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穹把手上翻阅的文件合上，站起身来，“我该回警局了，李秀荔和张幼涓我会一起带走。”

文件里是一份验尸报告，法医在宋和远的指甲里发现了张幼涓和李秀荔的皮屑，致命伤是头部撞击。万穹断定张幼涓隐瞒的部分与李秀荔有关，为了防止两人串供，他需要尽早将二人带回警局。

崔珩闻言扯了扯姜禺的衣领，示意他停下来，对万穹说到，“再等等，村长已经带人去山里找张幼涓了。”

万穹意识到什么，身形一震，坐了回去。

这一刻，他脑子里很多事情都圆融了起来。比如师父总不让他过多地过问与天地人事务所有关的事务，比如那些分明逻辑不通却能结案的案子，再比如他曾经帮周亦昶找过猫、却始终回忆不起来的细节。桩桩件件，似乎忽然有了答案。

他沉默着点了又一根烟。

姜禺抱着崔珩回到了小院子里，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在床上，又蹲下来把崔珩的鞋脱掉。

“乖，脱一下外套再睡。”姜禺轻声说。

崔珩任由他摆弄，眼皮已经快要睁不开了。姜禺帮崔珩脱掉上衣外套，拉着被子给她盖起来，隔着被子拍了拍崔珩的背，“睡吧，剩余的事情我来处理。”

崔珩闭上眼睛，却睡得极不安稳。姜禺看着她皱紧的眉头，起身，在房内的桌子上点了一炉香。幽雅的香味从香炉里飘出，带着一丝雪水的冷冽和梅花的甜香。崔珩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屋外天色暗了下来，起风了。

姜禺走到门外，远方的天空上是一片翻滚着的黑压压的乌云，山雨欲来，风呼啸着卷过耳边，挂得耳廓子生疼。

几小时后，风停了，雨水也没有落下来。崔珩饥肠辘辘地从床上醒来，伸了一个巨大的懒腰。她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活力。她刚从床上爬起来，姜禺就进了屋。

“感觉如何？”

“好多了。”

崔珩迅速穿好了鞋子，很自然地拉起了姜禺的手往门外走去，“好饿，到饭点了吧，我们吃饭去。”

姜禺任由她抓着，紧紧跟在了身后。

还没走进招待所，崔珩就闻见了一股刺鼻的恶臭。门外停着好几辆警车，一辆警车后面正在往里抬一个裹尸袋。万穹抽着烟靠在一边，在跟同事交谈。

“你来得正好”，万穹见崔珩过来了，走上前去，“张幼涓找到了”，他指向身旁的车辆。

崔珩有些忐忑地看向万穹，发现对方神色如常，有些诧异：难道他没发现山里的异常？随即她摇了摇头，不可能，宋和远的话已经足够明显了。她现在只希望这件事不要被捅出去，不然她可是给地驻办惹了个大麻烦。

“从尸体状态来看，张幼涓已经死亡了两天左右。”万穹顿了一下，看起来已经很好地消化了目前张幼涓已经变成了鬼的事实，“李秀荔我们会一并带走。”

警车鸣笛了两声，万穹说到：“案件后续有进展我会联系你。”然后转身上了警车，很快就离开了。

走进招待所，张婶正在院子里熏艾草，“崔丫头，来啦！”她侧身指了指食堂，“先去吃饭吧，叔给你做了最爱的排骨。”

“诶！”，崔珩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拉着姜禺赶紧进了屋。

她最喜欢姜禺听话的样子，木木傻傻的，任人摆弄，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比如现在崔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呼走不动，姜禺会默默地先去把她的饭菜打来，还都是她喜欢吃的。崔珩时常不解，这么个温柔乖巧的性子，是怎么混上天字部的老大的。

崔珩啃着排骨，看着姜禺端着饭菜坐到自己的对面。

她故意从姜禺碗里夹了一块排骨来，指了指自己快吃空了的饭碗，和旁边堆成一座小山的骨头，说到，“归我了。”

姜禺把自己餐盘里的排骨都夹到了崔珩碗里，“本来就是给你打的。”

他冲着崔珩笑了一下，眼睛里似有三千春水。

崔珩觉得脸上烧烧的，低着头把排骨一块一块夹了回去，“你吃吧，我开玩笑的”。

“喵”，一只小猫忽然出现在了桌子上，骂骂咧咧地朝两人埋怨。

崔珩恍然大悟，起身给小猫拿了一个空碗，夹了几块白斩鸡。她细心地把鸡皮撕掉，用筷子将鸡肉剃下来弄散，把碗放到了小猫面前。

趁小猫闷头吃饭的功夫，崔珩一直盯着小猫看，忽然问道：“你怎么没跟万穹一起回去？”

小猫吃得正兴起，愣住了，它的背部一瞬间弓了起来，但很快又缩了回去，细声细气地“喵喵”控诉了几声。

“别装了，小白”，崔珩一把揪住小猫的后脖颈把它吊了起来，另一只手去扣小白的脖子，果然让她从紧贴着脖子的毛发下面扒出了一根红绳。

“你把这玩意戴在脖子上不勒得慌吗？”崔珩把手指伸向了红绳下面，小白明显地挣扎了两下，“捂这么紧，不难受？”

“还是我应该叫你，白泽？”

小白扭动着身躯，从崔珩的魔爪下逃脱出来。他跳到地上，幻化成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他穿着白色连帽衫和黑色长裤，气质出尘，白发胜雪，金色的眼眸里带着冰冷和淡漠。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小白的瞳孔竖了起来。

“除夕，警察局。”崔珩一边收拾桌上的残渣，一边说道。她把收拾好的饭盒递到姜禺手里，姜禺一起拿去了后厨。

白泽有些恼羞成怒，他感觉自己被戏耍了。

“本来我也不能确定，但是你又自己送上门来”，崔珩转身面对着白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白、訾、迗，还能更明显一点吗？”

眼见身份败露，白泽不再伪装，他眯起了危险的眸子，薄唇轻启：“初雪那天，我再来接你。”

“你敢！”姜禺罕见地当着崔珩的面拍桌暴怒。

白泽轻笑了一声，与姜禺四目相对。他挑衅地看着姜禺，身体一点一点隐去，直至消失不见，只剩下空中飘着的一根雪白流光的毛发。

“崔经理！”张幼涓突然冲进了食堂。

她被锁在房间里一整天，听见楼下有警铃声，情急之下从窗户翻了下来。奇怪的是，她从二楼的高度掉下来，竟然完好无损。她检查了自己的身体，没有丝毫损伤，此时警车已经走远了，大院里空无一人，她循着香味走进了食堂。

崔珩尚未从白泽的最后一句话里反应过来，此刻猛地被张幼涓一叫，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崔珩问道。

张幼涓面带疑色，“我刚刚听见了警铃声，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她指了指自己。

崔珩沉吟片刻，“可能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了，就回警局了。”

“那我呢？”

“你的尸体已经被警方带走了。”崔珩直截了当地坦白道。

张幼涓意外地没有出现惊惶之色，“那按照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是鬼？”

崔珩点头。

张幼涓用手撑住下巴，低头沉思了起来，“那么就是说，我的理论是完全正确的....”

“什么？”崔珩没听清。

“尸检报告出了结果，李秀荔已经被警方带走了，你现在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吗，那天你们三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幼涓愣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长叹了一口气，她说到，“李秀荔，她也是受害者。”

“前天晚上，我看见李秀荔神神秘秘地出门，一时好奇，就跟在了后面。随后就看到宋和远对她意图不轨，我上前拉扯，越拉越生气，跟那老匹夫在地上打了起来。”

“他掐我的脖子，还把手伸到我衣服里面去，我挣脱不得，李秀荔从地上搬起一个大石头就往他头上砸了一下。”

“宋和远当即就被打晕了。李秀荔吓傻了，问我怎么办。我告诉她我对这里很有研究，认识很多药草，让她相信我，我有办法让宋和远明天完好无损地出现。”

“李秀荔就相信了？”

“对，她没有别的选择。”

“然后呢？”

“然后我就拉着宋和远的脚，试图把他拖走。本来是想扔进河里的，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宋和远中途醒了，竟然抓住我的脚把我绊倒了，我又和他扭打了起来。”

“我应该是在这个时候死的。”张幼涓肯定地说道，“当时我们在一个山崖上。宋和远头上有伤，失血过多，本就活不了多久，死前带了我作陪葬。我是不是掉下山崖摔死的？”

张幼涓看过来求证，姜禺点了点头。

她的表情很天真，仿佛很理所当然地讲述着这一切，平静着接受着自己的死亡，甚至还能去回溯缘由。

崔珩忍不住开口，“你们当时没有想到把宋和远带下山来找大夫吗？”为什么会直接选择抛尸呢？

张幼涓的表情很痛苦，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他..死..了..正..好..，献身于他的研究，他应得的。”

从人变成鬼之后，做人的情绪会冲淡很多。这是崔珩迄今为止，在张幼涓脸上看到的最生动的表情。

“那你呢？”崔珩问，“你打算怎么办？”

张幼涓眼神中露出了一丝迷茫，“我吗？”

“或许，我现在应该去地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