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说话的功夫,林风也已经拐进条小巷往南走了。
“太平角离这不远,骑车也就不到二十分钟,上下学倒也方便,要我说拆了建学区房挺好的……”
车沿海岸线平缓开了一道,回莫家祖宅的时候将近九点。雾气笼罩的祖宅,怪物一样在夜色里张牙舞爪,让人觉得有些窒息。
说实话,莫书涵第一次站在祖宅门口的时候,深感震撼。
虽说叫祖宅,但规模上称城堡更为贴切。建筑风格整体偏西式,雕饰有些浮夸。带他参观的管家说,这里以前是某个大人物的故居,莫家祖上重金买下后世代便久居于此。
管家姓秦,长得跟个兵马俑似的,向他介绍的时候自豪感都要从脸上的褶子溢出来了。秦管家拍胸脯说祖宅的建筑风格全松岛仅此一家,名曰巴洛克。
那天,莫书涵还特意在手机上百度了一下。巴洛克源于西班牙语及葡萄牙语“变形的珍珠”,有“俗丽凌乱”的意思。
美丽他倒是不敢苟同,俗还是很认可的。
凌乱么……莫家的这代确实有些乱。
简单一点来说,莫琳和莫宇不是一个妈。
据莫书涵从莫琳醉酒后的支言片语中了解,莫向聪还是莫家大少爷的时候,莫氏集团的资金链出了问题,处理不好的话,一个屹立百年的大家族就此轰塌。就在莫家一筹莫展时,莫书涵的姥姥家,徐氏主动向莫家伸出了援手。
徐氏是外来富商,当时初来乍到在松岛还未站稳脚跟,这招雪中送炭不仅解了莫家的燃眉之急,成了莫家的恩人,同时也攀上莫家这棵大树在松岛扎根。
两家关系越来越亲厚,不过一年就联姻了。徐家把女儿,也就是莫书涵的姥姥嫁了进来。
可惜,姥姥身体不好,在莫琳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人都说屋漏偏逢连阴雨,同年徐家乘游轮散心的时候撞上暗礁,全员遇难。
偌大个徐家,忽而就空了门,十岁的莫琳失去了所有疼爱她的人,也继承了徐家所有遗产。
莫琳每每说到这里,总是会醉醺醺抱着莫书涵大哭。
“他们都说那年,人生的大起大落都在我身上发生了,可是我只感到落,无尽的坠落。我走着走着,回头一看,身后空荡荡的……”
姥姥去世后,莫向聪不到两年就娶了新的女人,不久便生下了莫宇。这女人也没活多长时间,在莫琳去日本后便离世了。
有人说莫向聪克妻,有人说祖宅不吉。
莫书涵表示二者都有道理。
他下了车,从书包里掏出一小瓶晶亮的海盐,抛洒在周围。
张叔看笑了:“涵少爷这是做什么?”
“驱邪。”莫书涵说得一本正经,临了还加一句,“去去晦气。”
一进门,四五个佣人便迎了上来,有为他脱外套的,有跪地换鞋的,莫书涵向客厅看了眼,除了给他准备晚餐的佣人外,没有其他人。
“我妈呢?”
“大小姐陪老爷去医院刚回来。用完饭就被老爷叫书房去了,大少爷和大夫人也被叫进去了,待会添少爷会下来用晚餐,两位可以一起。”
莫书涵想了想莫书添那张肥脸,从佣人端的盘子里拿了块三明治,上了四楼。
他沐浴完瘫在床上,盯着手机发呆。
他仿佛无事可做,又想去做些什么。
鬼使神差的,莫少爷拿出张桐给他的那张数学卷,盯着成片的鬼画符看了半天,嘴里叼着笔帽,无从下手。
他跟卷子上第一道题干瞪眼:
设a为锐角,cos(a+π/6)=4/5,那么sina的值为()
……
???
莫少爷握着笔,懵逼得像个未开化的原始人,嘴里念念有词:“这个鬼画符,是念派来着吧……派,派是……3.14?派……”
他跟‘π’较上了劲,仿佛多念上几遍答案就能自己蹦出来似的。
“派,派……派大星,苹果派,……呸,派尼玛……”
他脑子一定是被门挤了。
长得这么帅还想学习好?还能不能给普罗大众留些活路了?
莫少爷撩下笔,觉得人生没必要样样优秀。
他抓起三明治,想去小餐厅找些果汁喝。
莫家有两个餐厅,大的那个在客厅,一般是人多聚餐的时候用,另一个是二楼的小餐厅,位于东南侧,茶歇用得多,佣人会在这里放些茶点果汁。
大概这座城堡的设计者和路痴有仇,每个方位都开了楼梯,莫书涵七走八走,不知不觉走到书房门口。
‘啪’地一声,玻璃杯撞碎的声音传了过来,吓了他一跳。
暗红木门那头传来莫琳的厉声。
“莫宇!我警告你!别打我钱的主意,我妈是我妈,你妈是你妈,一个大男人整天盯着我的钱要脸吗?”
“姐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虽然不是一个妈,但都是爸爸的孩子,都是莫氏集团的一份子。现在莫氏集团要和康莱制药联手做开发,我又不是让你捐钱,是让你投资,以后赚的钱肯定会按照投资比例分你的……”
莫琳一阵冷笑。
“我的好弟弟,你难道忘了?我离开松岛的那天你们逼我放弃莫氏集团所有的持股,我现在跟莫氏集团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回国的时候我就说得很清楚,不会在祖宅待着。过些日子,等川口路那边的别墅装修好了,我就带着小涵搬过去!”
“哎哟,姐姐,你想多了,咱们都是一家人……”
听声音是莫宇的老婆李凌,这个女人不仅脸假鼻子假,说话时笑得也假,只听她缓和气氛,“你离开松岛二十年,刚回来肯定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住在祖宅,我们也能有个照应,况且,书涵那孩子刚回来就跟人打架进了派出所,我看是得放在眼皮底下好好管一管了。”
“管教什么?不用管!我的书涵很好!好得不得了!”莫书涵嚼着三明治,笑了笑,表示有被他老妈护犊子的行为感动到。
“但是……”李凌还想说什么,旁边沉重的拐杖杵地声打断了话音。
在那之后,没有人说话,房间里一阵沉默。
良久只听莫向聪说:“琳琳,等书宁从美国放暑假回来再搬过去吧,爸爸希望多和你们待些日子。”
“是啊,姐姐,”莫宇接着话风,“方渐那个狗东西把你拐走那么些年,好不容易你……”
“闭嘴!不许说他的坏话!”
房间里又传来一阵椅子拖地的声音以及清脆的耳光声,莫书涵挑眉,应该是莫女士打人了。
莫女士学过跆拳道,在打架这件事上从来不吃亏。
况且莫琳自小给莫书涵灌输的思想——大人的事小孩不插手。
那他就不踹门就去帮着一起打了……
莫书涵嘴里叼着三明治,走过廊顶一盏盏昏暗的水晶吊灯,去了东南侧的小餐厅。
他端着橙汁回四楼的时候,莫琳正好站在门外。
“打完人了?”他随口说。
“臭小子,你又偷听!”莫琳手里的牛奶差一点就要泼到莫书涵脸上了。
莫书涵退后一步:“你可别冤枉好人,这破地方太绕了,跟个迷宫一样,我只是碰巧路过。”
他喝了口橙汁,低头打开门,随意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试探:“我听到莫宇说,当初是方渐把你拐走的。”
莫琳跟着他进来,把牛奶放在了他桌上,静静看着他。
“小涵,要叫爸爸。”
“我没有爸爸。从他消失那天,他就不配这两个字了。”橙汁顺着杯壁流下来,滴在他手心有些粘,他随手扯了那张数学试卷铺在桌上当餐垫。
莫书涵坐在书桌前,默默看着汁液在卷子上洇出一圈淡淡的橙黄。
这期间,他和莫琳谁也没说话。
最后,莫琳换了个话题打破沉默:“他们说你晚餐只吃了个三明治,饿了吗?想不想吃夜宵?”
一旦涉及方渐,他们的话题总会在触及沉默后,调转方向,这些莫书涵都已经习惯了,也十分配合莫琳。
他倚在椅背上冲她笑了笑:“不饿,帅哥不吃夜宵。”
莫琳也笑了,搓了把她儿子的头发。
“转学第一天,过得怎么样?”
莫书涵趁机拎起‘餐垫’一角控诉:“你找的好学校,不光学生变态,老师也变态。每月必考,倒数后十的要去当牛做马。人家莫书添上午插花品茶,下午钢琴游泳,我呢,一天到晚坐在座位上写试卷,不,看着别人写试卷。”
“花道茶道钢琴游泳这些你在日本的时候不是学腻了嘛,活力满满的青春,怎么能老做这种安逸的事情?要冲,要撒欢的跑……”莫琳接过他手里的卷子看了会,又郑重其事还给他。
“看不懂,还给你。”莫琳打着哈欠,“放心,过两天妈妈就给你找个家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