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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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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在瑞士生活了十年,但这个欧洲钟表之国对傅聿时而言,也只是工作的地方,不是家。

他在这里的时间,是以秒计算的。

不想浪费一丁点儿时间,然而眼下的工作,明显陷入了困滞。

日内瓦的会议室里。

这场会议从清晨到傍晚,已经持续了整整八个小时。

关于宝玥中国区的开拓,大部分议题高层已达成一致,但首发款和系列腕表的设计却迟迟没能在他这里通过。

“傅,你的要求实在太高了。”总部另一个负责人路易斯几近抓狂。

手下的设计师按照傅聿时的要求推进工作,连月来,数不尽的修改,甚至连概念都全部推翻重来,他依旧不满意。

看向路易斯,傅聿时将手中的设计稿撕碎,“是我要求太高,还是你能力不足?”

被他盯着,路易斯觉得好像下一个被他撕碎的会是自己,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话。

“你行你上啊。”

凝固的氛围霎时被打破。

不知是哪个中国人笑了下,所有人都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傅聿时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视线凌厉地扫向众人,“首发款我负责,剩下的你们自己搞定。”

路易斯顿时松了口气。大魔王多少还是有点人性的。

散会后,他特意给傅聿时买了杯咖啡讨好他。

瞥了眼路易斯递来的东西,傅聿时继续翻阅文件,头也不抬。

“如果你能把时间用在正事上,效率会高很多。”

路易斯向来知晓他对专业的苛刻,也见识过他因别人的设计不达标,而生气臭脸的样子,因此很清楚他今日已算克制。

但死性不改,临走前依旧犯浑问了句,“听说你这次急着回中国,是有姑娘在等你?”

傅聿时却是一愣。

路易斯离开后,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踱步到窗边。

想起了一个人。

四年零四个月。

和她毕业的时间吻合。

也就是说,当年她很有可能是毕业后就立马回国,开始从事那个和她专业并不相干的瓷器修复行业。

那日在和璟遇见她,是他做梦也未曾想到的。

他没有收藏的习惯,那只青花连纹碗是大哥送的,他一直放在书房,却被侄女失手打碎。

傅家也有古董店,有合作的修复师,但他认识的那位,恰好度假去了。

懒得麻烦大哥再替他介绍,他顺路就把东西拿去了和璟。

听见脚步声,他下意识看向门口,她的目光却刚好从他身上移开。

说不清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只觉空气变得稀薄,连时间都暂停了。

只是,她变了很多。

单子丢了,她不争不抢,以为是被欺负了不还手。后来他才察觉,她只是不屑于去争抢。

就像相亲时,她看似礼貌温和,却时刻不忘同他保持距离。

不知她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但想起那日在和璟,她对那个叫罗源的男人及时止损的冷漠态度,让他心有戚戚。

面对这样疏冷的她,他只能慢慢靠近,徐徐图之。

走神之际,电话响起,是国内打来。

“喂,青姨?”

昨晚老太太在家摔倒,医生让她立即动手术,她不肯,只能先住院观察。

事发时,家里人都不在,傅聿时父母去环游世界了,大哥傅之远出差,陆樨去茶庄了。

所有人都立刻订了机票,但一时半会也很难赶到医院。

还好老太太身边有个服侍多年的青姨,全家这才放下心来。

“没什么大事。”青姨犹豫了下,“就是老太太一直在念叨,说怕......”

“怕什么?”傅聿时问。

“怕还没见着你和聂小姐成婚,她哪天就意外去了。”

不用多想,傅聿时就知道这事一定跟陆樨有关。她那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他也知道这是老太太惯用的伎俩,捕捉到一点风声,便来对他进行试探性的施压。

放在往日,他顶多用三两句话敷衍过去。

而此刻,他不但没对乌龙做出任何解释,反让青姨把电话给老太太。

“外婆,你想见她吗?”

聂霜现在私底下没太多业余活动。

以前在国外经常会去音乐会,雪季时会去滑雪。但这几年,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空了最多去逛下艺术展,瓷器展什么的。

去梨花街取了修复用的颜料后,她看见街边的道旗广告,知道附近有陶瓷展,顺路开了过去。

是一个综合性的展,有贵的,也有便宜的。

她看上好几套器皿,但价格超出预期太多,她只能安慰自己,喜欢不一定要占有。

眼瘾过完,从陶瓷展出来,她发现隔壁是一个钟表联展。

不免想起了傅聿时。

那日望月的事传进聂舒曼的耳朵,她大抵以为两人有发展的可能,便提了两句傅家的事。

聂霜这才知道,原来傅氏在本地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企业。购物中心,度假村,星级酒店等等,傅氏旗下的产业不少。

难怪聂舒曼会如此高兴。

其实,梁家在本地也算知名企业,但她作为梁家的小女儿,却并不是亲生的。

谈不上门当户对。但还好,她对傅聿时本就没任何想法。

想必,他对她也一样。

于她而言,他只是一个很有素养的客户,和一个很绅士的相亲对象。

他帮过她,她感激。

她欠他一笔人情债,未来也会还清。

但她不需要对这样一个只有两面之缘,且未来不会产生太大交集的人抱有任何好奇。

没有去钟表展,聂霜离开了展场,拿出钥匙,朝停车场走去。

只是刚走了几步,就收到母亲发来的信息:[过几天是你梁叔的生日]

接着,卡里就收到了一笔钱。

很大的一笔。

聂舒曼是在提醒她,礼物要拿得出手才行。

这段时间很忙,难得有空出来,犹豫片刻,她又折返,去了旁边的钟表联展。

没有买过腕表,她手头唯一一只,是父亲留下的遗物。

哥哥梁亦潮倒是喜欢这些东西,每次去欧洲,碰上钟表展,就一定会抽出时间去逛逛。

也曾给她买过女士腕表,但她没有戴表的习惯,也怕带出去蹭坏了挺麻烦,便软磨硬泡让他去退掉。

最后表是退了,但气得梁亦潮一个月没理她。

路过各大品牌的展位,也许是她身上那件衣服很惹眼,不断有导购过来热情招呼她。

那衣服是聂舒曼送的,不是因为心疼她,而是看不上她衣柜里那些便宜货。

在衣柜被聂舒曼清空,旧衣服全部被她不打招呼,就当作垃圾扔掉后,聂霜被气得哭了一整晚。

但哭完,她只能选择妥协。她那会儿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再去添置衣物。

聂霜将外套脱下,搭在手臂上。

她买东西喜欢自己看,一旦有人跟着伺候,就会产生很强的压迫感,好像不买都对不起别人的热心。

并未刻意要去找哪个品牌,但她一路逛过去,终于看到块合眼缘的表时,才发现了宝玥的标识。

宝玥的展位几乎围满了人。

听工作人员介绍,这个瑞士知名品牌接下来要深耕中国市场,这次联展作为信号,会给出现场订购的最大优惠。

展桌上放着一本相关杂志。

她拿起来,随手翻了下,里面的内容是宝玥的发展史,腕表行业的蜕变史,以及品牌知名的设计师。

翻到中间时,她看见了傅聿时。

迟疑了下,她顺着文章读了下去。

他的履历格外耀眼。

毕业于瑞士知名大学的钟表专业,该专业名列世界同类专业的前列。

本科便在大学生钟表设计大赛中屡获殊荣,硕士又师从世界著名制表大师罗西先生,在他还是独立制表师时,就已经与众多奢侈品牌都有过成绩斐然的合作。

两年前更是以创新月相表“新月”系列,摘得瑞士钟表大奖的桂冠,成为炙手可热的青年制表师。

关于腕表领域的专业描述,聂霜似懂非懂,她的视线集中在他的那张工作照上。

一身黑色高龄毛衣,紧抿着唇,给拍照的人留下一张严肃的侧脸。

他在行业里,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

这一点,还是超过了她原本的想象。

又想起自己欠他的那笔债,已经过去大半月了,他并没来找她讨债。

从那晚陈鸣的言语中,她揣测他应该长住瑞士,如今恐怕已不在国内。

隔了那么远,也许早就忘了那笔债和她这个人了。

走神间,有个女性工作人员过来招呼她,聂霜合上杂志。

“我只是随便看看。”

“小姐如果没考虑好,也没关系,钟表联展会持续三日,这几天有需要可以随时过来。”

那女生笑眯眯地将杂志塞进她的手提袋里,顺便摸出一张名片给她。

“不用了。”聂霜说,“我现在买。”

她用母亲给的那笔钱,买下了她刚才看中的那款男士腕表。

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她向来顺着聂舒曼。

离开前,她将手提袋里的杂志拿出来,放回了桌上。

很快就到了冬至。

苏行知风尘仆仆归来,烟雨热闹了起来。

雪落一天一夜,院前屋后,已是一片晃眼的白。

复杂的菜式交给李早,聂霜擅长包饺子,便揽下这个活。

他们在檐下支起张木桌,炭火就风雪,为苏行知接风洗尘。

黑狗壮壮猛摇着尾巴,兴奋地在几人脚下蹿来蹿去,不时发出呜呜声。

“红烧肉来了。”

聂霜端着砂锅从厨房出来,因为太烫,指尖红了一片,她赶紧捏住耳朵,上下搓了搓。

“辛苦了。”苏行知将一杯青梅酒递给她。

抿了口酒,聂霜眉眼带笑。

“行知哥,吃人嘴软,既然回来了,明天就开始替烟雨卖命吧。”

正要落座的李早,脸一垮。

“行知哥,你怎么只跟她说辛苦,这锅羊肉汤和红烧肉可是我折腾出来的,她顶多就打了个下手。”

苏行知和聂霜相视一笑。

“这店是谁的?”聂霜问。

李早撇嘴:“我的。”

“小霜让我明天就开始卖命,那这个命,又是替谁卖的?”苏行知问。

“还是......我。”

李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夹了块排骨给壮壮,不知感恩的黑狗却叼着排骨走到苏行知旁边坐下。

檐下热气腾腾,院中雪落无声。

李早拉着苏行知追问他这次进修的见闻,问东刨西,寻根究底。

聂霜偶尔提问,多数时候都戳着碗,若有所思。

苏行知本是修复系的高材生,原本在知名机构担任修复师,阴差阳错才来了烟雨。

起初,聂霜时时担心他会走,恨不得一天24小时盯紧他。

几年过去,人倒是没走,但聂霜心里的石头终究没落下。

苏行知似乎洞悉了她的沉默,忽然端起了酒杯。

“过去四年,我们让烟雨起死回生,未来四年,我们再一起努力,让烟雨越来越好。”

吃下这颗定心丸,聂霜阴霾顿扫,也举起了酒杯。

“听行知哥的。”

李早傻乐,“不止四年,我们还要在一起五年,六年,七年.....”

静夜,雪停。月如银盘,高悬黑幕。

清辉为证,杯子碰撞出铿锵誓言,也在他们心里种下新的牵绊。

其实聂霜知道,这个时代,没有人敢轻易承诺什么,也没有什么承诺会永不褪色。

但这一刻,她还是愿意去相信。

“肩膀还痛吗?”苏行知突然问。

“最近在做理疗,好多了。”

苏行知拿出一瓶药油,递给她,“祖传的法子,下次可以试试。”

他家里是开中医馆的,这次出差回了趟家,听李早提起聂霜的肩颈问题,顺便就带了些自家医馆的东西回来。

“谢谢行知哥。”

聂霜接过来,拧开闻了下,浓郁的中草药味,不愧是百年老店出的东西。

“听李早说,你妈又让你去相亲了,叫...傅聿时是吧?”

问这话的时候,苏行知弯腰去逗壮壮,没看聂霜。

拧好瓶盖,聂霜将药油放好,语气淡淡的,“大抵也是过客。”

闻言,苏行知放开壮壮,直起了身子。

唠完嗑,聂霜问起李早招人的进度。

这段时间订单持续增多,她禁不住李早和苏行知轮番劝说,终于松口答应招人。

李早放下筷子,表情像是挖到了宝。

“沂大修复系的学生,能力挺强,人也挺愿意来我们这破庙的。”

“薪水呢?”聂霜问。

李早比了个数。

聂霜不敢相信,“你说这小姑娘图什么?”

“难道是——”李早甩了刘海,睨着聂霜,一本正经道,“图我一表人才?”

其实李早长得挺好看的,五官端正,个子也不低,大学时也算是他们计算机系的系草,但这人就是偶尔有点欠揍。

聂霜无视他,将视线转向苏行知,“你觉得靠谱吗?”

苏行知迟疑了下,道出实话:“其实,这人是我推荐给李早的。”

怕给她增添心理负担,他本打算不告诉她这件事。

聂霜愣了下,而后缓缓点头,“谢谢你啊,行知哥。”

好久没这么轻松愉悦了。

扫了眼院里的一草一木,聂霜又看向大堂内的门匾上,“烟雨”两个字。

她还记得,第一次触碰那些几百年前的文明碎片时,心头的震撼与悸动。

也记得第一次独自修复好一只青花瓶时,因无法抑制的激动,夺眶而出的泪。

从当初的风雨飘摇,到如今的逐渐安稳,百般滋味,无数艰辛,都化作轻描淡写的几个字。

四年了。

她望着漆黑天幕,在心里跟自己,也跟故友对话。

“周玉山,你这店我帮你看着,你弟我也帮你看着,你看到了吗?”

回答她的,只有静夜的鸟鸣,和旁边那两个家伙叫嚷着划拳的声音。

苏行知没怎么喝酒,但李早喝了不少,聂霜起身,准备去给他煮点解酒汤。

然而,手机却在下一刻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接起来,声音有些耳熟。

“傅聿时?”她不太确定。

“聂霜。”

他贴得很近的低沉嗓音,带着某种恍惚感,随着电流传到了她耳朵里。

“我来讨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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