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的时候，陈满年是被热醒的。
狭小的木床上，他感觉自己的胳膊旁像是贴上了一个小火炉，滚烫惊人，陈满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光线太暗，他伸长手臂摸开夜灯。
只见陈落被闷在被子下，嘴唇微张像是呼吸困难一样，小脸发红，额间颈间是大片的汗珠。
陈满年当即坐起身来，他伸手把陈落从床上捞到怀里，又用手贴在额头上唤他，“陈落，陈落？”
小孩身后也是大片的汗湿，估计是被吵醒了，低声呜咽着：“哥哥，难受……”
陈满年只觉得心脏都被揪紧了，他动作迅速的下床套上毛衣裤子外套，又把陈落包成个粽子裹在怀里，开门朝外走去。
陈落被他裹在怀里，小声开口问他：“我们去哪？”他嗓子都被烧哑了，说出的话气若游丝，让人听着难受起来。
陈满年抿唇说：“你生病了，我们去医院。”
陈落湿漉漉的眼睛往外看一眼，只看到陈满年绷得紧紧的下巴，他小声说：“不用去吧。”
陈满年伸手拦车，抽空回他说：“为什么不去。”
陈落没说话，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他打车去医院，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不去，不去”。
深冬的寒风像是要吹进人骨头里，陈满年牙齿都在打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怕，抑或是两者都有，他站在黑夜里零星亮着的几盏路灯下拼命招手，却没有车停在他面前，无不呼啸而过。
他手臂因为长时间使力现下酸疼的要命，露在外面的五指几乎要冻僵了，偏偏陈落不知道什么原因还在闹。
陈满年大脑内名为耐心的弦绷断一刻，低喊道：“你闹什么！为什么不去医院？”
陈落被他凶的一愣，随后眼眶里迅速积攒起水雾，但他不肯哭出来，只是埋在陈满年怀里颤抖着。
陈满年喊过冷静两秒，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于是又颠了颠手臂，抱紧了些陈落说：“我不是……”
他刚说完，就见陈落脸往外一偏，差点从他怀中掉下去，随后竟猝不及防地开始呕吐起来。
小孩的脸瞬间涨得又青又紫，不断地往外呕出脏污，喉咙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看上去难受极了。
陈满年脸色剧变，他半跪在寒意沁凉的地面上，手僵硬地一下接着一下拍着陈落的后背，但陈落仍没有好转的迹象。
忽然，他听见一阵喘息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下一秒手臂一轻，抬头就看见一个男人跟他一起半蹲在地上接过了陈落，顺便递给他一包纸。
陈满年抬头正要开口，就听见对方稳声说：“我有车，送你俩去医院吧。”
陈满年来不及说别的，点头后简单擦了擦裤脚的呕吐物就重新接过陈落，马不停蹄的跟在他后面。
二十分钟后——
陈满年顶着一头狂野的发型，一张俊脸僵硬到极致，他揣着陈落走进暖气很足的医院大厅，这才觉得身体四肢有几分回温。
天杀的他怎么想的到，这么更深露重的雪夜，对方的‘车’是一驾落地摩托车。
但他此刻没有时间多想了，揣着发烫的小孩熟练地跑去儿童发热科挂号，过程中他的脸始终是阴沉冷峻的，看起来有几分骇人。
直到陈落因为呕吐发晕被送进科室检查，陈满年才得空在门口的金属椅上坐下。
忽然，金属椅一颤，他转过头，才发现送他们来的男人也跟上来了，坐在他旁边往里看了看说：“什么情况，没大事儿吧？”
陈满年疲惫地摇摇头，哑声开口说：“在检查。”
片刻静寂，陈满年大脑这才冷静下来，他转头看向在玩手机的男人说：“谢谢。”
“小事儿，”对方摇头，手机里的保卫萝卜游戏还没通关，他脸稍稍抬起来，视线却没有离开手机说：“我叫刘伞，雨伞的伞。”
“陈满年。”
他声音在稍显静寂的走廊显得沙哑沉稳，说完又低下头去，双手交叉着抵在额头上，微微阖眸，弓起的脊椎看起来疲倦到极致。
刘伞挑眉，把通关了的手机塞回口袋，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家也在公租房？”
陈满年肩膀微动，低声说了声“嗯”。
刘伞看着他，知道他在缓神，人在极度疲惫下忽然松懈下来时是需要一点时间的，他于是不再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陈满年才捏着眉头抬起头来说：“你也住附近？”
刘伞摇头说：“我最近刚回来。”
陈满年脊背挺直回来，思索着问他：“那你……那个点还不回家？”
刘伞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看着陈满年，看着他眉头微蹙但努力控制表情的样子，知道对方已经极尽委婉的疑惑他为什么大半夜在外面晃悠了。
要不是他顺手帮了两人，估计陈满年都以为他是什么小偷在半夜来活儿了。
“我奶奶住公租房那。”刘伞摸摸鼻尖，笑着说：“好多年没回去了，我怕半夜突然回去吓着她。”
陈满年转头看了看他，对方表情有一丝奚落自嘲的意味，带着些真切的烦恼。
他打量片刻刘伞，对方长相其实周正硬朗，看起来很天然无害，但他右边是断眉，给这张脸瞬间添了点儿锐利乖张。
这么冷的天他就穿一件灰绿色飞行服，下面是一条灰色牛仔裤，穿着随和慵懒，年纪看上去二十五岁左右。
“在上学吗？”
估计是或许回家探亲一类的。
刘伞一愣，随即指着自己诧异地说：“我看着居然还像是被知识洗革熏化的样子吗？”
陈满年挑眉，看着他没说话。
刘伞笑起来，刚才那几分轻微的自嘲奚落彻底没了，开玩笑说：“看来我这几年社会是白混了。”
陈满年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也没再多问，只点点头说：“你看着年龄不大。”
“我二十六，应该比你大吧？平时玩点音乐什么的。”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陈满年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缓缓放松下来。
谈话间能听出刘伞是个坦荡随和的人，偶尔开两句玩笑，陈满年瘫着脸反应不过来，他也不在乎，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瞎他妈说着。
陈满年总结，这人应该是个无业游民或者自由职业一类的。
但他的猜测很快就被推翻了。
医生检查结果说是营养不良外加免疫力低感冒造成的低烧，小孩儿体质弱又缺乏营养，医生建议先住院挂点滴休息一晚，就别折腾了。
陈满年认真听完缴费，拿着药回病房时，就看见刘伞正站在门口像在打电话。
这个点还挺安静的，陈满年就不可避免地听见刘伞低声交代着工作。
“我在二院这边，不是，我没事，也不是奶奶，我还没回家呢……”
“明晚的档期不能推么？我就不去了说最近有事儿。”
“都预热过了还有什么问题，你去找周哥把场地谈好，有事儿电话沟通。”
他蹙眉交代工作时终于少了几分不务正业的懒散样，陈满年看见他把手机收起来塞进裤兜，这才走过去。
“拿完药了？”
“嗯。”
刘伞靠着墙说：“我工作室有点事儿，可能得先走一步。”
“你忙。”陈满年想了想，认真地说：“今晚真是麻烦你了，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开口。”
“哎，都说别这么客气了。”刘伞收起手机往病房里探一眼说：“得睡会儿吧？”
陈满年点头说：“刚打完针困劲儿大。”
“行，那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刘伞说完，可能也想到他今晚注定是不能‘好好休息’了，随即又笑了，“都不是大事儿，别熬自己。”
他一语双关，陈满年颔首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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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落营养不良住院这事儿，不算小也不算大，但肯定得有人陪护照顾。
陈满年给学校请了假，毫不意外的收获了龚老一通教育批评，对方挂了电话，中午说什么也要来看看。
拦阻无果，他趁着陈落还在昏睡，索性拿着餐券先去医院食堂吃顿早饭。
他端着餐盘坐下正待开吃，忽然觉得旁边坐着的人有几分眼熟。
陈满年眼睛一偏，就和李放塞满包子鼓起的脸对上了视线，对方看见他像是也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伸手揉了揉眼睛。
沉默片刻，李放艰难的就着豆浆把包子咽下去说：“陈老师？你怎么也在这？”
陈满年并没有回答，反问他说：“你怎么没去上课？”
好在李放神经大条也只是随口一问，便摆摆手说：“嗐，别提了。”
“计老师……”他说着可能忽然意识到初来的陈满年不一定知道计砚青是谁，于是改口说：“我们班历史老师，昨天突发阑尾炎，昨晚做个手术给我折磨一宿，这才刚好转点儿，人还没醒。”
陈满年问：“没打电话给他家人？”
李放神情复杂地说：“没有，都联系不上。给他紧急联系人打电话，好样的，紧急联系人设置的号码是他备用机，我前脚打过去，后脚就从他兜里掏出来他备用机。”
李放总结：“真是绝了。”
孤家寡人到这种地步，也是让人大开眼界。
陈满年听完静默半晌，因为他想起来，自己手机压根儿没设置紧急联系人这项。
不过计砚青把紧急联系人设置成备用机，也的确是奇葩了点儿，听上去像是闲出屁了。
陈满年吃完起身要走，就听见李放拦着他说：“陈老师，你今天不去学校啊？”
陈满年点点头。
李放噢一声没再多问，等陈满年走出去一段路程，他才拿出手机。
然后敲开庄弄的聊天窗。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见面了，刘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