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年岁,鬼都下雪了。
似羽毛落,轻然素雅,入眼一片银白。
茫茫天地间,一抹血色尤为显眼。
鬼都有一片暗红色的藤树林,天底下独一份,名为血藤。
这片血藤林占了约七里地,在这中间血气最盛的地方,是鬼王的府邸。
————
柏云兮松了松手腕,白玉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他摁了摁太阳穴,感觉脑袋沉得有千斤重。
柏云兮神色不太清明,脚步一迈差点都没站稳,他缓了好一会儿瞳孔才逐渐聚焦。
屋内一片狼藉,香炉被打翻了,香灰洒了一地,方桌倒了,盛茶水的瓷壶碎了,白玉小碗也裂成了几瓣……
这是……进贼了?
可站着的那位并没有工夫去管,因为现在他眼前只有三个问题。
这是哪儿?
我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柏云兮怔了好一会儿,不断地在脑中搜寻着答案,可是他的记忆就像是被人锁起来了,怎么也打不开。
他双眼紧闭,眉毛几乎要拧到一起。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不怎么好受。
柏云兮绞尽脑汁,但他的记忆之门却没有丝毫要打开的迹象,他的头上逐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斗争了半天,柏云兮终究叹了口气,放弃了去深挖的想法。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所以,他这算是失忆了?
这么狗血的事都能被他遇到……
既然现在他也不能从脑袋里掏出些什么,柏云兮心态很好地打算坐以待毙……不对,应该要先到处观察一下,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这是一处看起来就很优雅的屋子,装潢大气又不失精致,看得出主人很爱干净——当然是在这里“进贼”以前。
他看见屋子的东南角有一枚微微泛黄的铜镜。
柏云兮走上前,凑近摸了摸镜框上凹下去的纹路,像是一种花。
再看看镜中的人,一袭白衣稍微有些凌乱,却也不显得邋遢。
这张脸生得也是极好的,鼻梁高挺,眉峰俊俏,尤其是眼睛,好似一潭清澈透亮的泉水,纯粹干净。
柏云兮看着这陌生的面容,满眼困惑。
我到底是谁?
那种失忆的无力感一点点在心头蔓延。
柏云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把心中的慌乱压下去,告诉自己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顺其自然。
镜子下方的台面上半展着一宗卷轴,恰好露出飘逸的四个字——柏云兮留。
他用手指不断摩挲着这几个字,心中默念了好几遍。
柏……云……兮……
这三个字给他一种近在咫尺却又抓不住的感觉。
大概是他的名字。
柏云兮还在对着卷轴发呆,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叫唤。
“先生!先生!”
有一只小鬼急匆匆地跑到院子里,刚想推开房门,却又瞬间缩回了手,只能把门拍得震天响。
先生?
喊谁?
喊我?
柏云兮扫视了一圈屋子,这儿好像也没别人了,应该就是在喊自己了吧。
他本来就头疼,被这嗓门一喊,更疼了。
柏云兮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去开门。
那小鬼一眼就看见了满地的狼藉,吓得愣是没敢进屋,他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您人没事儿吧?”
柏云兮看了眼自己白净修长的手,道:“应该吧。”
小鬼松了口气,道:“先生您没事就好,您是不知道,刚刚我在厅堂,隔老远就听见您这屋里传出来的动静,我立马就奔过来找您了。”
柏云兮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小鬼,长得不高,可能到他腰这儿吧,浑身黑不溜秋的,皮肤却白得没有任何血色,跟那白玉瓷器一样,此刻正睁着两个圆圆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柏云兮不免疑惑,这又是谁?
他自己还有一大堆问题没弄明白呢这又来一个。
哦,等等,这小子刚刚喊他“先生”。
这“先生”又是个什么?
圆眼睛见柏云兮一直盯着他看,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这回连头都不敢抬了,垂眸道:“先生,您刚刚是怎么了?遇袭了吗?”
柏云兮心想说这我哪知道,不过话到嘴边一转,又变成了:“可能。”
圆眼睛立马就要撒丫子跑出去追人,又被柏云兮喊了回来。
柏云兮:“行了,别追了,人都跑得没影了……你先过来,我问你点事儿。”
圆眼睛:“先生您说。”
柏云兮指了指自己:“你刚刚,喊我‘先生’?”
圆眼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对……对啊,不是您让我们这么喊的吗?您要改成‘大王’吗?”
“不不不……”柏云兮立马否定掉,“我的意思是,先生是谁?你为何要喊我先生?我又是谁?这又是哪儿?”
圆眼睛:“……”
他承认他刚才过来的时候是跑慢了一点儿,毕竟他觉得自家先生这么厉害,肯定不会吃亏,但这不代表先生就能这样罚他。
圆眼睛干笑两声:“先生您别逗我了。”
柏云兮:“我逗你干什么?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所以才问你啊。”
圆眼睛瞬间收起笑容,刹那间,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小弯刀,然后直接抵在柏云兮的脖子上。
那把刀就贴着血管,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飙血。
柏云兮心里其实慌得不行,他是真的可以感受到锋利的刀刃冰凉刺骨,他僵硬地不敢乱动。
救命啊,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话虽如此,柏云兮表面上就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不显露一丝慌张。
圆眼睛盯了柏云兮好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
圆眼睛:“把手伸出来。”
柏云兮皱了皱眉,心里不知为何非常抵触,却还是伸出了手。
冰凉的刀刃还抵在脖子上,圆眼睛用另一只手按住柏云兮的灵脉,往深处探了探灵识,发现灵识未变,也没有被其他灵识侵占过的痕迹。
圆眼睛立马收回弯刀,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忙低头惊恐道:“先生恕罪,小的……小的只是怕……”
柏云兮看他这副模样倒也有些懵了,他指指自己:“所以,我真的是你口中的那什么……先生?”
圆眼睛点点头:“灵识未变,您确实是先生没错,但您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
“嗯。”
“那就奇怪了。”圆眼睛警惕地检查屋子里每一个角落。
突然,他看见了地上被打翻的茶壶。
他三两步走到茶壶边上蹲下,用手指轻捻起地上的一片茶叶,闻了闻。
“不对……这个味道不对……不像是您平常喝的白茶……”
圆眼睛立马拿起一旁的茶壶,将里面的茶叶全部倒了出来,然后从一堆棕褐色中挑出了一抹显眼的鹅黄色。
“这是……忘忧草?”
圆眼睛不信邪地又放到鼻子旁使劲闻了闻。
“天哪这就是忘忧草!”
柏云兮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忘忧草?
圆眼睛紧盯着手上鹅黄色的嫩叶:“忘忧草是一种稀有草药,只有梦家药园能培育出来,而且五年生一回,一般梦家都会自己留着,或者作为贵礼,反正市面上是肯定买不到的。这种草药通常是磨成粉末,在其他药中撒入一点点配合使用。但如果直接吃或者泡水,很可能会造成不同程度的记忆遗忘。”
柏云兮顺着看向他手里忘忧草:“可为何我记忆全失,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圆眼睛想了一会儿,最终也无能为力地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
但柏云兮还抱着一丝希望问:“没有解药吗?”
圆眼睛难办地挠了挠头。
过了会儿,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赶紧穿过地上的碎片,走向倒下的书架,蹲在地上翻找起来。
“找到了!”圆眼睛拿起一本微微泛黄的旧书翻开,“俘灵花。”
他递给了柏云兮。
柏云兮接过书看了眼,这页讲的是俘灵花的功效,他跳过大段找到了最要紧的一句话:“俘灵花与忘忧草药性相克,可用于对忘忧草的治疗。”
柏云兮立马问:“那俘灵花在哪?”
圆眼睛:“额……也在梦家药园。”
梦家药园是闻名天下的育药圣地,大陆上的珍贵药材几乎都来源于此。
柏云兮把书还给圆眼睛:“那梦家在哪?”
“在与君村。”
圆眼睛把书放了回去,看了眼凌乱不堪的屋子,准备多抓几只小鬼过来打扫一下。
可是等他再次抬眼时,屋子里已经失去了自家先生的踪影。
人呢?
人已经出门了。
柏云兮站在门外,探着脑袋往屋里看:“怎么还不走?”
圆眼睛脑袋上顶着三个问号:“啊?去哪儿?”
柏云兮:“与君村啊,我又不认识,你带路。”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先走一步。
圆眼睛:“……”
先生您屋子不用整理一下吗?
而且您的剑还在地上……
————
小舟乘着湖上缭绕的黑雾,穿过飘渺云烟,悠悠地在水中摇晃。
柏云兮坐在船篷里,两只小鬼坐在他对面。
圆眼睛看了眼身旁坐着的另一只小鬼,心里庆幸在出鬼王府的路上顺手把他一起薅了过来,多个帮手也行。
被中途薅过来的小鬼与圆眼睛有所不同,他比圆眼睛高出了一个头,也更加瘦一点。
此刻他正一脸懵逼地端坐在那里,一会儿看看对面的鬼王,一会儿看看身旁薅他上船的那个家伙。
从鬼都出发到现在,船里就没人说过话,弄得那只高个子的小鬼如坐针毡,张了张嘴又只能闭上。
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上一秒他还在尽职尽责地打扫鬼王府内的小花园,下一秒他就和柏鬼王坐在了同一艘船上?
而且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这船要是再往前飘的话他们就要离开鬼都的结界了!
高个子憋着一肚子的问题,但也没那个胆量去打破这份宁静。
他又自以为悄咪咪地瞥了眼身边坐着的小鬼,在圆眼睛忍不住把他的头掰回去之前,终于主动把脖子扭了回去,轻声问:“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他一开口,船内的两人便都看了过来,高个子不禁抖了一下。
柏云兮:“与君村。”
“与君村?”高个子有些震惊,“那么远,我们去那儿干嘛?”
柏云兮:“找花。”
高个子:“找花?找什么花?”
柏云兮:“俘灵花。”
高个子:“俘灵花?那是干什……哎呦——”
看他准备没完没了地问下去,圆眼睛一点没犹豫,抬手就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高个子捂着头委委屈屈地看向圆眼睛:“你打我干嘛?”
圆眼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话太多,太吵了。”
高个子:“???”
作者有话要说:构思了两年的故事,终于能跟大家见面了
存稿有三十章,放心入坑,我马上滚去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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