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只是普通妖鬼,西王母大人将位格赐给我。沙鬼爆发后,我心想它们并不会来燕镇……”
李丹曦:“但是灾厄发生了。”
“太恐怖了,”祂呆呆地,仿佛在回忆过去,“我太害怕了,那是我能与之为敌的东西吗?我不知道。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
梦仙发觉自己在燕镇外。
深蓝的天际和一轮金黄的圆月,晚风刺骨,将祂的绒羽吹开,祂略微展翅,就能乘风而起,正如祂这般到来。
多么美丽的夜色。
祂有多久没出过燕镇了?为什么在这样的夜晚,祂却又雅兴外出?
不,祂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妖了,祂是城隍,半神的城隍,想到这里又有些得意。
祂振翅,停留在池水边,风拂过,祂低头啜饮泉水,从月光的倒影下,祂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羽毛被血染红,伤口流着黑色的污秽。
不对,不是伤口,是眼睛,祂被污染侵蚀,长出了很多的流泪的眼睛。
祂再看池水,哪有什么池塘,分明是尸体堆积的血池,几只零星的沙鬼正在啃食内脏。
祂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燕镇,燕镇,燕镇?
祂非常非常不想回去,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又留存有最后一丝侥幸,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只是一场平凡无奇的噩梦。
于是祂又回到了燕镇。
城隍塑像倒了,但是在塑像后,还躲着几个幸存者,他们被沙鬼污染而半死不活。
城隍庙里还有幸存者,所以是祂保护了这里,祂并没有逃避职责。梦仙对自己如是说道。
燕镇也还有机会再来。
祂的爪子伸向了幸存者,记忆被提取出来浮现过去的燕镇,他们的肉身不堪重负而很快崩坏,好在仍然有人来到燕镇。
祂如法炮制。
不过梦境还是不完整,祂并不是开拓世界的真神,这个有限的梦总会迎来终结,承载记忆的人也会死掉,不过没关系,总会有新的倒霉蛋路过。
只要这样下去,西王母一定会肯定祂的。
梦仙是这么想的。
祂端坐在城隍庙中,竭力维持着梦境,低头看到一把刀从胸前穿过,是西王母大人的鸣鸿刀。
啊,结束了。
祂闭上眼。
李丹曦拔出鸣鸿刀,梦仙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一时间很难说这是不是对梦仙的奖励。
“共有七样信物,”祂交代了一些,“分别承载了一部分神格,我知道的有鸣鸿刀,大夏龙雀剑还有不死羽,其他的我不知情——但大概率在昆仑。大夏龙雀剑在铸剑师鱼欧也手中。”
梦仙从身上挖下一块结晶,递到李丹曦手中,指了个方位:“鱼欧也在那边。”
“多谢。”李丹曦伸手想合上梦仙的眼皮。
“我还没死呢。”祂大口大口地吐出黑色脓液。
“喔,那再来一刀?”
祂摇头:“祝你登神。”
这是梦仙最后的话,然后祂最后一次使用了业火,烈火逼退了李丹曦和唐照月,也将祂和燕镇一起化为灰烬。
阳光照在脸上,李丹曦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发现自己攥一块漆黑的晶体。
城隍庙还是那个城隍庙,只是脚踝以下已经浸没在沙中,没有城隍,没有祭拜者,只有细碎的沙子从屋顶的破洞中流水般落在地上,发出窸窣的声音。
存放美酒的瓶瓶罐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酒液早已干涸,连香味也没有留下,
她站起身。
衣服上扑簌落下砂砾。
神座上已无塑像,她用指甲剐蹭,底下已经腐烂了。
所谓华美永恒之梦,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唐照月就在她身边,还趴着桌上呼呼大睡。
梦仙固执地将所有人拉入了梦境,在往世乐土中永恒地轮回,然而他们早已死去,一切皆是徒劳。
那枚朱红的不死羽轻轻地落在桌上。
她轻轻地捡起来,插在唐照月发间。
李丹曦没有叫醒唐照月,她往前走,就在前面不远处,沙子中似乎埋了什么,她扯出来,是一只干瘪的大蜘蛛,约有半人大小。
头顶的房梁上,悬挂了一个茧一样的黑色物体,表面纹路纵横,李丹曦从沙子中拾起一块略大的石头,把那个东西打下来。
茧落地如成熟的果实,被摔裂开,是一个很奇怪的生物,样子有点像鸟,用翅膀裹住了身体,远远看起来像一个茧。
但是全身漆黑,仿佛被风干了,上半身还能看到一些羽毛结构,下半身几乎与沙鬼无异,看起来非常诡异。
依稀有些像梦仙。
李丹曦继续往后走。
后殿的门关着,她用力推开,一股腐朽、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尸体横七竖八地叠起来,这里气候干燥,并没有流脓腐烂,而是被风干,身上缠满了蜘蛛丝,从现场遗留的物品来看,时间跨度很大。
李丹曦注意到其中一人手中攥了一只小小的绣鞋。
眼眉也有些熟悉。
“他们要怎么办?”唐照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丹曦并不意外:“你醒了啊。”
这些尸体表情各异,有些面露微笑,仿佛在一场美梦中睡去,而后再也没有醒来,他们的亲人也许还在现实中苦苦等待,但他们的最终结局是在无人问津的小黑屋中长眠。
“联系其他镇子的城隍吧,”李丹曦想了想,“要找到他们的亲人、朋友,也算是了却心愿。”
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能不能管辖这里。
但李丹曦有了更重要的目标,她朝尸体们鞠躬,以示尊敬,然后退出房间,重新关好门。
要去南方找鱼欧也。
信物中蕴含着神格,这也许是她之前苦修数载却不能成仙的关键?
“【不死羽】已确认参与者唐照月。”
唐照月努力不受声音的影响:“这根羽毛——”
李丹曦:“你拿着吧,我用不上。”
她眼中的唐照月,弱小,可怜且无助,很需要不死羽的恢复能力。
她没有推辞,将长发用羽毛束起,笑笑:“暂时借我用用,以后会还给你的。”
李丹曦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们离开了城隍庙,梦中反复轮回,现实只过去了一周,李丹曦有三世修为,早已辟谷,唐照月虽然差一点,但肉身的影响并不很大。
只是精神上颇感疲惫,现在正是阳光炽热的时候,李丹曦在城隍庙边设下了结界,写了封信送去边上的镇子。
李丹曦踩在砂上,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当时你从城隍庙里拿来的那卷文书真是这么写的吗?”
唐照月笑笑:“这重要么?不过呢,距离燕镇沦陷过去了好些年,你想啊,沙鬼洗劫了一轮,后面梦仙重建,又有流民洗劫,会让书卷完整保存下来吗?”
李丹曦心下了然。
唐照月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走到前面,在日光下回头,朝着李丹曦笑笑:“不过我想八九不离十吧。”
她们在废墟中找了一个勉强有三面破墙的房子,挡住炽热的阳光,靠着墙,歇了一会儿。
唐照月:“接下来去哪儿?”
半天没有回应。
她凑上前,原来李丹曦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唐照月轻轻地触摸对方,只有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她取下头上的不死羽,轻轻放在李丹曦手中,她注视着李丹曦的脸,在额头前轻轻亲了一下:“好梦。”
然后也靠着墙,闭目凝神。
“各地城隍现在如何了?”
李丹曦被一个声音吵醒,睁开眼,发觉自己正在大殿中,和现在的昆仑有些类似,只是装饰更显复古。
两旁站满了修道者,正嘈杂地讨论着什么,和之前一样,应该是某人的回忆,他们看不见李丹曦。
在大殿的最高位,还是那位看不清容貌的女子,从身份上判断,她应该就是西王母了,用长羽束发,单手翻阅书册:“燕镇……燕镇还没有城隍,让朱哀去如何?”
低下传来了不同的声音。
“非我同族,其心必异啊!”
“请大人三思,我昆仑并不缺城隍,让妖鬼去实在有伤大雅。”
“确实,况且妖鬼并无人族的道德。”
“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修炼百年也有人形,你们人类难道个个都深明大义?”
西王母身旁还站了两位身材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她们用面纱遮面,轻咳一声。
底下安静了,
西王母:“让朱哀来吧。”
这时传唤了朱哀上来,是还没修炼成形的雀妖,脸颊上还有细细的绒羽,面容青涩,面对众人,甚至在微微发抖。
西王母左边的女子介绍道:“朱哀,聚梁山的山妖,修道不足百年,已经能化作人形。”
西王母点了点头:“可以。”
她右边的女子补充道:“朱哀这名字却不太好,如果上任城隍,不如叫华胥,一梦华胥,意思是一场美梦。”
西王母:“行,你有文化,听你的。”
但是修道者不服者甚多,觉得西王母偏袒妖鬼。
“只有百年修为,岂不儿戏!”
“况且是妖……”
西王母听得不耐烦,随手扔下去了一把刀,剑意鸣啸,满座皆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