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监护室外。
沈琴坐在长椅上,目光停留在监护室内,她眼底乌青明显,眉目间尽是担忧。
透过监护室的玻璃,能看到病床上躺着的少年带着氧气罩,双目紧闭,仪器显示屏中的数字在不断跳动。
沈琴深吸一口气,侧身别过脸抬手抹去眼角的泪。
“沈姨。”
背后传来少年略微沙哑且清冷嗓音。
沈琴快速调整情绪,指腹揉了揉眼角,转过身来时面上带着微微笑意。
“小贺,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应该在病房好好休息吗?”
“阿……纪野还没醒来吗?”话到嘴边,贺川冗生生将其咽下,换个称呼问道,他艰难挪到监护室边,缠满绷带的双手紧贴在玻璃上,仿佛那样能离里面的人更近一些。
“医生说阿岱受了刺激,勾起了童年阴影,估计还要些时间才能醒来。”
“童年,阴影。”贺川冗呢喃,怔怔看向面色苍白的纪野,心底泛起阵阵心疼。
三天前那晚的事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贺川冗看到纪野被人踹倒在地,不顾伤痕累累的手挣扎着起身,想要去保护对方,尝试几次下来,他终于从地上支起身子,摇摇晃晃走向纪野。
他的信息素不受控地释放,很快便弥漫四周。
周围的人闻到信息素无比惊恐,节节后退,小眼镜甚至双腿一软,当即跌坐在地上。
贺川冗视而不见,他只想将纪野护在怀中,视线摇晃着,时而偏左时而偏右,鲜血不断从垂着的双手流淌下来,掉入灰尘立马与其混在一起。
明明近在咫尺,可他却走了很久,等走到纪野身边时,他终于撑不住,腿一软,倒在纪野面前。
他看见对方眼神中的恐惧,对方绝望地摇着头,泪水冲掉脸上的灰尘,像只被人遗弃的狼狈小狗。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贺川冗以为纪野的恐惧来源于他们,于是强撑着半蹲在他面前,咬牙将人扶起来,可对方却连连摇头,身子不住往后躲。
“纪野,别,怕……”贺川冗疼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只能简明扼要安慰。
然而,他越想要靠近对方,对方就越是闪躲。
甚至,他费力伸手为对方擦眼泪,对方都表现得极为抗拒。
血将纪野小半张脸染红。
贺川冗慌了神,颤抖着手又去擦拭,可整张脸都沾上了鲜血,再加上纪野难以置信、绝望的眼神,他的心更痛了。
远比棒球棍打在身上,玻璃碎片刺入肉/体痛得多。
噩梦的场景与现实交叠在一起,贺川冗似懵懂孩童,不停擦着手上的血迹,入目的一切都猩红无比,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那些人的面容逐渐清晰。
勇哥,芮姐,纪野以及同班同学。
他失手杀了他们。
不,不是失手。
他因为控制不住暴动的自己,成为了体内暴虐基因的傀儡,杀死了最亲近、最在乎、最挚爱的人。
贺川冗不停抹眼泪,但视线更加赤红一片。
“哈哈哈……”
成梦的笑声将他从混乱中拉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看周围的变化,便被人揪着后领拖开。
纪野的面容愈渐远去。
“一群怂货,你们都他妈瞎了,他这个样子还不如Beta能打,怕什么!”成梦猛地把贺川冗摔在地上,脚踩上他脑袋,弯腰好整以暇盯着贺川冗。
纵使Enigma的信息素极具压迫,但此刻面前的这个E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成梦壮着胆子,带着对E惧怕的本能,将人踩在脚下。
毕竟,这可是难得一遇的机会。
他心情大好,不仅能把人揍一顿解气,还能举报将贺川冗送去强制隔离。最关键的是,他竟然把E揍趴下了,放眼整个溪河县,不,甚至整个溪河省,恐怕也没几个Alpha敢这样做。
“快给老子拍照,老子要青史留名!”
成梦万分得意,拎着棒球棍抵在贺川冗太阳穴上,另一只手比耶。
周围的人看看他,又瞅瞅地上毫无攻击力的贺川冗,瞬间底气十足,纷纷掏出手机。
而半跪在地的纪野见成梦如此羞辱贺川冗,心骤然一痛,但又不敢上前一步。他知道贺川冗是为保护自己才被他们如此欺负,可心底对E的憎恨又让他选择性回避眼前的情况。
矛盾、痛苦、恐惧一同将他拽入冰窟,窒息感源源不断把他吞噬。
贺川冗无力反抗,成梦愈加大胆,拍完照后他把贺川冗拖着丢到纪野身边。
果然,看到纪野下意识往后躲。
见状,成梦开心极了,让人抓住纪野脑袋,他自己则蹲下身来,捏起贺川冗下颌,逼迫两人四目相对。
“贺学霸,他好像有点不喜欢你噢。”
经过刚才的一系列事,明眼人都明白贺川冗对他这个同学可不止同窗之谊那么简单,能为对方做到如此地步,说不是喜欢对方。
鬼才信!
果然,听完成梦的话,贺川冗死寂的眼神终于有了丝毫的波动。
成梦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奇异常,继续捅贺川冗的心。
“只怕你一腔情意,人家不屑一顾呢。真是可怜,为了他,不惜挨这么多打。”
“我都要被你的真情感动得稀里哗啦了呢!”
“哈哈哈……”
周围的人一同嘲笑起来。
而纪野先是不可置信望向贺川冗,后感到心脏剧痛无比。
他想从贺川冗眼中看出任何一丁点喜欢的痕迹,可对方眼神只波动须臾,又恢复如常,甚至更加漠然。
恍若他们说的只是猜测,错误的、荒谬的猜测。
几人又将贺川冗奚落一番,可贺川冗眼神仍旧死寂,再无任何波澜。
没几分钟,成梦便觉得无趣。
他狠狠往贺川冗心口踹了几脚,看对方咳出血才罢休,然后又让几人对纪野一阵拳打脚踢,直到两人眼神涣散。
“行了,报警吧。”成梦从兜里掏出纸巾擦去手上污血,冲小眼镜挥手。
小眼镜刚准备摁下拨号键,手腕就被什么东西击中,手机唰地掉落,紧接着他就被人摁到地上。
贺川冗醒来时,入目全是刺眼白光,呼吸到的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你醒了。”
是勇哥的声音,沙哑中夹杂着欣喜。
贺川冗视线慢慢聚焦,他循着声源看去,只见郭勇眼球布满血丝,下巴上青色胡茬很是扎眼,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
病床头的呼叫铃被摁响,医生很快走进病房对贺川冗进行检查。
医生问贺川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贺川冗摇头,他只想立刻马上见纪野。
待医生出去后,贺川冗迫不及待问纪野的情况,郭勇闻言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那天,他找到贺川冗跟纪野时,两人意识已开始模糊,现场的信息素杂乱不堪,其中E的信息素更是遍布空气中,他当即给贺川冗注射两支抑制剂才让对方收起信息素,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贺川冗这一次没有暴走。
但他没时间细究,片刻不敢耽搁,叮嘱余芮后让其带着两人赶往医院,而自己则留下来收拾成梦等人。他知道纪野妈妈肯定不会放过这群人,于是逼迫他们与自己做了笔交易。
他可以不追究他们的责任,但他们也不得向任何人提及贺川冗的身份,在他的威逼之下几人头如捣蒜。
剩下的就是跟纪野家里人交涉,马上高考,他不能让贺川冗在此刻被强制隔离,只要纪家让步,他就能想办法为贺川冗争取机会。
哪怕等高考完后再进行强制隔离,他也欣然接受。
至于那群杂粹,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付出代价。
“成梦那群杂碎我已经搞定了,但,纪野这边……”
“他已经知道,我是Enigma。”
贺川冗极为冷静地陈述。
早在成梦那群人戳破自己身份的瞬间,他的无措、惧怕、无助早已定格在那刻。
以后都不必再躲躲藏藏了。贺川冗自嘲一笑,心底涌起无限哀伤,“可惜,不能跟纪野一起毕业了。”
“小川,你?”郭勇愕然,“打算自暴自弃?”
“等纪野醒来,你去跟他好好谈谈,你为他受伤如此重,难不成他还要恩将仇报不成!至于他父母那边我来搞定。”
“勇哥,算了吧。”贺川冗侧过脸,声若蚊吟。
即使不出这件事,他也打算在成年之际就去警局登记信息。而后来想再拖一拖,完全是出于私心,他不想给郭勇再添麻烦。
他已经给身边的人带来够多烦恼了。
贺川冗闭上眼睛。
“算了?!”
郭勇似是听到笑话一般,冷笑起来,若不是看贺川冗躺在病床上,他一定把人拎起来,打醒他。
“挨的打、毁的前途就这样轻飘飘一句算了,一笔带过?强制隔离回来,你打算干什么?学点手艺余生饿不死就行?既然如此你此前还学习个什么屁,不如早早去登记,至少还不用强制隔离,早些出社会滚去打工!”
郭勇被他的话气得不轻。
他没想到贺川冗竟会如此轻易放弃。
“把头转过来,睁开眼睛看着我。”他厉声呵斥。
贺川冗从未见过火气如此大的郭勇,像被家长训斥的小孩一样,他怯生生回头、睁眼。
“你是不是不想让纪野为难?”
贺川冗沉默。
郭勇冷哼,“果然是这样,你是不是喜欢他?”
“喜欢到宁愿放弃自己前途,宁愿身受重伤,却不忍心开口向对方提出一点要求,甚至不要任何答谢。”
郭勇的话一针见血,贺川冗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点。
见他又沉默。郭勇恨铁不成钢,他从未想到贺川冗是如此死心眼儿的人。
“你不去是吧?”郭勇起身,语气不容置喙:“我去说。”
“于情于理,这次事情他纪野都应该站在你这边!”
看郭勇往门口走去,贺川冗慌乱叫住人。
“勇哥。”
“我,去说。”
与其让纪野为难,不如趁这次谈话与对方好好道个别。
即使最后,他也不想让纪野再因他而陷入困境,无论哪一种。
只要拖到出院,他就去登记身份,到时候再向勇哥坦白,把所有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让这件事就此结束,不再累及其余无关的人,包括纪野。
作者有话要说:更咯~请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