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结束,眨眼就是新年。
因为要准备毕业论文选题,临近二月初,又不在国内,梁以曦对时间倒没有太多概念。余小年的选题很久之前就定了,上课的时候还和专业老师讨论过。后来听她闲聊,去年感恩节在费登教授家似乎还见缝插针地问了问选题的事。
梁以曦十分服气,年姐效率第一,不愧是年姐。
不过用苏瑶的话说,别看小年这样,到头来还不是一周干完。梁以曦就笑。余小年也承认,她做事确实前期准备充足,但要真让她做起来,不到deadline最后,她还会有恃于自己的前期准备。苏瑶说,你这叫心态贼稳。
相比之下,梁以曦就有些按部就班。
从小到大,梁瀚桢就没怎么敦促过她的学业。在他看来,女儿的健康快乐比学业重要太多。于是,在梁瀚桢的影响下,梁以曦属于到点了该干嘛干嘛、想干嘛干嘛。
她的人生一开始就是一片无比自由的旷野,哪里都是水草丰茂的理想湾。
可也许是被余小年刺激到了,梁以曦心急火燎赶了几天,终于在大年二十八赶来了重感冒。
余小年知道后罕见不厚道地乐了半会。第二天上门给她带资料,见厨房煮着粥,她过去看了眼,粥也煮得乱糟糟,她便扭头打趣:“你这么紧张干嘛?以前高中模拟考都不见你紧张。”
这个倒是真的。
梁以曦自己也说没怎么经历过考前焦虑。谁能想到眼下这幅样子。
听到余小年说的,梁以曦躺在沙发里一张接着一张擤鼻涕,脑瓜子都在嗡嗡嗡,她难受道:“不知道……就是感觉不踏实。”
“你不知道,我这几天做梦……莫名其妙,居然梦到选题没过怎么办,烦人。”
听她嘀嘀咕咕兀自说着,余小年忽然就不笑了,她转过身仔细看着锅里的小米粥,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等梁以曦喝了粥吃了药睡过去,她给她整理了遍资料,临走又给她列了个大纲。后面的事就简单多了。她要赶回国的飞机,往年都是这样。提前请假、年初三就得回来,时间很紧。不过她这次没怎么和梁以曦提。梁以曦也知道。
睡一觉起来,已经是傍晚,看到余小年给她准备的,梁以曦真是感动得想哭。电话拨出去忙音,知道她已经上了飞机,便发了信息感谢。群里苏瑶问了句,只是没等梁以曦回,她又发来几张自己的照片,是圣诞那天给某品牌临时做的模特造型。
“虽然最后没用,但我也可以写简历上吧?”苏瑶忽然不自信了。
梁以曦笑,和她说:“参与过嘛!当然可以!”
这趟病的不是时候。过了一天,都到大年三十了,她晚上还在发烧,慢慢又有点咳嗽。
家里打来的电话她都没敢接,生怕嗓子吓到人。借口说同学聚会过年,多少糊弄了过去。
不过陈豫景不算人,于是,梁以曦接得还蛮自然的。
陈豫景知道她这两天感冒,之前说快好了,这会一听电话那头的声音,他就有些头疼。
“真的吃药了吗?”陈豫景皱眉问。
梁以曦:“……”
她难道会在这种事上撒谎?梁以曦无语。
她擤了擤鼻涕,清了清嗓子,开口跟发言通报似的:“真的。”
陈豫景:“……”
虽然鼻子堵了、嗓子哑了,但不妨碍耳朵灵。梁以曦听到他身后的烟花爆竹声,还有离得比较近的陈必忠的说话声。他应该是在饭局上,远远还能听到几下酒杯清脆的碰撞。
他是真不避着他爹啊。梁以曦默默。她都能想象了,估计就是饭局上看了眼时间,估摸知道她醒了,顺手便打来电话。
果不其然。
没一会,那头响起陈必忠的声音,一下清晰不少,带着梁以曦都有点熟悉的怒意:“豫景。”
谁知陈豫景跟没听见似的,梁以曦倒是听到了细微的座椅挪动声响。片刻,那些嘈杂淡去,推拉门移开,烟花爆开的璀璨动静陡然在耳旁盛大。
梁以曦:“……”
“再睡一会。”陈豫景对她说。
梁以曦“嗯”了声,下意识找纸擤鼻子。她忽然间不知道和他说什么了。
“检察院那边说钢笔没问题,只是关于上面的数字想让你出具一份说明。到时候他们会联系你。没事的。”
他等了等,见她话忽然少了,便找出这件事。
梁以曦说:“知道了。”
似乎是上次的事他没有及时告诉,还有些自以为是的隐瞒,这回全都没有,他很耐心地同她解释了下说明文件,还有检察院那边会以怎样的方式联系亲属。
“应该不会专程找你——但也不一定。毕竟事关重大。到时候你觉得有什么不对,打电话给我。文森也会联系我。”
梁以曦:“好。”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提到文森,语气就有点奇怪,想了想,梁以曦就忍不住笑。
“笑什么?”
梁以曦怀疑他耳朵不对劲,只是刚要说话,嗓子又难受。陈豫景便没再问,催她再去休息。
一个人过节总是有些难受。
苏瑶中午火急火燎来了趟,给她带了披萨,梁以曦一点吃不下,看她跟饿晕了似的几口吃完,又着急忙慌地赶去下一个聚会点,梁以曦都有点担心她身体。
见她还在忧心自己,苏瑶都笑了,一边弯腰套靴一边瞧着裹得只露出两只红肿眼睛的梁以曦,临走忍不住道:“赶紧好起来!多好的日子,辞旧迎新的。”
说完,她扑过来用力抱了两下梁以曦,眨眼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门关上发出格外空旷的动静。
梁以曦在玄关的长凳上坐下,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纸巾擤鼻子,慢慢就有点想哭。
迷迷瞪瞪地缩沙发里改了一下午论文选题,傍晚的时候,手机短信突然发来提示,梁瀚桢提前一年给她定制的新年祝福已经在中心商场某个位置的显示屏上播放,时效十二小时,到场可以领取三份新年礼物。
梁以曦就崩溃了。
异乡求学的这几年,新年的时候,为了让她玩得心无旁骛,梁瀚桢可谓煞费苦心。他给她最耀眼缤纷的一切,过完一年就提前准备下一年,年年不落。
可是这个时候,梁以曦痛苦万分。
她没有去商场,最后一个人缩在沙发里悲伤流泪。
今年所有的聚会邀请她都拒绝了。虽然主要原因是感冒发烧,但要细究起来,可能心底里对这样的热闹是有点排斥的。
晚上烧得迷迷糊糊,起来找药吃,就听玄关有开门关门的动静。
她端着杯水往玄关挪,就见陈豫景风尘仆仆,什么都没带,正背朝她在玄关挂大衣。
屋子里没开灯。
昏暗的夜色从窗口照进来,映出他俊朗挺拔的身影。
陈豫景转过身就愣在了原地。
披头散发的,一双眼红得不像话,堵了不知道多久的鼻子发出极小声的、一点一点的、悲伤浓重的抽泣声。
“怎么了?”
陈豫景上前,两只手掌捧起梁以曦哭花的脸,仔细端详,大概是第一次见她病中邋遢成这副模样,半晌他居然微微笑起来。
漆黑眼底笑意深刻,似乎这一幕真心令他心头柔软,陈豫景神情专注又温柔。
“怎么了?”他又问。
梁以曦烧得神志不清,一边无声流泪一边哑着嗓子说梁瀚桢给她准备新年礼物的事。
她说得格外慢,好像在梦里同他倾诉,有些茫然,眼神也恍惚。
更多的是难过,从没有过的悲伤,如同一场地震的余震,突然之间、猝不及防,只能掉眼泪。
陈豫景捧着她热乎乎、红通通的脸,低头去亲她柔软的面颊,然后把人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梁以曦就靠着他哭。
回到床上,见她脑袋一歪就人事不知地睡过去,陈豫景找来毛巾,拧了热水给她擦脸。鼻子不知道擤了多久,红得过分了,擦两下更红了,陈豫景低头瞧着,实在忍不住,又笑。
说实话,他是真没想笑。可想起她往常的样子,一张脸上明动鲜活,写满心里想的,这会可怜又可爱,就算睡着了,换成路过的人,一瞧也知道她在梦里难受得很。
就像第一眼,隔着花窗,实打实的不情愿,看得他都替她委屈了。
这一趟来得临时,十几个小时,那边下了饭桌就过来了,陈豫景也没睡好,给梁以曦擦好脸,他就搂着她一起睡了过去。中途退烧发汗,梁以曦被他裹怀里,差点热熟。好不容易推醒陈豫景,两个人眼对眼,一时间都有些不清楚此时此刻。
一个千里迢迢,一个身心俱疲,想不起太多额外的事,眼里看着彼此,好像热恋期。
梁以曦嗓子是彻底发不出声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陈豫景回神,掌心贴上她的额头,过了会低声:“退烧了。”梁以曦就跟着点头。
洗澡的时候梁以曦回神。陈豫景还想亲她,她看他的眼神好像他脑子里都是水。陈豫景就一边亲她一边说不会传染的,要传染刚才睡的时候早就传染上了。
梁以曦被他亲了会,垂眼见他兴致实在好,瞬间悲伤烟消云散,表情也一下凶起来。陈豫景倒没再做什么,只是吻她吻得有点久,后来抱她去床上,他在浴室待了有一会才出来。
大半夜的,梁以曦被亲得没什么困意,找来手机一看,群里的新年祝福已经刷不见底了。给家里回了信息,退出去看到还冒着消息提示的短信,眼泪自动往下掉。
卧室灯光明亮,泪水缀成珍珠,洇湿在床单上。
忽然,身后传来陈豫景的声音,他问她要不要去看礼物。
梁以曦不说话,他就过来给她吹头发,吹完穿衣服,等套上出门穿的毛衣的时候,梁以曦抬起头看他。
陈豫景拂开她满脸的发丝,低头去吻她柔软的嘴唇。
时效十二小时的新年祝福,还剩最后几个小时。
梁以曦坐在车里,一眨不眨看着。
很奇怪,家里掉个没完没了的眼泪,这个时候一点都不想哭了。
梁瀚桢希望她健康快乐,希望她好运常在。
梁以曦说谢谢爸爸,陈豫景转头看她,见她眼圈红红,就伸手去摸她的眼角,他都怕她眼睛哭坏。
两个人在后座坐到晨光清澈,后来都睡了过去。
梁以曦靠在陈豫景怀里,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不过抬眼看到陈豫景睡得眉头紧皱,忍不住就笑了。
一通波折,眉宇间肉眼可见的疲惫,加上睡姿不好,怀里还有一个,梁以曦都怀疑他没睡着。
她坐起来仔细看他,发现他确实睡着了。
真是不容易。
她凑过去亲了亲他干燥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