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书涵最后一次听到方渐的消息是个夏日闷热的傍晚。
佣人们在准备晚餐的酒杯托盘，他正在草坪上练箭。
那时，少爷的箭术已经练得很好，再也不像初学者那般射得乱七八糟。同时，他也进入了让莫琳倍感头痛的叛逆期，不是和人打架就是喝酒蹦迪，脸上整天贴着创可贴。
佣人们怕他，总是会压低声音说话。
但，那天，他还是听到了些东西。
他们小声讨论着东京的隅田川花火大会。
有个人说好像看到方渐领着个穿和服的女人依偎在河堤上。有人说太太找了方渐那么久都没找到，不可能是他。但那个人就是确定，说拍了照片。他掏出手机向大家展示照片的时候，一柄箭呼啸而过，把手机射在地上，屏幕撞得粉碎。
佣人们惶恐望着箭来的方向。
莫书涵拎着长弓，冷得可怕，他说：“以后谁要敢在家里说方渐两个字，尤其是当着我妈的面，那么下次这柄箭射中的就不是手机了……”
他那时浑得很，有人说以后他可能会因为打架杀人什么的进监狱。
莫琳听见声音走了过来，甩手给了他一巴掌：“让你练箭是让你伤人的吗？书涵，你记住！方渐是方渐，你是你，永远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
那句话之后，莫琳说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脸上火辣辣的痛。
那是莫琳第一次打他。
后来，别墅的佣人们再也没说过关于方渐的消息，连这两个字都不再提起了。
莫书涵想，既然是在隅田川看花火大会，那么方渐应该是留在东京和那个女人不知羞耻得生活着吧。
东京和神户，新干线两个半小时的路程，足够割裂人与人之间的所有联系。
尽管莫琳之后派人去东京找过人，但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如果两个人互相思念，纵使跨越山海，也总能相见。但若有人故意躲藏，消失匿迹，是无论如何再也不会见了。
方渐之于莫琳，从来只是单相思，从来只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莫家所有人都说方渐骗走了莫琳，莫书涵刚开始还不信，后来他信了。
说不定，一开始，方渐和莫琳的相见就是一场预谋。
不为别的——莫琳的钱太多，太有诱惑力了。
方渐从莫琳这里拿走了多少钱，莫书涵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依照莫琳的性格，她给出去的钱足够方渐逍遥快活一辈子。
在莫书涵的印象里，方渐身体健康，怎么就快死了呢……
“你在骗我。”莫书涵质问的语气说，“当初我妈找了他那么久，都没有结果，你怎么会有他的消息？”
莫向聪笑了，因为他的孙子这时候一点都不惧怕他，这和莫琳的脾气有些像。
他摩挲着鹰首拐杖，对恭候在门外的人说：“胡迎，进来。”
胡迎走了进来，看了眼莫书涵，又迅速低下头。
莫向聪说：“把前几天你收到的录像给涵少爷看看。”
胡迎掏出手机，走到莫书涵旁边。
即使是面对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子，他的语气和态度依然谦卑恭敬。
“涵少爷，录像是前几天发到集团邮箱里的。我查了下发送地址，是日本某个地下涉，黑，组织。录像里的人是……你的父亲。”
他打开播放按钮的瞬间，刺耳的尖叫声就传了出来。
画面里的人被捆住严严实实，不知是挣扎的原因还是捆绑的时间过长，绳子与皮肤接触的地方已经磨出了一道道骇人的血痕。
人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头发垂在脸侧，看不清面容，但当他开口说话时，莫书涵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来这是方渐。
方渐倚着潮湿发霉的墙，看起来像是在个狭窄的地下室，他无力垂着头，白衬衫已经血迹斑斑。
他用日语说：“我不知道樱井美奈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
对面的人很愤怒，抽了他一鞭子：“樱井美奈是你老婆，你能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说！不说马上让你死！”
“她不是我妻子。”方渐说，“我的妻子……叫莫琳，不过她已经回中国了……”
“又骗老子！给我狠狠地打！”
从画面里走出来四五个肌肉纹身男，手里拎着棍子对着方渐拳打脚踢，方渐已经没有力气喊痛了。
这个画面实在是太过于血腥，胡迎看了眼莫书涵，按下快进键，跳过了打人的部分。
方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用几乎辨别不清的音调说：“我说真的，我的妻子叫莫琳，我的女儿叫方书宁，儿子方书涵，你们可以去查……”
他停顿了会，然后瘫在脏湿的地板上神经质地笑了：“不了，他们现在应该姓莫了，他们的外祖父是松岛最大的造船商莫向聪，莫氏集团……”
他偏过头，跟对面的人说：“不过，你们最好不要惹莫氏，他们很厉害……”
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只有信号滋啦刺耳的声响。胡迎关掉手机，回到莫向聪身旁站好。
莫书涵整个人都僵住了。
方渐……被人绑架了？
原来那个女人叫樱井美奈……
为什么方渐说起莫琳，说起他和莫书宁时，看起来有些难过。
是难过吗？
可能看错了吧……
莫向聪说：“录像的人说用一千万美金赎方渐，你觉得我会吗？”
莫书涵咬着唇：“你不会的。”
在莫向聪眼里，方渐骗走了莫琳，破坏了他为莫琳安排好的一切，方渐死不足惜。
莫向聪笑了：“不错。我不会。他拐走了我最疼爱最优秀的女儿，把她折磨得那么痛苦，我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他说着，手里的拐杖杵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不过，录像的人敢找上莫氏的门，我也不会让他好过……如果你能回祖宅，我答应你会保全方渐的狗命。”
“不用，他抛弃了我们，死不死都和我没关系。”
莫书涵紧紧咬着唇，直到血腥味渗进嘴里。
他为了一个女人，为了那个叫樱井美奈的女人，抛妻弃子，连狗都不如。
“如果……我要说，他是被逼的呢？”莫向聪沉郁的目光投了过来，让人捉摸不定。
莫书涵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莫向聪笑了笑，借着拐杖起身，他知道他已经无需再说下去，只命令似的说了几个字：“明天，回祖宅。”
“换个条件。”莫书涵说。
“哦？敢和我谈条件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莫书涵垂着目光望着眼前的老人：“我永远会和我妈站在一起，她不愿意做的事，我也不愿意做，所以，换个条件。”
他说得坚定无比，这让莫向聪不禁再一次认真打量人人口中只会喝酒蹦迪待改造的问题少年。
“这样吧，我来的时候路过A部，那里有一面照片荣誉墙。据说只有每个年级的前五十才能进，如果你的照片出现在荣誉墙上，我会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你。”
莫向聪笑了笑，“怎么样？和这个条件相比，回祖宅是不是容易得多？”
莫书涵微微一笑，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在这个老人面前笑了出来，他颇有骨气得说：“不就是一面墙吗？进就是了。”
“你别忘了，这里可是二中，你现在可是倒数第一，听说你考试只得了13分……”莫向聪再一次提醒他。
莫书涵沉默了一会。
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所以，少爷又补充了一句：“给我点时间，这个学期不行，起码要半年。”
“好，给你半年时间。”
莫书涵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食堂里还等着我打饭呢。”
莫向聪点头，莫书涵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门边，透过玻璃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
胡迎问：“半年的时间会不会太长？大小姐如果一直在外面住，那她……”
胡迎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因为莫向聪刀锋般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放心，这孩子也就是图个嘴上痛快。他习惯了放纵贪玩，习惯了做他的少爷。让他学习？还进那个荣誉墙？这应该比杀了他还要难受……撑不过几天，他会亲自找我来换条件……”
莫向聪说着，顿了顿，抚着胡迎的肩，“还没放下琳琳？”
胡迎摇摇头，又低下了头。
待少年的背影从后厨夹道里消失，莫向聪也收回了视线。
他嫌弃扫了眼隔间：“我们也走吧，穷人的地方待久了就浑身不舒服。”
老人的眼光落在了茶几上，那里放着个桃子，是刚才莫书涵进门后随手放的。
“十三喜欢吃桃子，回去的时候给他送些过去吧。”
胡迎点点头。
“还有，今天晚上来我房间。”莫向聪摩挲着胡迎的肩膀说。
胡迎身子微滞，随即说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