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时,宋知倦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身体粉碎性得痛。
他这是死了吗?
可能还没有。
宋知倦趴在地上,他使劲蜷缩手指,摩擦得他生疼。
心口空落落的,字面意思上的那种。
他自嘲地咧开嘴角,看来冼临舟还有点良心,帮他把心口的窟窿补好了。
衣服上都是干涸的血迹,他撑起一条胳膊,手腕一软又摔了下去,重重砸到地上。
宋知倦侧身躺着,无力地咳嗽了两声。
又痛……又饿……
周围一点光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天。
就算是小时候被娘亲抛弃荒山,和野猫抢食,都没有现在来得无助和绝望。
是真的没有光了。
宋知倦头一回在想自己为什么没死,或许死了会更加好受一些,因为不用承受这些痛苦,不管是□□上还是精神上。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顾影自怜的人,但此刻他也觉得自己是如此可悲又可笑。
他从未预料到这个结局,真正发生后却不意外。
他的灵核,被冼临舟挖出来,换给了冼桓松。
冼临舟当初带他回冼家之时,就已经全部计划好了。
他怕他儿子身体受不住,于是特地选在冼桓松十八岁生辰后,顺便可以让宋知倦把灵核养得更加强大。
一场十三年的棋局终于落下帷幕。
宋知倦输得一败涂地。
他不过是一个装灵核的盒子而已。
宋知倦的拳头慢慢握紧,眼神变暗。
如果说冼临舟拿他当工具,那……冼桓松又拿他当什么呢?
冼桓松知道这件事吗?
还是说他也在耍他。
冼桓松会不会早就知道,然后跟他演了十三年,演了十三年爱他。
宋知倦不敢想。
他在害怕,害怕真相如利刃,比挖灵核还疼。
万一是真的,所有人都拿他当傻子,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命运,就是一个器皿,装灵核的器皿。
不如要了他的命。
尤其是冼桓松……
宋知倦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无论别人拿他当什么,唯独一个冼桓松,他不可能不在意。
又或者说,只要冼桓松说一句没有,他就信。
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
有时候真相被埋没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宋知倦几日未进食,虚弱得很,再加上身心俱疲,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被抛弃的日子,吃不饱穿不暖,流离失所。
他以为的月光不过是满地的白霜。
宋知倦的心口又开始痛起来,他攥紧了胸前的衣服,脸色发白,挣扎着站起身。
在黑暗的环境里,他踉踉跄跄地找到旁边的墙壁,才堪堪站稳。
宋知倦一手按住心口,一手扶着墙壁,拖着残破的身躯慢慢挪动。
每一步都是像是踩在刀尖上,整个身体都跟着疼。
忽然间,他看见前方冒出了一些微弱的光亮。
宋知倦几乎是循着本能走过去。
地上摆着几壶酒,和一盏摇曳不定的烛台,一位男子坐在地上,曲腿靠着墙壁,仰头看着夜空繁星。
宋知倦咳嗽了两声,引来了男子的注目。
男子抿了口酒,侧头饶有兴致地看向这边。
宋知倦没撑住,贴着墙壁跪倒在地,血腥味从喉咙里返上来,闷声咳出了口血。
他努力抬眼求助般望向那抹光源。
男子安静了一会儿,似乎透过宋知倦看到了什么。
他的眼眸深邃阴冷,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坠入无底寒潭。
男子缓缓勾出一抹笑容,让人后背发凉。
真有意思。
他终于不再坐视不管,而是放下酒壶起身,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宋知倦跟前。
男子弯下腰,声音竟然带着点愉悦:“哎呀,真惨啊。”
宋知倦脑袋昏沉,只能发出嘶哑的几个字:“救……救救我……”
男子收起笑容,摸着下巴掂量了几秒,还是选择在手掌上凝聚灵力慢慢往对方身体里送。
“呦,”男子挑了挑眉,“灵核都没了,还活着呢,不简单啊。”
宋知倦垂着头没说话,只感到有一只手正在把他从死神那里抢回来。
待到男子掌心的灵光散去,宋知倦才能够站起身,朝男子行礼:“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虽然他看起来还是很虚弱,但好歹要比刚才半死人的模样好上不少。
男子扫视了他一眼,开口问:“从哪儿来的?”
宋知倦身形一顿,“冼家”两个字就在嘴边却没有回答。
男子见对方不说话,倒也没再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知道这是哪儿吗?”
宋知倦摇摇头。
“这是潮汐谷,”男子貌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把你扔下来的人估计一点活路都不想给你留。”
“小小年纪,结这么大仇。”
宋知倦垂着头,碎发遮住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男子看了眼他身上又破又脏的衣服,突然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腰。
在宋知倦反应过来之前,自己的梅花镖已经在对方手里了。
男子抛着梅花镖,朝宋知倦昂昂头:“在这儿等着。”
说完他没有给宋知倦询问的机会,只身前往黑暗深处。
宋知倦没搞清楚他想要干什么。
约半个时辰不到,男子就回来了。
他刚开始轻快的步伐变得沉重,手里的梅花镖也不翼而飞。
他自顾自道:“没想到这封印还挺强,挺厉害……”
宋知倦拍了拍衣服,从地上站起来走过去。
宋知倦看了眼他空空的手心,立马问道:“我的梅花镖呢?”
男子似乎有点累,他长舒一口气,对宋知倦说道:“被我融合进绿鳞蛇里了,以后你就是他的主人。”
“绿鳞蛇?!”
宋知倦只在书上看到过这个生物,据说绿鳞蛇异常凶猛,什么肉都吃,人也吃。
但它在多年前已被段冥仙君杀死,怎么会……
男子笑了一下:“它没有死,你们的那个什么……段冥仙君没有杀死他,只是将它封印在这儿。”
“现在呢,他的封印被我破了,虽然费了点力气。”
“它是你的了。”
短短几句话,说者轻松,听者震惊。
什么叫做是他的了?
什么是他的了?
绿鳞蛇?
开玩笑的吧。
看宋知倦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男子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像在说“大惊小怪”。
宋知倦:“你是……认真的?”
“当然。”
话音刚落,洞穴里就传来“嘶嘶”的吐信声,宋知倦抖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绿色巨蟒扭动着钻出来。
他瞳孔皱缩,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仰头盯着这个庞然大物。
男子站在绿鳞蛇前,却没有一点胆怯,反而友好地摸摸绿鳞蛇探下来的脑袋。
宋知倦咽了咽口水,犹豫着不敢靠近。
男子拍了拍蛇的脑袋,看向宋知倦,对它说:“去吧。”
绿鳞蛇吐着信子,慢悠悠地接近宋知倦,直到后者退无可退撞到墙壁上。
宋知倦和绿鳞蛇四目相对,吓得心脏怦怦直跳。
他感到温热的吐息洒在身上,他僵硬地一动不敢动,害怕下一秒自己就会被吃掉。
谁知绿鳞蛇低下头,做出臣服状。
宋知倦压住内心的恐慌,颤抖着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绿鳞蛇的脑袋,一触即分。
它貌似知道新主人的抵触,于是便不再向前,而是回到了男子的身边。
“严格来说,我是这条蛇的前任主人,它帮了我不少忙,”男子轻抚着蛇的鳞片,“但后来我日益繁忙,将它忘在了潮汐谷中,不成想它会被封印住。”
宋知倦:“那……我要它何用?”
男子睨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它可以帮你抓人。”
宋知倦明显一愣,好像知道对方是在说谁。
冼临舟。
报仇。
宋知倦垂下眼眸,复杂的情绪一涌而上,难以疏解。
“还有,你以为你一个人在这里能坚持几天?”
“想要活下去,光靠你自己一个人是不够的。”
宋知倦沉默了几秒,抬头时眸中满是坚定。
男子朝绿鳞蛇偏了偏头,它便再次向宋知倦移动。
“等……等一下……”宋知倦还是摆了摆手,“先等我适应一段时间。”
男子笑了一声,背着手往他原来坐的地方走去。
他又不是什么圣人,恰恰相反,按照他往常的性子,不应该帮忙的。
大抵是今日酒喝多了,人变得感性,记起了很多从前的事。
他该回去了。
地上的几壶酒基本都空了,他捡起最后一壶,仰头喝尽后随意一扔。
就在他准备挥袖离去前,宋知倦喊住了他。
宋知倦又行礼道:“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现在我无法报答,但公子可否留个姓名或住处,待我调理好后一定去找您。”
男子思索了一会儿,吐出四个字:“鬼都,鬼王。”
宋知倦心中一惊。
在人间待了太久,不知晓鬼都的事很正常。
但他也没想到竟然能够亲眼见到当今鬼王。
不对,鬼王为何会来相隔甚远的潮汐谷?
没等他想通,男子忽然拿出一个油纸包裹抛过去。
宋知倦微微欠身接住,打开一看,是两只圆鼓鼓的白面馒头。
他的双眼瞬间蓄满泪水,诧异地抬头,却发现对方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了几个空酒壶和一盏微弱灯火。
宋知倦被亲生母亲丢弃时,他没有哭。
宋知倦被挖灵核时,他也没有哭。
唯独收到这两只馒头时,他哭了。
宋知倦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他用力地啃了一口,馒头本身没有什么味道,就是那种很普通的白馒头,可他却越嚼越甜。
还记得当年冼临舟带他回家的那一天,给过他一个糖馒头,远比这个甜,但是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尝到了满唇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