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很久，鲜血横流的伤口也开始慢慢结痂，季凡站起来笑了笑，“我，我没有钱。”

声音低沉嘶哑，有气无力的，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话。

“你没钱？”周银玲瞬间将声音拔高，尖酸道：“你昨天还给你表姐五万块钱，这就没钱了？”

季凡身体晃了晃，像是失去了支撑力量，脸色开始泛白，好像下一秒就会晕倒。

周银玲对这些全然不在意，抓住她的胳膊指责她，“对一个外人你都这么热心，对自己家人却冷酷如冰？”

“外人？家人？”季凡挣开她，嘴角浮现苦涩，“你们说的外人对我来说是少有的温暖，家人对我来说却是外人。”

“表姐前天刚回来，我才知道她被传销骗了，欠了好多钱，我借她五万块钱怎么了？”季凡突然想到什么，“你上次替季灵灵借钱，我借了。我不是提款机，没有那么多钱。”

“可你弟弟结婚，你该帮忙的。”

季凡苦涩地笑了，“我真的没钱了。借钱给表姐是因为小时候她会给我穿剩下的衣服，她会给我留吃的，她会让我用她的旧手机。”

“你们想象不到吧，我少有的温暖是她给的，那时候有人问舅舅他们都姓周，为什么我一个姓季的外人要住在他们家，只有表姐说我是姑姑的孩子，不是外人。”

季凡积压的情绪瞬间爆发，“你们知道我从小过的是什么生活吗？”

“外人，外人……”她情绪过于激动，双手狠狠捶腿，咬牙切齿逐渐趋于发狂，“为什么我在哪里都是外人？”

姥姥刚从外面买东西回来，看到这一幕心中一阵后怕，手中的东西掉落在地上，快步将季凡抱在怀中，“孩子，别哭，别哭……”

工作中受的委屈、父母的遗忘、过去的记忆，多种负面情绪在她心中交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等她情绪逐渐恢复平静，姥姥走到一旁打电话给周璟坤，很快就被接通。

“姥姥，怎么了？”

“小周，你快来我这将凡凡接走。”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听姥姥的语气很紧急，周璟坤捞起衣服就往外走。

开车一路狂奔，短短几分钟就赶到了她家。

季凡还在和她父母对峙，周璟坤刚到就听到她妈妈说：“我们想接你回去，你自己不愿意的，现在怪我们？”

眼泪从季凡眼角滑过，“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姥姥这？”

“那时候不是计划生育吗？”

“你们能给季胜楠交罚款，怎么就不能替我交罚款？”

周银玲无话可说，季凡却替她辩解，“我应该谢谢你们把我送到姥姥这的，最起码没把我送人或丢在山沟里被狗吃掉。”

周璟坤听着她的话忍不住心疼，那时候确实很多这种现象。

季凡继续说：“你们没有抱过我，没有给我穿过衣服，没有送我上过学，没有给我过过生日，没有给我开过家长会……”

她说着说着开始哭，“我的记忆中，你们的印象除了打我就是问我要钱，这就是我的父母。”

“你真是没有良心！”周银玲突然指着她的鼻子骂，“你十岁那年我们接你回去，你自己不回去还怪我们？”

“哈哈哈……”季凡突然笑了，让周围人都摸不着头脑，“那年我回去了，回到家看到你们在吃蛋糕，可那明明是我的生日，有人在意过我吗？”

“你只要说一句等凡凡回来一起吃就可以的，可是你没有说。”

周银玲对她的话不甚在意，觉得她小题大做，“就这么点事，你都记了这么多年，心眼小心气又高。”

“心气不高都活不了这么久。”季凡嘲讽地看着她的父母，“经常说我没有心，性子冷，可这一切不都是你们造成的吗？”

没等他们回应，季凡继续说道：“我记得的事还多着呢，比如我的名字，你们想给我取的名字是季烦，烦人的烦，上户口时工作人员觉得不好听，给我换了这个凡，大女儿叫灵灵，小儿子叫胜楠，二女儿就是烦人。”

姥姥在一旁哭的不行，“凡凡，别说了，别说了。”

季凡情绪已经崩溃，指着自己的心口说：“我不是没有心，我也是个人，我也想你们多看我一眼，我也想你们爱我一点。”

“但这些只是我的妄想。”

“当了好几年的“黑孩”，不是上学需要户口我可能到现在都没正式的名字。”

周银玲听明白了，“你这是在怪我们吗？”

“我是在怪我自己，明知道你们对我不在意，为什么还在意你们的态度？”她顿了顿，哽咽着说道：“回去看你们的亲女儿亲儿子吧，放过我这个被你们抛弃的人，以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你这是要和我们断绝关系？”周银玲上前一步，一巴掌扇在季凡的左脸上，“反了你了。”

清脆的掌声响彻在院子里，周璟坤浑身一震，朝季凡走去，他刚抬脚，再次响起清脆的巴掌声，这一次是季凡自己打的。

力度更大，红印更狠，盯着周银玲问：“可以吗？没打够还可以继续打。”

“够了。”

周璟坤走到她身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季凡回身看他一眼，笑了，下一秒倒在他怀中。

“季凡，季凡……”

周璟坤顿时心急如焚，抱着她往车上跑，“姥姥，你放心吧，我带她去医院。”

等他们离开后，姥姥拿起扫帚打周银玲和季志远，“给我走，你们都给我走，看到你们我就来气。”

周银玲笑着说：“妈，你别担心，我去医院看下。”

其实在周璟坤抱着季凡离开的时候，她心中就有了考量。

看着副驾昏迷的女孩，周璟坤只感觉天旋地转，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医院，一进门就喊：“医生、医生……”

医生安排检查、输水，过了一会儿人就醒了，季凡盯着天花板发呆，周璟坤也不说话，就默默握着她的手，半晌之后她默默问：“我是不是很多余？”

“你是唯一，谁都取代不了。”

季凡转头看着他，抿着唇斟酌用词，拼尽全力说出那个结果，“我，我被停职了。”

“什么时候？”

“吵架之前。”

周璟坤温柔抚摸她的脑袋，心中的燥意达到顶峰，她最需要安慰的脆弱时刻却与家人大吵一架，难怪她会晕过去，那一刻她的心该是多痛。

他现在只怪自己让她受伤，“是因为林务州的事情吗？”

“是也不全是。”重重呼出体内的浊气，“沈墨故意针对我，他和之前那些人有点关系，借林务州的事说我工作失职，全县通报批评。”

周璟坤眸中凶意乍现，“都怪林务州，当初就不该心软，该狠狠给他一个教训。”

季凡抬起没扎针的那只手抚平他眉毛的皱痕，“周璟坤，我不想你再为我犯傻。”

她还记得，高中时有人欺负她，将她围在学校门口打了一顿。第二天周璟坤就把人打了，那人耳朵被他弄了很大的口子，缝了好多针。

最后周璟坤家赔钱又道歉，任凭他父母怎么审问，他都说自己看不惯那人的行为，也没把她供出来。

“为你从来都不是犯傻。”

季凡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下，周璟坤永远都是这样，毫不掩饰对她的爱，总是在她受伤的时候默默为她舔舐伤口，给她无畏的勇气，让她感受到力量与光明。

从医院离开，俩人回到直播基地，季凡心情不好，打了招呼就回房睡觉。

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身子发软像被抽干力气，这一天积攒的情绪尽数朝她袭来，心口传来烦闷的窒息感。

双眼变得空洞，麻木呆滞地盯着手机，她也不知道在等什么，终究什么也没等到。

就这样待了一个多小时，她找出村长的电话拨打过去，那头过了很久才接通，紧接着就听到村长大喘气的声音：“丫头，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什么时候回来？”

季凡手紧了紧，沉默一会才开口，“检查组走了吗？”

“走了。”村长语气中有很大的怒气，“留下一堆需要整改的问题，我现在正在弄，但很多事还需要你来处理。”

“我现在没资格过问那些事。”她想了想，终是不忍心撒手不管，“有什么搞不定的你打电话给我，我帮你想办法。”

电话里出现沉默，季凡听到电话里传来砰的一声，像是在摔东西，村长不满的声音传来，“他们这样搞根本就不行，什么都没了解清楚就把人给停了。”

“也不全怪他们。”季凡笑了笑，“我自己工作时确实没注意方式，这次算是一个教训。”

村长无奈叹了气，“丫头，你受委屈了。”

“没什么委屈的。”季凡强行将话题转移，“工作慢慢来，天晚了你先回去休息。”

“今天村里好多人问我季书记去哪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说。”

“就说我有事请假了。”

季凡说完将电话挂了，她一向骄傲，追求完美，这次又输得一塌糊涂。

自嘲地笑了笑，嘴角有些苦涩。

下一秒，敲门声响起。

季凡强打起精神问了一句：“怎么了？”

周璟坤说：“出来吃饭，宇鹏他们准备了好吃的。”

“我不吃了。”季凡想了想补充道：“替我谢谢他们。”

“行，那你好好休息。”

门外果然没了动静，季凡依旧没有睡意，捞起手机看眼时间，已经晚上11点多了，她觉得其他人应该都睡了，便穿上衣服想出去透口气。

刚打开门，冷气扑面而来，天空中一轮孤月高悬，地面上折射着枯木的阴影，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零星的灯光在工作中。

季凡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她就是需要这种环境，让她可以放松片刻，心中没了顾忌，身体也少了束缚，心中的郁闷减轻不少，动作逐渐放开了。

一个人在院子里悠闲散步，缓缓将体内的浊气呼出，身体当即轻松不少。继续往前走，听到前方传来的说话声，季凡脚步顿住了，不敢上前也不想后退，无措地站在原地。

周璟坤说话间往这边看了一眼，嘴角的笑意滞了滞，起身朝她走来，“快过来，就等你了。”

季凡心中莫名一紧，有些疑惑：“你们是在等我？”

“那可不——”路允拿起一个橙子递到她手中，“坤哥说你肯定睡不着会出来溜达的。”

“你知道的还挺清。”季凡白他一眼，咬着牙吐槽。

“那当然，你的事我什么都清楚。”周璟坤眉眼中尽是得意，淡淡笑了一下，“快过来吃东西。”

季凡心中发热，盯着手中的橙子看，却没有动。

“我的姐呀，你还在看什么？”路允拉着她往前走，“你接了那个橙子就会心想事成的。”

“心想事成真是美好的愿望。”理智告诉她这很难，但情感让她接受这个愿望，心中豁达明朗，“谢谢你们。”

“说谢谢不是太客气了。”林宇鹏将准备好的饭菜拿出来，“快看看好吃不。”

季凡刚吃了一口，眼泪就忍不住地掉，“好吃，谢谢。”

“哎，你这说谢谢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田姝卉拿纸巾给她擦了泪，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们是朋友。”

季凡抬眸在他们身上流转，看了很久，突然笑了，“很幸运能遇到你们。”

这是她的真心话。

她没想到能在这里收获一群朋友。

周璟坤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微微上扬笑出了声，他知道季凡没事了，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我们已经决定好，今天晚上熬通宵，你想干什么？”

“打麻将吧。”季凡嘿嘿笑了，“我职场、情场都失意，牌场总该赢了吧？”

话刚说出口就被周璟坤抓住漏洞，严肃逼视她，“季凡，情场哪里——失意？”他一字一句地发问。

“哇哦，吃瓜了。”

周围人还跟着起哄，季凡当即脸红发热，说话都结巴了，“我，我说的又不是，爱，爱情。”

“这还差不多。”周璟坤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秀恩爱的感觉，只听他气定神闲地说：“我不会让你情场失意的。”

“哕，周璟坤你恶心不恶心……”

林宇鹏他们装作呕吐的姿势砸向周璟坤，引得几人笑作一团，所有的不快和烦心在这一刻消失，快乐在无声传递着。

晚安，我的朋友们。

你们的陪伴让我的夜晚不再只有黑暗，而是即将天光大亮的黎明。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好心疼季凡，其实像季凡这样的人很多，因为长时间不和父母待在一起，父母也不知道该用哪种方式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