅仅是后宫,亦有前朝。
景家进京,恐怕不会那么安分。
按照父亲所给的卷宗,景家的人各个能征善战,和灵武侯□□作战的方式不同,他们属于单兵作战强势,所以更加灵活机动。
卫零数日殚精竭虑夜不能寐,颇有些倦怠,烛火照在她的脸上忽明忽灭,脸色有些暗沉蜡黄。
鸢儿端了药进来,“该喝药了,卫大人。”
卫零看着褐色的药汁,“放着吧。”
鸢儿道:“太后叮嘱了,要看着卫大人喝完。”
卫零撑着头,“到底是什么药,一定要喝呢?”
鸢儿不敢多说了,鹃儿此时进来,见到她有此一问,答:“寻常滋补药。”
卫零看着药汁,想起幽魂说的话,太后对自己到底是什么目的?
如果要害自己,何必叫华镜虚来救自己,如果对自己真的好,这个药......为何非喝不可?
卫零看着药汁上倒映的晃动面孔,“你们所熟知的太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鸢儿刚要回答,鹃儿拦住她,躬身道:“奴婢们岂能妄议主子?”
卫零将药吞了下去,“可以了?”
二人这才走出去。
卫零见他们离开后,将嘴里的药汁吐了出来,随手泼在了角落里。
颐景阁。
太后反复询问:“她喝完了?”
鹃儿和鸢儿对视一眼,“是,见她喝下去了。”
太后握着白玉念珠的手却一梭快过一梭,“有点不对劲,你们去看看。”
角落里的老鼠舔了舔倒出来的药汁,顿时四肢抽动,僵死在地,老鼠的尸体不断被蟑螂蚕食,爬向宫里的各处。
卫零这几日随典客孟翕接待诸侯,按照早已议定的日程,先是朝拜,后是用餐,午休,游湖,夜宴,歌舞。
卫零第一次面对这么多诸侯,比面对皇帝和太后都觉得更加紧绷。
她反复看卷宗,留意到了之前不曾注意的细节。
比如各位诸侯的族徽。
她本以为黄金钱币会是扶光侯的族徽,没想到是一朵金底粉莲,原因是昔年颜家出了一位扶摇夫人,极为受宠,因为她喜欢,所以当时的颜家家主扶光侯,甚至把原本的六棱金族徽给改了,为了博美人一笑。
至于卷云纹,是司家世世代代身上自带的印记,也记在了族徽上。
她脑子里翻过一页又一页,鹿鸣侯是一只梅花鹿,河海侯是盘陵蛟龙,留停侯是鸾鸟两只,靖远侯景家是弓弩,良固侯丽家则是飞翼之虎.....
脚步渐近,孟翕给了她一个眼神,卫零跟着他去躬身接诸侯各家。
走在最前的是司言一和司准,古铜色的肌肤和高大的身材在一众人中无比出挑。
随后是扶光侯颜降风,她这次独自前来,看见卫零手上带着自己送的金环,满意的笑了笑。
卫零做贼心虚般的将镯子拢进袖口。
留停侯木成舟眼神锁定在卫零身上,他天生净体,一眼看出卫零身上的血咒之身,还是出自碧海一门的血咒,看来那个传说中的卫然的女儿是她了。
随后进来的是长阳侯林屈,眯眯眼笑着,热情地跟所有人打招呼,除了灵武侯父子。
卫零记得,只有木成舟和林屈没有子嗣。准确的说,林屈的儿子被杀了。而木成舟根本就不近女色。诸侯盟会要册封后代简直是给二人最大的讽刺。
人慢慢到齐后,气氛开始变得吊诡。
惠清侯许砚之走进来的时候来,和卫零对望。
二人眼神短暂接触后互相移开。
最后进来的是河海侯三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聚集在南如安身上。
焦灼的,热烈的,好奇的,最后都化为惊艳。
就连一向不爱睁眼的林屈,瞪圆了眼睛,流露出一种恨意。毕竟她是钦赐给林屈的儿媳,他的林琰峰儿子本该享此艳福,如今却阴阳两隔尸骨无存。
“河海侯的女儿,居然出落成这样了。”
一向不近女色的木成舟不经意说了一句。
卫零看着南如安,心中不免有些落寞。
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情绪都落在南如安身上,就连太后也觊觎南如安。
众诸侯落座,卫零总算认清了所有人,对应上所有诸侯的族徽、品性、相貌,以及微妙的矛盾和利益。
不对,还有一家没到。
景家。
卫零看了一眼孟翕,孟翕也看了一眼她,二人心知肚明,孟翕压低声说到:“早就着人去催了,等着吧。”
按照钦定时辰,卫零着人开始关门派席。
在座十五位诸侯,十二位世子、世女,众人都冷漠的看着眼前的席面,只有鹿鸣侯傻呵呵对着卫零笑了笑,开始猛吃。
席面刚派完,外面淅淅沥沥就开始下雨,地面顿时水光一片,细细涓流汇聚在沟槽里,流进了护城河里。
景家的人此时踏雨进来,掀了门口侍者一脸雨水,啪啪两声甩开门,抬脚走了进来。
卫零抬首,见到景家来的两个人,景彦老爷子鹰眼长发,阔口狮鼻,其子景闰紧随其后,二人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卫零见到地上水渍蜿蜒,叫人去擦拭,怕冷风灌进来,赶忙关门。
孟翕上前躬身道:“靖远侯爷可要更衣?”
景彦笑了:“不必,又不是病秧子,换什么换?”
孟翕一贯是笑脸皮当面具戴的,被靖远侯当面喷话也不改脸色,笑着说到:“是,靖远侯英武,是做臣的多嘴了。”
景彦斜了他一眼,“算你识相。”
景彦又问:“这个女娃子是谁?”
卫零看到孟翕的眼神,立刻上前:“臣女卫零。”
“卫?卫然那小子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卫零说毕,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鹿鸣侯停下吃饭的嘴,摸了摸浑圆的肚子,“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