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二！”
“把步子抬起来！不要放松！”
六道骸木着一张脸，看着眼前这副魔鬼军官氛围，实际内容是如何迈过路面上的石子，不让自己绊倒的特训。
“我知道你有些笨拙，但没想到会这么的……”
六道骸这张辛辣的嘴也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形容，他只能叹了一口气，朝着被空气绊倒的孩子点评道：
“已经是一种才能了。”
另一位回忆的见证者，不堪其辱地头埋在自己的双膝间，假装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只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和一对通红的耳尖。
他们两个坐在小镇最高处的台阶上，看着下方一小块平地上的特训。
比起小时候的纲吉把‘如何走路’这个课程捡起来重练的悲惨，一旁的沢田飒已经在自己的手脚上绑上了负重，对着空气挥拳。
“……自从上次那件事情发生后，小飒就会拉着我特训。”
“她是最努力的那个。”
坐在六道骸身旁的少年，终于舍得把脸从膝盖间挖了出来，从旁观者的角度，再去重看这段回忆，难免让人心生感慨。
“小飒真的是……从以前开始就很厉害啊。”
六道骸对此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呵。”
“能主动划破伤口，让我附身的笨蛋也很厉害。”
被点到的纲吉一时难以分辨这句话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纲吉有些不甘心地伸直后背，尝试用眼神去专递自己的不满，但对方就是故意转过头去，不理睬身后发出的强烈对视信号。
最后由于纲吉实在没有勇气，把对方身子掰过来而放弃。
记忆中的时间转瞬即逝，橘色调在小镇的天际线上逐渐侵染，随后颜色更深厚的夜幕闪烁着点点星光，盖住了平和的并盛町，各种颜色高低不同的屋檐下亮起了点点灯光。
恍惚之间，天幕之下，地面之上，有两条星河在静静流淌着，交相呼应。
傍晚的微风还带着白日残留下来的温度，像母亲温柔的手，轻轻拂过着纲吉散落在耳边的鬓发，一时间，纲吉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想回家的冲动。
但同时他心里清楚，这只是自己的回忆。
他的身体还留在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森林里，身边的危机在暗处潜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追上来给他致命一击……
只是、只是一点点也好，在这个虚构的回忆场景里，他还想再呆久一点。
这时纲吉才注意到，自己身边还有另一位旁观者陪着自己发了好一会呆。
“啊，对不起骸，我不小心发呆了，很无聊吧？”
纲吉有些窘迫地用食指轻挠着自己的侧脸，一个平平无奇，哪里都随处可见的小镇夜景，对身边这位见多识广的幻术师来说一定见怪不怪了，难为他陪着自己在这里坐了好久。
“不。”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夜晚，对我来说很新鲜。”
纲吉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在这名幻术师因囚禁而显苍白的侧脸上，异色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凝视台阶下的点点灯光，好像要抓住什么一样，专注地把眼前的这副场景印刻在眼底里。
里世界的幻术师喃喃自语。
“没有枪声，没有追赶，也没有血迹……和平的不可思议。”
六道骸敏锐地皱起眉头，斜眸捕捉到偷偷打量他，结果被本人抓包的纲吉。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黑手党的后代。”
“而且你也别忘了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
“在你之前我还做过更过分的事，手上沾染的人命我自己都数不清了。”
“只有一点我很确定，那些找上门来的冤孽和仇恨，我都会悉数接受，然后悉数奉还。”
六道骸在唇边勾起一个带有血腥味的微笑，彻底的把他和这个充满安定祥和氛围的小镇割裂了开来。
下一瞬间场景突然变动，他们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公园里。
六道骸看着瞪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纲吉，有些无语地说道：
“别看我，你才是记忆的主人，这里的事物随你的心意而变。”
“啊、哦哦哦，是这样吗？”
纲吉慌张地头转向周围打量着，好像这个普通的小公园里突然多出了些新奇玩意，他跑向一丛开满了紫红色花朵的灌木前，语气故作惊喜地说道：
“哇！是我以前看过的花呢！”
“一直看到有些孩子去吸这种花的花蜜，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呢！真好奇啊哈哈哈哈——”
六道骸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看着纲吉的自导自演。
然后他看到少年摘下一朵送到他身前，六道骸知道这种花的名字叫杜鹃花，而且花语是——永远属于你。
他看着这个主动把身体送给他的附身对象，再看看这朵花，一时之间心情微妙得难以形容。
而那个傻瓜，还在那里有些小心翼翼地邀请他。
“要吃吗？”
“……”
六道骸选择无视他这种愚蠢的邀请。
被冷落到一边的棕发少年有些尴尬的转过头去，蹲在杜鹃花丛前不知道该怎么做。
纲吉有些自暴自弃地抓了抓自己的头，最后有气无力地把双臂放在膝盖上垂落下来。
“好吧，骸你说的没错……”
“说实话你对我同学，还有我做的那些事情，我都很生气。”
纲吉转过头去，发现六道骸以一种‘哇，原来你还会生气’的眼神在打量着他的时候，气得他把手中的花朝他丢过去——然而轻飘飘的花朵根本砸不到幻术师，在中途就落下了。
纲吉看着那朵和他本人一样半途而废的花朵，丧气地把头低了下去，
“但是，我在第一次见到骸的时候，就想和骸你成为朋友。”
“哪怕现在也是……”
纲吉说出这句话都不敢回头去看六道骸，他知道自己这句话讲得莫名其妙，怀抱着这两种矛盾感情的自己更是莫名其妙。
“所以你要好好看着，等有一天我实现了我所说的话，一定会在你脸上狠狠地……揍上一拳…”
开头恶狠狠的语气到了句尾，声音越来越小，特别是说到‘揍上一拳’的时候，声音已经细若蚊吟，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六道骸挑眉看着蹲在杜鹃花丛间抱住自己的少年，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小一只了。
“还有……之前看到你的记忆，我很抱歉。”
“无聊的同理心。”
“好吧！我知道！”
得到对方这份刻薄的回应，让纲吉有些抓狂，他起身从原地站起来，用脚跺着地面，之前说出的那几句坦白让他羞臊到极致。
“反正这里是我的回忆！”
“你就在这里好好看着我那些平和！无趣的过去！”
“然后分你一点又怎么了？！”
说完这句话，少年的脸庞仿佛爆炸了一样。
‘嘭’的一声，满脸通红。
受记忆主人的情绪影响，身后的杜鹃花更红了，天穹也转变成了火烧云的景色。
六道骸看着恨不得把头塞进杜鹃花丛里，让自己气绝身亡的纲吉，迈步走了过去。
幻术师摘下戴在手上的皮质手套，附身摘了一朵红得滴血的杜鹃花，咬住末端，含在口中。
苍白俊俏的脸配上艳丽的花朵，红与白，极其浓烈的撞色，组成了一副动人心魄的画卷。
而面对这副画卷的纲吉，还沉浸在‘自己说出了相当不好意思的话’的心情里，愣愣地跟着对方的动作，同样摘了一朵杜鹃花塞进嘴里。
只是……
纲吉用力吮吸着。
怎么没有味道呢？
这时纲吉才迟钝地想起来，他只在一边看过那些孩子聚在花丛前吸吮着花蜜，他从未参与过，所以记忆里没有花的味道。
想到这里纲吉有些沮丧地垂下肩膀，对这‘无味的花朵’也失去了兴趣。
正当他想把花从口中摘下的时候，一股直击灵魂的酸味扫荡了他的味蕾。
纲吉立马哇的一声把花朵吐了出来，用袖子狠狠擦着嘴巴，向着罪魁祸首怒吼道：
“骸！”
恶作剧成功的幻术师弯起双眼，用食指和中指取下口中的杜鹃花，正好把它放入抗议者的嘴中。
被杜鹃花堵住嘴巴的纲吉，下意识吸了一口。
嗯？
是甜的。
等他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幻术师只留给他了一个转身离开的背影。
要狠狠揍我一拳吗？
六道骸这么心想着。
差点要答应了。
幸好没有说出口，不然杜鹃花丛前就会出现两个笨蛋了。
回忆里小飒和纲吉的特训还在继续着，只是两名旁观者反而蹲在沙坑里自顾自玩了起来。
纲吉努力挑战着自己过去还未达成的成就——一个中间贯穿，还不会倒的沙堆！
而一旁的幻术师不屑的嗤笑一声，用三叉戟轻点沙堆，沙粒自发地动了起来，组建成一座艺术品等级的欧式城堡。
纲吉叹为观止，并且十分捧场地鼓起了掌。
回忆的场景继续转变，这次是沢田家宅内。
“诶？小飒要自己做饭吗？”
“想做炒饭，好啊！”
女孩站在凳子上努力翻动着手中的锅铲，女人含笑，温柔地注视着孩子努力的背影，而小时候的纲吉正抬着头握着手中的勺子和叉子，一脸期待着妹妹做的晚饭。
纲吉一手抓住六道骸的手臂，指着妹妹的背景给他看，温和的棕瞳里闪烁着细小的光点，像是在炫耀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宝物。
“你看，这是小飒第一次做饭的场景！”
“小飒从小做饭就可好吃了！”
对此兴致缺缺的六道骸只能不痛不痒的回答一声：
“哦。”
对方这副样子，让六道骸想起某个曾经合作过，但早已经洗手不干的中介人，指着自己还在照片中还在襁褓的孩子跟他说‘你看！她简直就是天使！’
自那之后，六道骸再也没去过中介人所在的地下酒吧。
现在纲吉和六道骸蹲在沢田家墙角下，偷吃着从回忆场景里拿来的食物。
纲吉兴致勃勃地端起妹妹第一次做的炒饭，没想到能通过这种方式再吃一次，纲吉第一次这么感谢世上有幻术师这种职业存在。
“我开动了。”
纲吉满怀期待地举起勺子吃了一口后，凝固了。
嗯？怎么跟想象中的味道不一样？
米粒半生不熟，盐也结成了一块，并不均匀地分散在饭里。
屋内传出了自己熟悉的声音，有个女孩紧张地问道：
“怎么样？好吃吗？”
“太好吃了！小飒好厉害！”
“我家孩子说不定有煮饭的才能呢。”
躲在屋外的棕发少年半合下眼睛，看着记忆中很好吃的炒饭，心想：
嗯，现在也很好吃。
正当纲吉拿起勺子再吃第二口的时候，旁边的六道骸一把握住他的手，率先低头把勺子里的饭吃了下去。
“……难吃。”
六道骸表情有些难看地嚼了几口，咽了下去，吐出一小截舌尖，嫌弃地说道：
“看你一脸幸福地吃着这个，我还以为有多好吃呢。”
纲吉看着自己被夺走的，空荡荡的勺子，立刻炸毛。
“骸你不是有妈妈做的炸鸡块吗？！”
“小气的黑手党，一口炒饭而已。”
以这句话为结尾，两个心智年龄同时下降的人，在屋外争执了起来，由于谁也说不过谁，最后决定跳回上个时间点，每人都拿了一盘炸鸡块作为结束。
“说起来那个人，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你的记忆里。”
六道骸用三叉戟指着不远处穿着一身和服的黑发孩子。
纲吉把脚支在地面上，停下秋千的晃动，探身看向小时候的云雀前辈。
“嗯，是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和小飒特训的时候，有时候会看到云雀前辈。”
“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在我看来，他是个不能擅自接近的危险人物。”
纲吉严肃地板着一张脸，认真地说道：
“感觉一旦擅自接近的话，会死。”
“而且云雀前辈小时候就会说一些很奇怪的话。”
这时场景里的孩子也动了，靠近独自一人特训的纲吉，和秋千上的旁观者同时说道：
“你，好弱。”
纲吉松开脚，任由秋千带着惯性带着他晃荡。
“总之云雀前辈，从以前开始就是个有些奇怪，又特立独行的人。”
“嗯……”
六道骸轻轻用手扶着下巴，他本意也不想过多打探些什么，只是有个认识的人，出现在回忆的场景里，让他多少觉得有些碍眼。
六道骸抬头看向天空，对坐在秋千上的纲吉说：
“走吧，天快亮了。”
纲吉站起来，回头又看了一眼他坐过的秋千，以前秋千总是公园里的热门项目，之后又跟着小飒特训……
总之秋千和那丛红色的花一样，是纲吉以前渴望又不可及的存在，只有在这次回忆里他才可以痛痛快快地坐上去，荡了好久。
只是等他坐上那肖想了许久的秋千时，他发现，自己再也不是坐上秋千，脚就不能着地的孩子了，他长高了，也长大了。
纲吉把目光从微微晃动的秋千上收回，转头看向等待着他的幻术师，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嗯，走吧。”
森林里，天色渐亮。
纲吉先感受到了掌心底下稳定规律的心跳后，才从朦胧的意识里睁开了眼，他这才发现自己倒在六道骸身上躺了一整夜。
幻术师微微蹙紧眉头，睁开了双眼，想来被一整晚当了肉垫的感觉并不美好。
纲吉慌张地从六道骸身上爬起来，被划破的掌心撑在地面上，让他一瞬间苦不堪言，又跌了回去。
“kufufufufu。”
纲吉听到自己脸庞底下的胸膛在轻笑，幸好六道骸推了他一把，离开了这个有些变扭的姿势。
但令他没想到的时候，下一刻，六道骸也用三叉戟划开了自己的掌心，一颗颗血珠争先恐后地从伤口上溢出，六道骸不由分说地执起纲吉受伤的掌心，五指顺着对方指间的缝隙依次扣拢，湿热的血液挤压在他们掌心间流出，顺着小臂滑落，然后他说道：
“直到你这具身体生病、老去，直至腐朽，我与你的这个契约都永久有效。”
“沢田纲吉，那就让我看看吧，你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天刚蒙蒙亮，一束晨光穿过枝叶的缝隙照在山本武的眼皮上，试图唤醒这个沉睡在美梦中的少年，山本武轻哼一声，偏头避开光点，下意识地伸手去探沉睡在他膝间的伙伴时——他落空了。
深色的眼眸猛然惊醒，右手拿上放在身侧的刀，他立刻进入备战姿势，抬头向周围巡视一圈，哪里都没有纲吉的身影！
一股噬心的失落和自我怀疑扯住了山本武的心脏。
难道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他还在幻术里？
还没等他细想，一旁的树丛传来了动静，只见他消失了一晚的伙伴，穿着他的衬衫，衣衫凌乱地出现在他面前，而他的手后还牵着一个人。
纲吉挠挠头，有些尴尬地向山本介绍背后的身影。
山本武凝神看过去，一张在记忆里出现过的脸庞，此时真切地站在他身前。
“那个……山本君，向你介绍一下。”
“这是我们的新伙伴，六道骸。”
作者有话要说：PS.山本武此时的心理状态→品如脸：把我的衣服还给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