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南方的雨季缠绵漫长，有着下不完的雨，开学那天，天却突然放晴了。

许知念起了个大早，收拾好书包，刚要出门被徐欢叫住了，

“记得带把伞，这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下雨。”

许知念这才想起被自己折叠好放在抽屉里的那把黑色雨伞，去取了伞放在书包里，和自己淡绿色的伞并排放着。

不知是否来得太早，校园里除了几只四处走动伸懒腰的橘猫，几乎没见到几个人。

许知念在教学楼前面的分班表前停下来，分班是按照中考成绩来排的，在清城一中，排在一班的一号，一般就是省状元了。

许知念便从左上开始看，当第一个名字在心里默念时，仿佛又回到一个月前下着大雨的晚上。

和少年对视时心底莫名地心跳加速，他在她耳畔说话，低垂着头，可以看清被雨水淋湿的发梢，和自己说话时两瓣轻轻开合的薄唇。

许知念开始寻找自己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恰好错过了一班的最后一个名额，排在二班第一位，心里有些失落。

许知念试着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名字上，将自己的名字和第一个顾淮相连，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在栏头，一个在栏尾，看起来是那么遥远。

就和他们说的一样，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能见上一面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就在许知念放下手，她察觉到身旁刺目的阳光被人恰好挡住，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他尽管只是站着没说话，许知念却不由地开始紧张，直到那人开始走动。

从许知念身后走过，扬起的风都带着阳光香甜的味道，若有似无的带着细微檀木香。

过了不知道多久，许知念偷瞄一眼，依旧先是看见那双白色球鞋，今天他穿了校服，合身的校服将他的腿修饰得格外修长。

许知念望着顾淮上楼梯的背影，默默小跑几步跟上去。

许知念精准地保持着距离，始终离着顾淮两米远跟着。

这个距离刚刚好，好到许知念可以明目张胆地看着他的背影，不会被他发现。

顾淮走路也是慢条斯理的，一步一步都很稳健。

蓝白色校服短袖穿在他身上，意外地看得出挺阔的肩线，以及他低头时若隐若现的肩胛骨。

许知念只顾着观察顾淮，却没发现前人放慢的脚步，直到两人距离莫名缩短到半臂之长，许知念这才惊慌地停下脚步。

顾淮也停下了。

许知念抬头，门牌上写着大字，高一一班，顾淮没有看牌子，看的却是许知念。

顾淮没有识破许知念，低声对许知念提醒道，

“二班在前面。”

许知念再次看向顾淮的深棕色眼眸，星点阳光落在他的眼角，晕染出几分柔和好看。

在顾淮回头之及，许知念猝不及防地收回凌乱的视线，绕过顾淮匆忙逃离。

许知念一口气跑出十米距离，呼吸急促而短浅。

座位是根据名次安排好的，许知念排在第一，所以她的座位就在二班门口第一个。

她顺便看了看同班同学的名字，刚才走得太急，根本没来得及看同学中有没有熟人。

此刻，许知念站在侧门，来来回回将名单座位表看了好几遍，硬是找不出一个自己熟悉的名字。

而大部分人的名字后面都被括弧上，清城中学一行字，表明他们来自清城一中初中部直升上高中的，也彰显出他们身上与生俱来的天资与傲气。

许知念初中在县城小地方读的，那时候只要镇上有几个上了清城中学的，都要在镇上提名挂上几天。

他们的脸上写满傲气，父母教他们将头抬得高高的，就怕别人看不见他们胸前紫色的清城一中校徽。

或许从时候起，许知念就觉得无论清城中学还是清城一中，那里的人都应该像他们一样，轻飘飘地仿佛刚松手的氢气球，不知轻重地漂浮在城市上空，自以为是这个城市的主人。

许知念转念想到顾淮的名字后面也是同样的后缀。

她仔细地回想，顾淮侧过脸和她并肩说话的神情，顾淮站在她的面前，自然地将伞面倾向她...那些画面一点点在脑海里重现播放。

许知念美滋滋地想，他一定是个例外。

距离早自习只剩十分钟，班里这才陆陆续续来齐人，许知念的同桌是个小个子的女生，

眼睛圆溜溜的，脸也圆圆的，笑起来很可爱。

“早上好同桌，我叫谢一菲，你可以叫我菲菲。”

谢一菲主动伸出手等着许知念回答。

许知念本就不外向，面对突然的热情自信地招呼显得有些无措。

先抬手握了握谢一菲的手，这才将刚在脑海里编辑好的介绍慢吞吞吐出来，

“我叫许知念”

许知念弯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也可以叫我...念念。”

许知念莫名觉得有些别扭，家里人没人叫过她念念如此亲昵的称呼。

“你的名字真好听。”

谢一菲笑着盯着许知念没有放下来的嘴角，继续道，

“还有，你笑起来真好看啊念念，要多笑一笑。”

听到夸自己笑得好看，许知念心里便偷着乐，这一来二往，和谢一菲相处的还算愉快，许知念一早就放下了对于清城中学的芥蒂。

这时，谢一菲已经开始拉过许知念讲起小八卦了，两个脑袋簇拥在桌前。

“你听说了吗，顾淮也在我们学校。”

谢一菲突然亮起的眼睛，像是在等待许知念惊讶又惊喜的反应，可许知念没有。

许知念的心在听到顾淮这个名字时突然漏了一拍，仿佛自以为没人发现的领地，还没来得及欣喜若狂，第二天不到就沦为后来者，那般落魄。

许知念还是应了一声，

“嗯。”

以便谢一菲继续讲下去。

谢一菲的兴致没有因为许知念的迟钝而削减半分，而是继续抑扬顿挫地讲着，

“你不知道他在清城中学有多受欢迎，多少女生考上清城高中是为了他啊。”

“真的？”

谢一菲以为许知念不信，

“当然了，一班那个林诗芮，家里开连锁酒店的大小姐，就为了顾淮硬是考上了清城一中，现在还和人顾淮在一个班。”

谢一菲看了看许知念青白交错的脸，贴了贴许知念的额头，关切道，

“你怎么了念念，怎么脸色这么差。”

许知念下意识回答道，

“没事的，有点热而已。”

只有许知念自己知道，校服裙角被手指捻得皱皱的，密密麻麻的折痕缠绕在一起，像极了她现在的心境。

对于顾淮的特殊感情此刻像不值钱的塑料壳被随手塞进某个垃圾箱里。

许知念没有足够的自信，多年后顾淮还能不能记起曾经那么多喜欢他的女生里，有一个叫许知念的女孩。

开学没几天，许知念就被班主任秦韩喊去办公室，秦韩今年已经50岁了，许知念这一届照例该是他的关门弟子了。

秦老师虽说已经年过半百，但乐于运动健身，笑口常开，除了花白的头发和脸上深一条浅一条的细纹，几乎看不出什么衰老的痕迹，甚至许知念敲开办公室的门时，他还在对着收音机高歌不标准的京剧片段。

看到许知念，秦韩抬手招呼她进来，

“知念是吧快进来。”

笑容将眼角的褶皱堆叠在一块，却显得他的眼睛更加深邃明亮，让人很容易误以为他是一个慈祥的老师。

许知念点点头，这时办公室门被人轻轻敲响。

许知念下意识地扭头，正巧撞上顾淮深黑色地眼眸，他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资料，不紧不慢迈着稳健地步伐向他们俩走过来。

“你是顾淮吧？”

许知念不奇怪秦韩怎么知道顾淮这个人的。

毕竟自从从谢一菲那里知道了关于顾淮的事情之后，许知念都觉得全年级都没有不认识他的，他应该就是天之骄子本子。

“我来给陆老师送安全责任书。”

顾淮站在许知念身旁，肩并肩的距离。

许知念侧脸偷看他说话，慢条斯理，连眨眼时睫毛扑闪的弧度都那么刚好完美。

“噢，陆寒刚去接孩子了，你放他桌上就行。”

随后秦韩指了指许知念侧后方那张办公桌。

“好。”

顾淮动身绕过许知念，两人擦肩而过。

许知念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肘不经意摩擦过自己的衣袖，嗅到令人安心的细微檀木香。

那一刻，肩膀突然酸得要生出花来。

“我看了你的中考成绩 ，不在清城中学可以考出这个成绩，确实让我出乎意料。”

“许知念？许知念？”

秦韩在许知念眼前挥了挥，她这才反应过来，低声应着，

“嗯。”

秦韩也没注意到许知念的反常，扶了扶下滑的镜框，继续指着成绩单说，

“不过，你看你这个语文可是拖了不少后腿，要是这语文上了120，你稳稳地就在一班了。你看看你这，你以后什么不能理解不懂的都要多多跟老师交流啊！”

“好，谢谢老师。”

许知念紧紧抓着上衣下摆，那些话他都听见了吧。

我也可以考进一班的，只是因为语文而已。

许知念瞥了一眼右后方还没离开的顾淮。

顾淮拿眼镜盒压住那叠纸张，放好后和秦韩礼貌道谢就离开了。

许知念望着他消失在楼梯转角，身旁那淡淡的沉香消失殆尽，她这才感到落空，顾淮根本没有认出她，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秦韩倒是不在意许知念的迟钝，在顾淮走后缓缓谈起他，

“多好的孩子，老陆竟然让他当班长。”

随后，秦韩言简意赅地询问了许知念愿不愿意做二班的班长这一事。

许知念从小没当过这么大的官，从小徐欢就教她，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千万不要当官。

许知念性格也软绵绵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班长这一职天生就好像与她无缘。

许知念回想起刚才和顾淮的对视，是不是，当上了班长，就能多见他几次？

许知念将视线收回来，“好，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