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你妈妈去啦？”

顾清云坐在宝座上，腿上躺着枫枫。

看起来顾清云很喜欢枫枫，这两月来，顾淮亲眼看着枫枫被顾清云越喂越胖。

“嗯”顾淮坐在旁边的茶几上，长腿散漫地搭着，无聊地看着竞赛书。

“本来我还打算去”

听到这顾淮来了兴趣，平时可请不动顾清云这尊大佛。

“您这是想开了还是？”

顾清云拿拐杖敲了敲顾淮的腿，顾清云这儿忌讳想开了这些词儿。

“不是”顾淮坐直了身体，“那是又是为了许知念啊？”

顾清云尴尬地收回拐杖，“咳咳，我就不能为了你吗？”

顾淮摆出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但看老头心虚的样子，多半是猜对了。

“真是啊？”

顾清云手上还改着许知念刚交回给他的本子。

他早就想见一面许知念了。

自从10年前，南阳村见过一面，当时许知念才6岁，小小一个，顾清云把她抱在怀里，脸上灰灰的，眼睛却亮亮的。谢怜去世前在南阳村治理的第一块地，后来长了一颗芒果树，种子是谢怜生前播种下去的。

芒果树结出来的芒果吃起来酸酸涩涩的，顾清云吃着吃着连带着心里也酸酸涩涩的。

他认为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是谢怜还没有原谅他。

许知念是谢怜救回来的孩子，顾清云想见见她。

“你”顾清云眼里突然都是落寞，吓了顾淮一跳，

“你帮我问问念念，愿不愿意来我这里，我想见见她。”

顾淮不理解顾清云为什么那么执着这件事，但想着先答应下来，或许她来了，一切都有答案了。

枫枫也好像很赞同，从顾清云腿上跳下来，钻进顾淮怀里撒娇。

枫枫的毛沾了顾淮一裤子，但枫枫这么一撒娇，顾淮心也软了，只好伸手挠了挠枫枫的脖子。

暑假期间，许知念被徐欢关在房间写卷子。

许知念自己也理智地总结了错误的原因，大致可以总结为，走神，复习时间分配问题，紧张三点。

临近期末考那会儿，许知念把太多精力花在数学和竞赛班的考试上，特别是物理，甚至没复习完就硬着头皮上了。

语文考试的时候，文言文明显比之前看起来好很多，许知念花了一番心思写文言文，导致后面作文没写完，匆匆结尾，本来安慰自己，没写够字数也就扣字数分，讲解的时候许知念却发现自己连观点都写错了。

这会儿，许知念正打算再写一份卷子，突然手机响了。

谢一菲跟着妈妈去了广州，俩人基本没怎么联系上，许知念奇怪地拿起来看了一眼，发件人：顾淮。

信息闪烁两下之后消失了，许知念慌忙点进去，看到他发来简单的一句话。

“上次给你的书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空，我顺便带你见个人。”

“书很有意思。现在就可以，刚好我也想问你个事情。”

许知念敲敲打打终于回复了，然后垂着一颗心等待。

那头回复地倒是很快，

“好，那2点左右在校门口见面。我带你过去。”

“嗯”

得到消息后，许知念根本做不下卷子。躺回床上反复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不断地回味刚才的喜悦。

下午徐欢要去学校里开会，家里也没人，许知念可以放心地偷溜出去。

于是许知念应邀提早五分钟到了校门口，远远地低头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抬头却一眼看见顾淮孤零零地已经站在门口了。

他又高又瘦，在阳光下皮肤白皙得不像话，眉眼清秀，路过上学的女孩不停回头看他，他却不为所动，拿着手机似乎在和谁发消息，低垂着头，看起来十分专注。

不一会儿，自己的手机响了。

这...是在给我发消息吗？

许知念赶紧低头看了看振动的手机界面，

“一条来自顾淮的消息”

点击查看，“我在校门口右边的乌桕树下”

许知念抬起头，顾淮什么时候走到一颗乌桕树下，初春的阳光温暖不刺眼，少年站在灿红金黄的乌桕树下，点点金黄落在他低垂的眉梢，看起来格外少年气，忽然让人想起小说里描写的夏天爱喝汽水的少年。

许知念一直不觉得顾淮是属于夏天的少年，反而他和冬天更加适配，温柔安静，像他身上永远让人着迷心安的气息。

可今天他往那儿一站，仿佛夏天和少年两个词天生就生长在他身上。

许知念小跑几步过去，顾淮像是有感知似得，恰好抬头看见她，朝她挥了挥手。

走近后顾淮突然从背后拿出两瓶汽水，递给许知念一瓶，许知念低头接过他手中的汽水，亮晶晶的橙色液体，玻璃瓶在阳光下反射出彩色的光圈。

“走吧，带你去家里。”顾淮仰头喝了一口汽水，发梢沾上温暖的光圈，他走在旁边，风打在两个人身上暖烘烘的。

等等...回家？

“家里？”

“是啊，带你去我家。”他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转头看了一眼许知念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表情继续解释，“给你的那本书是著者就是我爷爷，听说你很喜欢这本书，他说一定要见见你。”

许知念惊呼一身，忽然想起作者的签名-----顾清云，原来也是姓顾。

“其实，之前还给你上面写的笔迹全是他写的。一直在教你的，其实是我爷爷。”

“那我是不是得买点什么给爷爷？”许知念没法像徐欢那样追着给人塞补课费，想着给爷爷带点什么感谢他会更自然些。

顾淮想了想，也不是上门见家长，其实没必要。这么想着，看见许知念投来的目光反倒顾淮有些不自在。

“他喜欢甜食，你可以给他带份蛋糕。”

“喜欢甜食？”许知念疑惑地重复，甚至要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嗯”

俩人附近找了一家蛋糕店，许知念特地选了一份淡奶油蛋糕给爷爷。

顾淮带着许知念走的路正好是他回家的路。每次许知念只能偷偷跟在顾淮后面到校门口，他往右拐，而自己得往左走，她永远也没有机会和他一起回家，一起上一辆公交车，一起等车。而这也成为许知念的一个小愿望。

而此刻，顾淮走在她身边，偶尔微微低头和她说话，两人时不时走近了，手肘会碰到一起，又默契地分割开来。

到爷爷家，许知念先观察了顾淮家里的装潢。很有书生气的装饰，家里的各种家具无不是木质的，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和顾淮一样。

第一次见到爷爷，和想象中一样，他也是一个慢条斯理的人，说话温吞礼貌，顾淮和他简直太像了，连说话的尾音都一模一样。

但爷爷比顾淮爱笑一些，笑起来开心的像个老顽童，看见许知念来了，还带着他最爱的蛋糕，直接过去给了许知念一个实在的拥抱。

枫枫见许知念来了，闻着味儿就争相往许知念身上窜。

许知念被迎进屋子里，顾清云本想请她坐自己宝座上，许知念赶紧摆手，随后坐在顾淮旁边。

“真好呀”顾清云笑着看两人。

许知念尴尬地笑了笑，不敢看顾淮。

顾淮像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对顾清云对答如流，

“您不是有话要对她说吗？”

“是。”

顾清云把椅子拉近了一段，方便看清许知念的脸。

“念念，还记得我吗？上次见你，该要10年了。”

许知念愣了愣，在脑袋里回想，很久没有印象。

“10年前，南阳村，芒果叔叔？”

“芒果...南阳村，您是芒果叔叔？”

模糊的回忆在脑海渐渐浮现，10年前，许知念还不到6岁，记忆尚未完全，再加上当年摔下山坡，轻微脑震荡还晕了过去，留存的记忆更加模糊碎片化。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许知念握着顾清云温热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许知念总算把当年的事情拼凑完整。

谢怜一直执着于南阳村的土壤治理，顾清云执着于写书研究古文，整日待在书房。那时候顾淮六岁了，顾逸和陈香没有空带孩子，就经常把顾淮往他这边送。顾淮也很听话，不吵不闹，在书房跟着他能呆一整天，就是不怎么爱说话交流。顾清云担心这样下去孩子会闷坏，也开始反思自己的问题。顾逸就是这样被带大的，现在父子俩沟通都像人工智能。就在那段时间，谢怜在南阳村出了事，等他赶过去的时候，谢怜被人救起来了，稍稍缓过来有意识了，第一件事竟然是问土壤调查结果。

顾清云很后悔自己没有给她足够的陪伴和安全感，出了事情竟然第一个找的人都不是他。

一起救上来的还有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是本地人，当地卫生所的医生认识这孩子。谢怜清醒过来后才说明发生了什么。

谢怜为了采集土壤，爬上红土坡上去，刚下过雨，红土本来就土质疏松，踩上去就有塌陷的风险，下过了雨，土壤更加湿滑软榻。

女孩为了提醒谢怜这块会坍塌跟上去了，在谢怜摔倒的时候冲上去紧紧抓着她的衣服，这才没造成直接伤害，但女孩力气不够，连着一起滚下山坡了。

尽管谢怜后来回到清城市治疗过程还是去世了，但女孩的挺身而出给了谢怜多几天生命。

谢怜最终没有完成任务，那块山坡上的土壤依旧没有被治理好，她当时为了测试土壤种下的芒果树长了芒果，顾清云偶然碰掉了一个，摘下来咬了一口竟然满嘴苦涩。

女孩跟他说，“这芒果是芒果阿姨种的，她说这个不能吃的。”

顾清云问女孩，“你们都管她叫芒果阿姨啊？”

女孩点点头。

顾清云眼里含着泪，

“孩子，你听好了。叔叔是芒果阿姨派来继续种芒果树的，你可以叫我芒果叔叔。”

“芒果叔叔。”

“在，芒果叔叔在这。”

“芒果叔叔？”

“欸，芒果叔叔在这。”

顾清云握着许知念的手，看着许知念想起来高兴得眼里亮晶晶的。

“对不起，阿姨她...”

许知念有点想哭，思绪很乱，她知道其中有很多事情，她太小了所以她不知道，

“芒果阿姨在10年前就去世了”顾清云叹了口气，“可能就是惩罚我吧，这么些年，酸芒果也好，顾逸也罢，都是我当年造成的错啊。”

“爷爷。”许知念第一次主动抱别人，她毫无犹豫上前抱住顾清云，

“爷爷，您没错。芒果阿姨跟我说过，酸芒果只能说明土壤问题，芒果树本身是没有错的。但今年我回南阳村了，那颗芒果树长出的芒果已经不酸了，果子又大又甜。”

“真的？”

“真的”

许知念感受到老人厚重的手掌覆盖上她的后背，她也想爷爷了。

从两人握手开始，顾淮就自觉地带着枫枫起身出去了，不让枫枫干扰他们俩。这时候，听顾清云叫他，他这才又带着枫枫进去。

“他没为难你吧？”顾淮看两人之间的氛围你侬我侬，故意开了个玩笑。

“臭小子”顾清云笑骂了顾淮一声。

“来，念念。”顾清云忽然又温柔下来，从书桌上递过去一本书，

“爷爷这辈子也就研究这古文，能帮上你是一点。这本是爷爷在看了你之前的错题给你特地汇编的一册易错题。”

许知念接过，发现竟然有一个硬币厚，

“可能有点多，你什么时候写完拿给顾淮，让他带过来我看看就行。”

“谢谢爷爷”许知念把书本抱在胸口，说不尽的感谢。

“还有，你在学校什么问题都去问顾淮。”

顾清云像一般家长嘱咐一样看了看顾淮，“听见没？”

“知道了老顾。”顾淮看看外面的天，“您再多说几句，天要黑了。”

“知道就行”顾清云起身赶顾淮，“给人家女孩送到位。”

顾淮本来就打算送的，早就站在一边开了门。

许知念刚要把枫枫放下，枫枫开始闹腾，不停地抓许知念的裤脚，不停的叫唤。

许知念蹲下去安抚枫枫的时候还被它挠了一下。

“枫枫！别闹。”

顾淮几步跑过去把枫枫抱起来，“你怎么还挠人呢”

枫枫好像知道错了，喵呜叫了一声求饶，顾淮这才把枫枫放下来。

“你没事吧？”

许知念摇摇头，“它怎么了？”它指了指枫枫，“它叫枫枫吗？”

“嗯，枫叶的枫。”顾淮把枫枫抱起来。

“它可能想感谢你救了它。”

听到这句话，许知念的后脑勺一瞬间起了鸡皮疙瘩，眼泪突然挤满眼眶。

“枫枫？”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