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

李丹曦很想说她虽然入魔，但并未无故杀人，反而是所谓的“仙宗”，排除异己，滥杀无辜，但那些词语卡在喉咙中，和她的人头一起跌落污秽的血水中，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云卷云舒，还有飞奔而来，面容悲戚的白衣女子。

你为何落泪呢？

前世种种，历历在目。

再正睁开眼睛时，李丹曦先是摸了摸脖子，头还在，人在龙门客栈里坐着，一方小桌，二三小菜，墙上另有字画，珠帘半卷，春光正好，李丹曦对这个状态并不意外，指尖轻轻扣在桌上。

“青龙出海。”

她话音刚落，店小二进来布菜：“头汤，青龙出海。”

“凤鸣朝阳。”

“硬菜，凤鸣朝阳。”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小二战战兢兢地瞥了李丹曦一眼，端着盘子，不知如何是好。

李丹曦摆摆手，让他退下了，店小二如释重负，忙不迭地跑了。

她看着桌上的葱汤和炒鸡肉无语凝噎，不出意外的话，后面还有

“乌云遮月”（紫菜蛋花汤）、“踏雪寻梅”（糖腌西红柿）。

店小二如此卑微，也有原因在，毕竟李丹曦可是有名的煞星。

——严格来说是她穿越前的原主。

李丹曦穿越成了某部大女主仙侠文里的同名反派，就像每一个主角背后都有无数炮灰一样，她恰好是其中一位。

原著中李丹曦是最大的反派，资质无双，修道奇才，因此养出一种视他人如草芥的娇惯脾性来，见女主平步青云，怀恨在心，暗地里派人扼杀女主。

但她不仅没有成功，反而促使了女主觉醒，眼见女主逐渐成长起来，李丹曦亲身和女主作对，结果当然可想而知——

在最后的仙门角斗中，李丹曦战败。

“我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她昂起头说道，“黄泉路我自己走。”

说罢，反派自尽于女主唐照月面前，血染白衣。

这也是原著中唯一一次写到女主衣服上沾血。

她永远不动凡心，一尘不染。

李丹曦刚穿越过来时，得知自己是反派，着实紧张了一番。

她猜测是原身死得不明不白，有未尽之愿，于是凭借得知前因后果的优势，潜心修炼，抢夺天材地宝，成为古往今来，修道天下第一人，远远甩开女主。

可在踏破飞升那一日，天雷滚滚，第一道雷就劈了半条命，她一边吐血不止，一边看到唐照月朝自己奔来。

李丹曦心说，倘若不是自己抢了女主的机缘，今日飞升的该是唐照月，她根基牢靠，定不会像我这般。

第二道雷劈下来。

天下第一人陨落了。

李丹曦又回到了刚穿越时的客栈，那时她第一次与女主见面。

原著中，她点了几个菜，发现店家名字叫得好听，菜品属实一般，大发雷霆之际，唐照月也来此落脚，见到她脾性乖张，两人互看不顺眼，就此结下了梁子。

第二次穿越，李丹曦轻车熟路，明白天道拒绝自己飞升，也不再折腾了，老老实实扮演一个反派，见了路边的狗扇两巴掌，脚踩蚂蚁，竖劈蚯蚓，撕掉小孩子作业，仗着自己修为高，百般阻挠女主。

唯一和原著不同的是，她没能成功自尽，死于男主叶逸尘之手。

然后又回到了客栈。

李丹曦仰天长啸：苍天！我做错了什么要如此对我？

她转头就去了魔修。

什么飞升，什么仙宗，她不稀罕。

原主确实根骨清奇，天赋奇佳，就算废了仙道修为，在灾殃道上也大有可为，直接晋升为天灾，带领一众灾殃浩浩荡荡地杀去了仙宗。

“为什么我要不断轮回？”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我努力却得不到回报？”

“我想回家。”

“凭什么……我要杀光一切——！”

李丹曦疯魔了。

唐照月奉命斩杀天灾。

在这个轮回中，李丹曦第一次见到唐照月就要生死相搏，入魔后，两人实力相近，但唐照月毕竟是仙门，不像她李丹曦那样下得去狠手。

唐照月输了。

她就要把剑刺下去时，看到唐照月的白衣浸透了血，竟迟疑了片刻。

“对不——”

仙门长老拉满弓，一箭穿心。

而在李丹曦身后，后援赶来，密密麻麻的人群，她大势已去。

手里的武器“铛”一下掉在地上，她半跪着捂着胸口，滴滴塔塔的血在地上汇集成水洼，映出她惨白的脸。

罢了。

她闭上眼睛。

第四次了。

她又回到了客栈，还是熟悉的青龙出海。

“我不干了。”

李丹曦喝了口葱汤，

前三次轮回她都在和女主作对，但实际上……

李丹曦还挺喜欢她的。

入魔后，那句没有说出口的道歉成了遗憾。

不过机会就在眼前。

如果无论如何都要再度轮回，她想按照自己的心意过活。

此时正是故事的开头，女主唐照月此时还未正式拜入仙宗，正在拜师途中，于此稍作歇息，见她孤身一人，旁边几个地痞流氓欲行不轨之事，女主不会道法，凭着武术制服了他们。

男主叶逸尘刚好路过，见女主性格刚毅，敢作敢当，与外边那些妖艳贱货不同，想要招揽，但唐照月压根没看上叶逸尘。

叶逸尘：女人，你引起了我的兴趣。

可惜一个有情，一个无意，为了促进二人感情，反派李丹曦姗姗来迟，说是楼下打闹扰了她的雅兴，要将他们赶出去；店员不允，她就殴打店员。

见她草菅人命，叶逸尘和唐照月拔刀相助。

唐照月虽然天资卓绝，但未拜师，到底输了李丹曦一截，叶逸尘出手化解了刁难，女主不愿欠他人情。

谁知道，天下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一来二去，两人熟稔起来。

眼下，李丹曦才不管什么男主，她只想和唐照月道歉。

原著中男主叶逸尘第一次出场，文中描写道：公子朗朗如日月入怀，皎皎如玉树临风，生得一副好皮相，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手上折扇半掩风流。

李丹曦猜唐照月喜欢这种类型，日月入怀、玉树临风她做不到，桃花眼也没有，皮相因人而异，只好随手拿了把蒲扇附庸风雅。

此时楼下刚好传来骚动，想来是流氓动手了，李丹曦扛起扇子，一个健步，从楼梯上翻下去，裙摆飞扬。

她来得正是时候。

大堂里只稀稀拉拉坐了几个客人，唐照月在角落里，叫了一壶茶，照理不引人注目，但她实在是容貌俊美，气质出尘，自带打光效果，天生就是人群的焦点。

她百无聊赖地自斟自饮，全然不在乎旁人探寻的目光。

几个男人聚集起来，围住了唐照月，没头没脑地说些荤段子，她正要起身离开，被一个壮汉拦住。

“姑娘去哪？”

“不如跟哥哥们快活一番。”

李丹曦从楼梯上下来，清了清嗓子：“光天化日之下，这是在干什么？”

早有好事者说道：“娘们家的别多管闲事！”

李丹曦反而多看了他一眼。

她恶名远扬，这些人该是从外地赶来，地上还堆了些行李，初来乍到，没听说过蛇蝎美人李丹曦的名号。

“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好汉？”

她手按在刀柄上。

听闻“弱女子”，唐照月抬头，正好和李丹曦对上视线。

唐照月一袭白衣，长发散在肩头，眉眼淡淡的，看起来有点悲伤，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她只是站着，什么也没干，但成熟又诱人。

跨越三世的对望。

李丹曦有种想哭的冲动。

但她又恢复了嬉笑的表情，别开视线，直接把长刀抽出来，放在手上掂了一下，面向那群流氓：“让开。”

有一个不信邪的，要掏出武器和李丹曦过招，一柄短刀径直擦着耳朵过去，嵌进柱子里，那人拔了半天，没能拔出来，悻悻地说了些“不和女子一般见识”“连玩笑都开不起”的话来，灰溜溜地走了。

李丹曦走上前，单手拔出短刀：“修柱子的银子记我账上。”

身后的小二应了声。

李丹曦看着唐照月又有片刻的恍神，想问一句别来无恙，但在唐照月眼中，她该是一个普通陌生人罢。

——他日我该以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她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对不起。”

唐照月不以为意，笑道：“恩人为何道歉？反倒是我引来了麻烦。”

李丹曦嗫嚅道：“……这算什么麻烦。”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唐照月细细打量李丹曦，反而看的她有几分不自在。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问，譬如唐照月有没有恨过她，又是否能原谅她，但只有她记得仙门的腥风血雨。

现在不过是两个陌生人的初遇。

轮回三载，依旧只能从头开始。

残忍莫过于此。

唐照月把李丹曦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收回目光，才开口道：“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李丹曦该说自己是南都的李丹曦，昆仑广寒宫的掌门。

但看着唐照月清丽的五官，李丹曦脱口而出：

“姑娘你十几？小生我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