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佑见到来人，苍白无血色的唇牵起一抹弧度，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我没事。”

他固然想表现得轻松些，也是有心无力。

樊庚迅捷的大步止住，像是卡带的发条，恍惚间回想起腐烂的，铁锈味儿扑鼻的荒星。

恶劣的环境将人类对生的欲望激发到极致，多余的情绪消失，暴力随之而来。

青紫色的伤痕代表破裂的肺腑，身体的疼痛像影子一样，无时不刻刺激着主人脆弱的神经。

不论是墨君佑的伤口，还是心脏处传来的钝痛，比起曾经承受过的痛苦，本该如同大漠中的一缕细沙，清风一卷便会从指间溜走。

明明是如此渺小的心悸感，此刻却突破了忍耐的阈值，变得令人无法忍受。

樊庚抬脚，速度慢了不止一个层级，沉默地走到墨君佑身旁。

他极缓慢地蹲下|身，抬起眼前这条不断渗血的小腿，动作透着一股轻柔。

掌心触碰到的脚腕细瘦，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让人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想不清究竟是什么触怒了他，樊庚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碍眼极了。

精神异能感应到主人波动的情绪，爆发得比以往都要强烈，一瞬间突破了次元的壁垒，引动包裹人群的空气都低颤一刹，却又在触及石块上抿唇忍耐的青年时，变得异常温和。

没有粘稠的混沌漆黑，属于墨君佑的异能光辉与初见时并无不同。

樊庚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拿出了一张高级治愈符。

后方有人看出了他的想法，连忙阻止道：“樊老板，感染的伤口是不能……”

樊庚置若罔闻，抬手将符篆贴向墨君佑的小腿。

躲在顾见山身后的林清看见这一幕，心底有个声音在响——

没错，拍上去，让感染加速，让那张白净的脸爬满诡异的纹路，嘴里发出难听的嘶吼，再也不能和他抢顾哥！

.

一股暖流传入身体，尖锐的疼痛淡化，墨君佑不自觉蹙紧的眉宇也悄然松开。

治愈符不愧樊庚赋予的效力，治好一切物理伤口都不在话下，连一丝痕迹也没留。

除了绷带上逐渐干涸的暗红色，就好像从未存在过那般严重的伤势。

墨君佑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樊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为他治好了伤，只能感受着不再疼痛的小腿，无言地张了张嘴。

——樊庚改良的符篆，原来是能抵抗丧尸病毒的吗？

发觉自己受到感染的时候，墨君佑心中浮现的，意外不是即将变成丧尸的恐惧，而是对眼前人反应的好奇。

樊庚会惊讶吗？会气愤吗？

店铺的门面担当没有了，应该会很忧愁吧，说不定还会拉着脸，不甘自己的交易对象被人当面掳走。

会……担心吗？

满肚子的疑问，在正主找来的时候，仅得一张空白的答卷。

“疼吗？”

磁性的嗓音在面前响起，墨君佑回神，下意识道：“不疼。”

“嗯。”

单音节的应答令樊庚的声音发沉，他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墨君佑却像是被烫到了，搭在樊庚膝盖上的腿不受控制地向后缩了缩。

他掩饰什么似的直接抽出，连同心中莫名的思绪都一并挥散，再次强调：“真的不疼了。”

樊庚：“现在不疼了，我信。”

墨君佑：“……”

他本以为会在樊庚脸上看到对产品效果的满意，却见对方的眉头狠狠皱了皱，又很快恢复如初，尽管速度快得像是错觉，依旧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墨君佑不懂他，或者说，从没读懂过眼前的人。

不知墨君佑复杂的心境，樊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收回的小腿，脑子里仅有一个念头。

那里生长的每一寸皮肉，每一寸肌肤，都是他精心呵护过的。

区区一只发育不良的秽物，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长出了便利的空间异能，也敢随意染指？

那双漂亮的眼睛，就该待在主人身上才最好看，如果像这般被人强制剥离，一定会失去原有的光泽，如同腐烂的花朵，再得不到人们一丝眷顾。

.

之前出言提醒的人见此，并未察觉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双唇嗫嚅几下，哑然失声。

他闭嘴了，顾见山却不愿再保持沉默，瞪大眼斥骂：“樊庚，你做了什么？！”

自从出现这破符篆，他在谢百川等人心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万幸其能治疗的伤势有限，真正想根治丧尸病毒，还要靠他们这种浸淫医药领域多年的专家。

此刻像是发现了樊庚的弱点，顾见山心中埋藏的不甘如燎原的烈火，让他竖起全身的恶意攻击：“符篆无法识别病毒，你居然还随便给君佑用，万一增加他丧气化的几率怎么办？”

樊庚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斜视他一眼，不屑地弯起嘴角，嘲道：“疼的不是你，你当然不愿意用。”

被他轻蔑的眼神刺到，顾见山强压怒火，据理力争：“我是为了君佑的安全着想，他才不是这么脆弱的人！”

樊庚才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声音平板的重复：“哦，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所以要让他疼。”

似笑非笑的眸子朝顾见山轻飘飘瞥去一眼，其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讽刺，像一剂封喉穿心的毒药，彻底点燃了后者压抑的怒气。

“姓樊的，你别欺人太甚！君佑，我看他根本就没有执行任务的心思，你不如跟我离开吧，放心，就算你丧尸化……”

他的语气还算冷静，面目却有种疾言厉色的狰狞，绕开樊庚就打算带走墨君佑。

樊庚尚未有动作，在他接近自己之前，墨君佑便骤然开口打断：“顾见山，别说了。”

一盆冷水浇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顾见山猛然偏头看向墨君佑，满眼不敢置信，指着樊庚的鼻子质问：“你帮他，不帮我？”

当初墨君佑脱离樊庚队伍时，顾见山一度沾沾自喜，以为前者是想和他同行才如此，是樊庚死皮赖脸跟着才缠了上来。

然而这么多天下来，他忽然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墨君佑表面上对他态度如常，实际已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远，终于在今天走到了桥面的两端。

——似乎自从末世爆发，两人再次重逢之时，他就已倒向了樊庚身边。

顾见山双手握拳，额角青筋凸起，头也不回地问起手足无措的谢百川：“谢队长，我实在不愿意继续跟这种不顾队友性命，连我们的根本目的都抛在脑后，满脑子只念着晶核的家伙一路。”

他后撤几步，目光冰冷，“抱歉，我要自己上路了，你想继续跟着樊老板卖武器，还是选择和我一起寻找那种因子，全看谢队自己的意思。”

“顾兄弟，没必要做到这份儿上吧？”谢百川打哈哈。

他之前就隐约间察觉过两人的矛盾，却心照不宣地没有捅破，此时突然被逼着做出决择，抛开纠结不谈，对执意如此的顾见山还是有意见的。

碍于找到净化因子后，基地还需要顾家的协助才能尽快做出成效，此时才没有表露出不满。

然而樊庚强大的机械能力对基地而言也至关重要，尤其是在他展露了黑伞强大的速度后，如果他们也能达到那种程度，说不定连空间异能都无法攻击到！

顾见山不知谢百川的权衡，不顾劝阻执拗道：“他可以不顾别人的死活，但我不能。”

见他态度坚决，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谢百川斟酌片刻，无奈将选择权交给樊庚：“樊老板，你看？”

比起未知的科研进度，还是摆在眼前的武器装备更加讨人欢心，他当然想先听听樊庚的想法。

万一后者突然就愿意同他一起去找净化因子了呢？

顾见山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面色并不好看。

樊庚嗤笑了下，维持着最后的风度拒绝道：“我卖出去的东西质量绝对有保证，即便是主人死了它们都不会出故障，谢队长应该不需要我。”

唐秋露看得清楚，可不管顾见山越发阴沉的脸色，挽留道：“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沉默。

谢百川：“……”

心中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那墨兄弟你……”

他正想邀请一下墨君佑，话还没说完，就被樊庚冷声打断：“你还想带他走？”

谢百川一瞬间有种被恶魔盯上的悚然，话头三百六十度大转弯，摇头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想让他多保重，毕竟是一起出来执行任务的……”

他说着，声音在樊庚的逼视下变得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消音。

直到谢百川等人收拾东西不舍离开，墨君佑都未发一言，顾见山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态度。

不甘和嫉恨在血液里奔腾，被他咬着牙生生压下。

而唯一对此表示高兴的，恐怕也只有林清了。

他到现在都认为，墨君佑一定会变成丑陋的丧尸，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甚至有些遗憾自己不能亲眼目睹那一精彩的瞬间。

一个队伍的分裂发生在眨眼之间，耿晨和左冠等人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大片身影消失在眼前，丧尸恐怖的嘶吼重新响起，危机再次不分时机地逼近，才回忆起丢失的同伴。

顺利在墨君佑的指引下找到其余人的遗骸，有人惊恐出声：“这，这是触手的碎块吗？”

堵在胸口的黑色软块随着众人搬动躯体的动作微微颤动，似乎突然活了过来，将看见的人吓了一大跳。

“被碰到应该会感染吧？我们还要不要埋？”

“没时间了……”一人面露不忍，“将脑袋要处理好，不要让他们变成丧尸。”

身边人闭了闭眼，沉默应下。

运送的人经过樊庚身旁时，那眼熟的肉块从躯体掉落，在坚硬的土地上传出一声“啪”响。

樊庚看得出那是某种章鱼触手的碎块，压在心底的认知突兀浮现。

得益于精神异能的存在，他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普通人体内的能量，帮助其抵抗感染后的异化，甚至觉醒异能，可这种手段并不适用于已觉醒的异能者。

像对待双胞胎的“并蒂双生”一般，面对拥有免疫机制的个体，他只能做到模仿同为精神系的异能轨迹，而无法在不知其具体形貌的情况下，强行干预异化的进程。

他尚且不能做到，制出的符篆就更没有治愈被感染伤口的能力。

这意味着，如果刚才在墨君佑的身上感知到混沌的异化特征……毫无疑问。

——墨君佑会死。

心中对章鱼的厌恶值直线上升，一举压倒了同种的其余生物。

樊庚伸脚，踩在那块章鱼触手上，缓缓将其中的能量绞成碎末，只在地上残余一片漆黑。

而另一边，匆忙的撤离尚未开始，又一变故突生。

巨网般张开的精神图景内，白丝如伺机而动的老鼠，趁人不备从阴影里跳出来，天女散花般以所有人为目标席卷而来。

情绪低迷的众人不知自己被当成了攻击的对象，仍继续着原本的动作。

“嗡嗡嗡”

樊庚一声令下，沉寂已久的铁蜜蜂群起而上，铜墙铁壁般堵在白丝的必经之路上，身上浮起浅淡的能量光晕，及时挡住了来自暗处的攻击。

毫无所觉的众人只能感到一阵强大的冷风侵袭，下一秒又破碎无踪，纷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对樊庚莫名的举动感到疑惑：

“樊老板，发生什么事了吗？”

“哇，这群呃……蜜蜂是做什么用的？”

“是又有异能丧尸过来了吗？”

……

而这场饱含杀意的无差别袭击，放在樊庚眼里，就是赤果果的，针对小锦鲤的二次伤害。

精神异能如附骨之蛆，顺着收回的异能波动盘旋缠绕，追踪源头。

白丝一击不成，十分具有暗杀者的品格，毫不恋战转身就退。

无数线条争先恐后聚在主人手中，交缠盘旋，恰恰好定格在了……八爪章鱼的模样。

清晰看清这一幕的樊庚：“……”

“哈。”

一声低笑。

光影映射下，他的脸庞隐隐扭曲，唇角的笑意如同硬生生挤出来的，满是压抑与疯狂。

小剧场：

叮～

恭喜可爱的小章鱼们，荣登反派仇恨生物榜榜首。

尚存于世的章鱼们：……

我谢谢你啊混账同胞。

地狱等我。

叮～

恭喜可爱的暗杀者们，荣登反派仇恨生物榜榜眼。

精准撞上枪口的暗杀者们：……

谢谢，这就准备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