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兽皮纸上，属于“谢涯”的血迹名字最后一笔落下，规则的效力应约而来，无形的契约将他们互相绑定，就如锁链加诸灵魂。

肤色苍白显得刻薄的女人有一双黑眸，眯起的时候带着些许捉摸不定。她拿起桌子上那份契约，看向谢涯和乔伊斯二人：“六天后再来这里。希望你们别被守卫盯上。”

“我们想见见原本作为祭品的那位小姐。”谢涯道，不卑不亢。

萨里莎盯着他们看了一阵，主要是看那没做雀族伪装的乔伊斯：“我不相信恶魔。”

乔伊斯双手抱胸，皱了皱眉。而谢涯即道：“他是我的同伴。”

“同伴，呵，”萨里莎从鼻腔里挤出古怪的腔调，“我以前也这样信任着同伴，直到被背叛的那一天。”

“您是说那位狮子王么？”谢涯一针见血。之前萨里莎表现出来的对那位王的激烈情绪，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你不是来听故事的，对么，异乡人？”萨里莎阴阳怪气地道，然后，她转身，撩起香料店柜台后的布帘子：“过来。你最好在守卫起疑心之前回来。”

她说的是最近几天暗中（虽然其实很明显）监视他们的那些兽人守卫。谢涯并没怎么在意，毕竟他们目前做的都是正常的行商工作，除了在某家香料店里停留得久了点，也没什么特殊。而就算真的起疑心了，他也能用魅惑术来修改他们的认知……不得不说，魅魔真的是很恐怖的种族。

谢涯想着，主动牵起了身边乔伊斯的手，走向帘子后。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乔伊斯都没反应过来。再挣脱开似乎又有些太刻意，瞥一眼谢涯若无其事的表情，他最终还是顺从地让他拉着，撩开帘子，走入香料店后的房间。

穿过有些乱的房间，从被柜子和地毯掩盖着的地下室拾阶而下，再上行，打开一扇水平摆放的活板门，他们来到另一间屋子内。深红色的木屋没有点灯，纸糊的窗户透进些许不够明亮的光线，让他们堪堪看清室内凌乱摆放的各种祭祀用具。花纹繁杂的酒杯，带着干涸血迹的大鼎，奇形怪状的傩面和铃铛，可以从中窥见这个王庭祭祀文化的一角。

谢涯若有所思，松开乔伊斯的手，接着跟着头也不回的萨里莎，走出屋子。

外面是一个广场。

七根花纹模糊的白色石柱围绕成圆形，中心是一座熄灭的篝火，石板地面上纹着古老的浮雕花纹，踩上去让人脚底都有点咯疼。台阶以外深红色的树木环绕着，随着风吹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冷清的广场上显得愈发寂寥。萨里莎的脚步在这安静的氛围下显得清脆，带着郁结于心的马蹄声最终停在中心。她低头看了一眼那中心的篝火，道：“她不在这。”

谢涯还没说什么，她就伸出手。一团火焰在她手中跳跃，然后被扔进那熄灭而黯淡的柴灰中，橙色的火焰顿时升起。

“等着。”她毫不客气地道。

谢涯也便没再发问。

大概四十分钟后，一位少女这才姗姗来迟。她皮肤颜色略深，橙色卷发，金色眼眸，耳边生着淡绿色和深红色的羽毛，容貌艳丽到略带攻击性。而值得注意的是，她身上的灰色长袍有些凌乱，似乎匆匆赶来，脸上还带着些许残余的红晕，一开口就满是不耐烦：“老太婆，叫我做什么？”

萨里莎呵了一声：“大白天的，你害不害躁！”

少女满不在乎地把自己的衣服往上提了提，翻了个白眼：“我和我男友厮混关你什么事……所以，”她转过身来，用不带恶意的审视打量了几眼二人，“这二位就是你给我找的退路么？这交易并不公平。”

在谢涯皱起眉头之时，她径直道：“我叫丽塔。老太婆应该和你们说过了，我是这次大祭祀的祭品之一。我没想到你们真的会答应这协议，毕竟对你们来说并不公平——我本就准备离开这里，逃掉这一次祭祀。这机会可不够换得一路陪同的保护。”

谢涯摇摇头：“对于我们来说，送你离开这座塔算是简单的事。”

丽塔挑挑眉，她纤细的手指绕了绕自己披散的橙发：“怎么做？传送魔法？”

“你可以这样理解。”谢涯指的是一键回城的功能。

于是丽塔就点点头：“那么，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伪装辅助，情报，还是支援？”

她干脆利落。

“你对于这场祭祀，是怎么想的？而她们又是怎样想的？”谢涯问。

丽塔偏头。她的眸子一瞬间变得幽深：“……毫无意义。我说，如果取悦神的方法是要我们中的谁去死，又怎么能够信任祂会给我带来庇护和福音？”

“至于其他人，我不了解，也不关心。”她耸耸肩，“总会有糊涂人，也自然有明白人。好巧，我正是自诩聪明的那一派，所以也不甘这种可笑的命运，试图逃脱。包括我那边的人也大多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计划着出逃，而我只是正好不得不提前了而已。”

谢涯若有所思：“所以你们有这样的一部分人，已经不满王庭的规则，准备逃脱了是么？”

不合理自然会引起反抗。

而王庭的生活大多数情况下是美好的，以至于大部分人都忽略了这些不合理，甘愿无知而幸福地度过一生。只是，终究还是会有清醒者、反叛者、革命者……最后一种似乎因为过于暴君的强权，此刻还未出现。

丽塔点点头：“是这样。说起来，如果我想让你多带一个人走，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谢涯目前的传送人数上限是五十个，两个人绰绰有余。他想了想：“你会魔法吗？”

“那当然，雀族是三祭司之一，能被选上祭品又都是天资卓越的，”她嗤笑了一声，“毕竟那些祭司需要用这种方式来铲除异己，有什么比渴饮潜在仇敌的鲜血更痛快呢？”

果然。她这番话，倒是让谢涯又回忆起之前的弥赛亚。同样是因为能力出众而被忌惮以至于惹来祸事的无辜之人，果然只要存在人的社会，就会有无端的猜忌和竞争啊。

“那么，我的条件是，到达外面后，帮我搭建一座传送魔法阵，”谢涯道，“等到完工，你可以选择自由离开。而作为交易，你可以选择三十个人随行。”

丽塔吃了一惊：“大规模的传送魔法？还真是大手笔……我会去问问他们的。”

“那么，七日后出发，对么？”

得到谢涯点头的答复后，雀族少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绽开一个笑：“说实话，祭品的那件衣服看起来像婚纱……我还挺期待你穿的样子的。”

谢涯：……

乔伊斯：……

谢涯心虚地偏过头，不去看乔伊斯谴责而古怪的眼神。

“说起来，”他生硬地转了个话题，“我之前和其他兽人们交流，他们都对我相当排斥……对于‘外乡人’的态度这样奇怪，是有什么原因么？”

说到这个，丽塔收起了笑意。“是某个流传在坊间的流言啦。‘外乡人到来之时，永恒的太阳将会陨落’……而现在那位王就自诩为‘太阳’。”

“流言不可信，但是没人希望因为这个而得罪王。毕竟他虽然的确给兽人王庭带来了光明与丰收，但是他本人也是真的相当喜怒无常。”

“不过，”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然后，看向一旁沉默的萨里莎，“老太婆，你似乎和我说过……”

“——那不是流言。”黑发的女人接过话，用苍老嘶哑的声音笑了一声。

她浑浊的眼睛一瞬间幽深，仿佛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事物。

“那是个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