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视频杀了曲疏月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搞的,还留下这么个把柄了?谁这么无聊。
她真想装作不认识手机里那个放浪形骸的野女人。
但事已至此,躲也没有用了,曲疏月垂首片刻,几秒后,把碎发捋到耳边,抬头看他。
她昂着修长的脖颈,努力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但又不得不承认,在逻辑自洽上,她没有陈涣之的过人天赋。
一点肉眼可察的红晕,从曲疏月的脸颊上蔓延开,像在湖中心投下一枚石子。
她嘴角有点抖:“你把这个拿出来,是要怎么样?”
陈涣之收了手机,被她这种强装镇定的目光看得想笑。
他很平静:“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是提醒你,不要总是把话说满。”
“什么话?”
陈涣之学着她刚才轻软又露怯的语气:“我哪有碰别人?你开什么玩笑。”
“是啊,确实没有碰别人。”曲疏月还在强行往回找补:“我碰的不是我老公吗?”
听见这样新鲜的话,陈涣之微勾了下唇角:“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公。”
“......”
他说完,径直往前迈了两步,将她打横抱起来。
曲疏月在他怀里扑棱几下:“你干嘛呀?”
陈涣之理直气壮的,一双胳膊箍紧了她:“我不是你老公吗?太太都受伤了还能袖手旁观,还他妈叫个人吗?”
“......”
曲疏月五岁以后,就没有在青天白日里,被人抱着游街了。
这一遭对她来说挺陌生,尤其医院的走廊里人来人往,路过的都向她行注目礼。
论气力,她不是陈涣之的对手,扭了几下也不见效。反而惹来他的猜疑:“知道你一挨上我就发燥,稍微忍一下好吧。”
“......”
他是觉得自己多有魅力啊!
曲疏月无奈的伸出只手,捂住自己半边脸,应该也不会有人认识她。
司机替她在排队,看见陈涣之抱了曲疏月过来,忙给他们俩让座。
陈涣之两手无空,只能点头致意,说今天真是添麻烦了。
司机摆摆手:“别这么说,曲总平时很关照我的。”
他才二十三岁出头,很年轻,样貌堂堂,大专毕业找不到工作,是于主任介绍过来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曲疏月知道,这肯定是谁家亲戚的孩子,暂时过来补个闲差的。
因此,平常一些报销油费之类的小事,发票粘贴的不合规,曲疏月从来都没有说过他一句。
她现在这个姿势,被人牢牢抱在身上坐着,实在是不太像样。
曲疏月勉强笑了下,有催他走的意思:“小邹师傅,辛苦你排队,先回去休息吧。”
“好。”
等人走了,陈涣之低下头瞥她一眼:“你都怎么关照这小伙子了?让人费劲巴力的给你站队。”
站在这动都不动,站的一点脾气都没有,站的心甘情又愿。
曲疏月撇过下巴,不敢看他,只好盯着显示屏:“一些无伤大雅的事吧。”
本来以为这个话题会就此打住。
小邹师傅又不是很重要的人,和陈涣之的交集几乎为零,如果不是因为曲疏月摔跤,他们根本都碰不到。
但他偏还要说:“你对身边人都挺关照的,这个年轻男孩子,他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啊。”
曲疏月摸不着头脑,刚才也没注意看,她真的就问:“小邹师傅笑了吗?没有吧。”
小邹师傅。小邹师傅。小邹师傅。
不知道撞了什么邪,他脑海里自动浮现起曲疏月平时和人家打招呼的样子。
工作日的早上,她的头发盘起来,露出光洁雪白的脖颈,标致又温柔。
说不准一句软绵绵的小邹师傅,就足以让那个血气方刚的男孩,脸红如潮。
陈涣之忽然皱起眉头:“他没有名字吗?一定得叫他小邹师傅。”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的,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啊。
曲疏月拧过脸,疑惑不解的看着他:“陈涣之,你到底想说什么?”
头顶一声很硬气的回应:“没事!”
“......”
曲疏月语塞。他真的是有毛病。
拍完片子,回到医生办公室给他看,医生说没有大碍,休息两天就好。
陈涣之带她回家,走下门诊大楼的台阶时,碰上江意映。
江院长的贵相是很深层次的,身上手上,从穿戴到代步工具,没有哪一样显眼。
放在京市这种地方,她这些配置似乎再寻常不过,甚至有些落于人后。
但她从黑色轿车上下来,就给人一种感觉,这位太太不是个小角色。
深谙门道的人就能看得出,其实每一样都有很多说头,不起眼如那块京A打头的车牌。
曲疏月仍用手挡了脸,顺便遮一遮晃眼的日头,因此并未看见她婆婆。
陈涣之的一声妈,让她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抖。
怎么这个时候碰上江意映啊!
曲疏月把手拿下来,也堆起笑:“妈妈。”
江意映看他们这个架势,忙问道:“月月怎么了?”
她解释说:“没事,妈,我不小心摔一跤。”
当长辈的,难免对孩子们操心过头,往不好的方面去联想。
江意映撇了自己儿子一眼:“不是你犯浑吧?”
“没有,怎么可能呢,涣之对我很好。”
曲疏月虽然跟他龃龉不断,但现在不一样,正是枪口一致对外的时候。
陈涣之舒口气:“妈,得亏您当年没继承外公的事业,我替司法界谢谢你了,要不然弄出多少冤假错案来。”
江老爷子是法学界的泰斗,当年江意映选专业,他曾一心要把衣钵授下去。奈何女儿根本无意于此,加之又被家里宠纵惯了,心无旁骛的,无视父亲的意见,选择了念文学系。
曲疏月抿了抿唇角,笑又不好笑,只能忍住。
江意映瞪了他一眼:“那么多话。就不是你弄的,也怪你没照顾好人家,我还冤枉你了?”
陈涣之啧了一声:“能让我们先回家再说吗?我抱着她手不酸的是吧?”
江意映摆摆手,让他走:“好,快回去吧。你仔细照料月月啊。”
“知道了,妈。”
陈涣之才一把她放上车,曲疏月就撑着座椅,自发的往车窗边挪位置。
暨叔扭过头问:“太太没事吧?怎么会受伤的。”
曲疏月扶着小腿:“摔了一下,就蹭破了点儿皮,骨头没事。”
“那就好。走路还是要小心点。”
陈涣之坐上来,把车门关上:“回家吧暨叔。”
车开出医院,曲疏月才想起来,暨叔早上不是请假了么,怎么现在又来上班。
话问出口是无意的,她样子也闲落:“暨叔,你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却没想到,把他问出一脸惶然的表情:“呃......都处理好了。”
说句实在话,他也是早上才被通知到,自己家里有事不用来的。
曲疏月无聊之下,又多问了一句:“喔,出什么事了呀?”
暨叔从后视镜里望一眼陈涣之。那边飞了个眼风过来。
他赶紧补上:“我儿子不听话,在家和他妈妈闹别扭,不肯去补习班。”
曲疏月没有看陈涣之,她把头歪抵在车窗上,淡淡应了一声。
等到了家,陈涣之抱着她进门,曲疏月三下两下,就把鞋子给踢掉了。
陈涣之已经抱了她够久的。她的头窝在他胸前,像置身早晨沾满露水的花丛,不敢越过那道有尖刺的篱笆,多呼吸两口也是好的。
她扬了扬下巴:“就放我到沙发上,我可以自己走了。”
陈涣之放了她下来,书房里还有没完成的工作。
他走了两步,想起曲疏月应该还没吃午饭,又回头:“饿着下山的?”
曲疏月蜷着腿,坐在沙发上,点了个忧郁的头。
日光从落地窗里直射进来,把她的脸照成青玉色的白,一对眼睛娇怯怯的。
陈涣之不由放软了音调:“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曲疏月开了电视,一档美食节目正在教怎么做炸酱面。
腹中空空的她,很用力的咽了下口水,伸出手指了一下:“这个可以吗?”
陈涣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叉起腰看了三四分钟后:“应该问题不大。”
他走到冰箱前,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食材,看完了以后,又一言不发的火速穿外套。
曲疏月说:“不是,你去哪儿啊?”
陈涣之换上鞋:“没有甜面酱和葱姜蒜了,我去超市一趟。”
她好心提示一句:“楼下哪家超市就有,你别走太远了。”
他说:“我知道,很快就回来。”
像生怕他有什么误会似的,曲疏月脱口而出:“我又不是怕你晚回来咯。”
陈涣之已经到了门边,但还是把头伸过来问:“那你是怕什么?”
曲疏月刚才脑子有点热。
被陈涣之抱进抱出,又对他发号施令,分派他做这做那的。无端给她一种错觉,仿佛这位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儿,向来都这么听命于她。而她,也可以一直肆无忌惮的,拥有支使他的权利。
这还不够令人飘飘然的吗?
曲疏月几乎要说出来,怕你太辛苦,怕你不知道省时省力。
她又开始心疼他,心疼男人是爱情里厄运开始的征兆,晦气得很。
曲疏月狠掐了一下她的手臂。几秒种后冷静下来,才知道自己多荒谬。
她在心里面说,拜托别沉浸在想象里了,曲疏月,也不要总是自作多情。
故此,曲疏月改口说:“我怕......怕你迷路。”
陈涣之惊诧的重复一遍:“怕我迷路?”
她说这话真的过了脑子吗?这里是他家,他到楼下超市拢共才几步?
但疏月很坚定的:“对,你刚从国外回来,对市里还不太熟悉,我怕你会走丢。”
陈涣之无语的瘪了下唇角:“谢谢你的关心,但是大可不必。”
“......”
他回来的很快,手上提了两三个白色塑料袋,换鞋、脱衣服、系围裙一气呵成。
曲疏月全程盯着他的移动,用眼角的余光,她在心里窃喜,连翻杂志的手指都不禁蜷起。
开放式厨房里传来油滋滋的声响,和葱姜经过爆炒之后散发的香味。
秋日一室阳光,整个房子像一个明黄的画框,曲疏月端着杂志,扭过头光明正大看他的背影。她想,要是这个框子,真能裱起这方烟火气,倒好了。
没多久,陈涣之的面做好了,他端到茶几上。
曲疏月坐到地毯上,盘着腿,使劲儿闻了下碗沿:“嗯,好香啊。”
陈涣之把筷子递给她:“第一次做,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你尝尝看。”
她接过,笑着低了一下头:“谢谢。”
陈涣之坐了一会儿,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十分矜持。估计是因为他在,曲疏月不太自然。
他识趣的起身,对她说:“我去书房处理点事,你先吃。”
“好啊。”
等他走到二楼,驻足在书房门前,听着客厅里明显更响了的吸溜声,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曲疏月吃完,不好意思再把碗摆着,自己踮着脚送回厨房。
她正挽起袖子要洗,门口响起一段门铃,接连摁了好几下。
曲疏月口中应着来了,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挪到玄关旁去开门。
她一手扶着柜子,吧嗒一声开了门,瞳孔微张:“朱阿姨,你怎么来了?”
朱阿姨手里拎着行李箱,笑了笑:“是我,夫人让我过来照顾你们。”
曲疏月把她让进来,心里却打起了鼓:“是妈妈让你来的啊。”
“对啊,夫人说你膝盖摔伤了,怕涣之他照顾不过来。”
陈涣之听见动静,也下了楼,他撇了一眼行李箱:“我妈叫你在这里住?”
朱阿姨说:“那当然,否则怎么照顾啊,涣之,保姆房在哪一层?”
曲疏月怕她立马就上楼,看穿他们俩一直分房睡的事实,身体无意识的挡住楼梯。
陈涣之清楚她的心思,把她护到身后,冲她很轻微的摇下头。
他神色和缓的说:“一楼还有间空房,就是没收拾出来。”
朱阿姨笑:“那怕什么,我自己收拾好了,来就是干这个的。”
她放下行李箱,就往里侧那一间去了。
看见朱阿姨消失在廊道转角,曲疏月才从他身后探出个头,蹙着眉:“现在怎么办?”
陈涣之沉吟片刻,扶稳她的肩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曲疏月气急道:“你能不能说一些更具体的对策?”
他一脸挣扎后的超脱:“我吃点亏,你搬到我的房间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