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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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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允珠布置房间自有一套。

桌面一排支架、柜子,专用来摆小卡、拍立得,偶尔几个徽章的周边,演员海报就贴在两侧墙面;至于后边的书架,按年份顺序,摆着摆件类的周边,还有粉丝自制的周边。

整间房屋,至少对她来说,是踏进就能心情变好的宝地。

此时却像战地废墟,刚经过一番强烈轰炸。

撕裂的海报要掉不掉地挂在墙面,书架书桌空无一物,满目狼藉,地面还能看到不明碎片和油似的、带亮片的液体——很可能是从某个碎裂的摆件中掉落的。

“您把我……房间的东西全丢了?”

看到房屋这副模样,姜允珠愣了愣,生出点置身梦境的错觉。

直到身后,沙沙的塑料袋摩擦声,她才倏忽回神,快步走到门口:“麻烦您稍等。”

和工人说,然后用力“嗙”地甩上门。

见了她这行为,姜国平也不做阻拦,背着手仍是淡淡然的模样,睨她一眼:“我是你父亲。”

他以种自然、理所当然地态度说:“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姜允珠没忍住笑出声。

到成年的十八次生日,姜国平出现次数为零;亲子聚会、家长会,姜国平出现次数为零;连家庭作业找父母签名的事,都只能找他秘书代签。

过年过节见不到人,十天有九天不会一起吃饭。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他讲几句话,没多久姜国平就会不耐烦,让她不要在和学习无关的事花时间。

姜允珠当然相信姜国平爱她,她也爱姜国平,但……

以前没给的东西,现在也给不需要了。

“爸,我生日几月几号?手机号码多少?您记得吗?”她收了笑意,攥紧身侧衣袖问。

姜国平回答不上她的问题,沉默一会,神情却半分未变,反问她:“你这是在质问我?做父亲的,难道会害自己女儿?”

“从小到大,你比同龄人不知道少走多少条弯路。如果不是我,你以为你能有现在的模样?”

火山爆发似的,积攒的情绪也一股脑喷涌而出。

“我是感激父亲您,对,您很伟大很有先见之明,但一码归一码,”姜允珠握紧拳,指着满目狼藉的房间冷声道,“这事我们之前说好的,您也是答应了!您要是忙,要是不想管,就不必要管——从以前到现在,您能不能稍微给我点空间和尊重?”

姜允珠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回听见“我是为你好”这样的话。

她暂时收养了莉莉,也说好找好主人就送走;但说好的第二天早晨,姜国平上班途中就开着车把莉莉丢了。她找到莉莉的时候,莉莉窝在水沟里跛了条腿,浑身透湿。

她上大学前,基本没看过除教辅以外的书——姜国平说了看一本撕一本,他也确实做到了。

连周末同学约着出去玩也不让她去,说是“玩物丧志”。

有回同学过生日,姜允珠趁他不在家偷偷去,结果生日会进行到一半姜国平就来把她带回家。还斥责人家父母,让一群未成年在家里开生日聚会,完全不考虑安全问题,扬言再有下次就报警。搞得场面难堪极了。

那同学原本和她关系不错,后来再没说过话。

甚至这天后,姜国平还去了学校,看看他们班是什么人,她的同桌、她的好友都是些什么人;也会在路上,突击检查她怎么回家。

就像埋在她童年的炸弹,时不时爆炸一回。

“我给了你现在的一切还不够?”

姜国平终于有了点神情,却是嘲弄。

“养了二十年,就养出个这样的玩意儿?”他右唇角轻微一翘,嗤笑道,“白眼狼一个。”

这三个字一出,姜允珠气血倒涌,脑子都晕乎昏沉,手脚却像是冰冰凉凉的。

极短暂的,失了辩解的能力。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头里却像卡着东西,怎么也发不出声。

姜国平斜眼睨她,又看了看钟表:“我等会还有会,没空和你在这浪费时间。”

“你记着我是为了你好就行。”他转身扯开门,冷冰冰地抛下句话,“不想回来就滚出去。”

“这个家里也不稀罕你一个。”

/

何夕刚洗漱完,听见有人敲门,在里头喊了声“就来”,火急火燎赶去开门。

“您好——姜姐?”何夕原以为是秦叔或者谁有事找,没想开门是姜允珠。

门外的女人画着淡妆,尤在眉眼处下了功夫,上下眼睑都点着亮片,还勾了圆润的卧蚕,眼尾也用眼线笔挑极细一笔,明艳又带几分无辜感——除了明显红肿的眼睛和眼球的红血丝。

何夕记着姜允珠的化妆技术不错的。但现在,她左右眼影完全不对称,右眼的卧蚕抹了一半,其他晕开的色泽也想被抹去似的乱了。

就是在一年接不到工作时姜允珠也没哭过。

何夕立刻慌了手脚:“怎、怎么了?你是哭了吗?”

姜允珠摇摇头,又点点头,轻声解释:“踢到楼梯阶,痛出眼泪了。”

声音有些沙哑,却不像是哭到崩溃后的嗓音。

何夕稍稍安心,还是问道:“真的?没有事?”

姜允珠点点头,回头往空荡的楼梯阶看了眼也不晓得在看什么,问:“你看了车票吗?什么时候走?”

何夕想了想:“七点?到那十点,正好洗一洗睡了。不过你明天就回剧组吗?还是上午请假?”

“明天就回。”姜允珠应得很快,“赶紧把这几天的戏补拍上。”

何夕没意见,等姜允珠买了票,便很快在平板做修改,定了姜允珠后一段时间的行程。

/

下午三点。

睡醒午觉,两人就出门。

何夕往楼上扫了眼:“不和姜叔叔打声招呼吗?”

姜国平混迹商场,对无关之人向来是派随和态度,是以何夕一直觉着他是个严厉但温柔的大叔。早些时候,姜允珠也关了门,何夕并没有听到后来的事。

家丑不外扬。姜允珠抿抿唇,也不多做解释:“不用,秦叔会和他说的。”

何夕:“好。”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除了那袋苹果,他们什么东西也没多带。

坐地铁去的高铁站。

何夕虽然好奇那天接他们的车怎么不送他们了,涉及姜允珠的家务事,却也没问。

两人都有事要办,带着口罩、帽子,随便找了高铁站里人少的位置坐着。

她的行程和剧组进度有关,稍犹豫,她还是先给齐川发了条消息:「在高铁站了,明天正常回剧组。」

几乎是秒回。

齐川:「嗯。注意安全。」

齐川:「有事电话。」

姜允珠紧了紧手机,却一派淡然地回道:「明白!谢谢齐导。」

对方再没回消息。

倒是店员笑着递来饮料:“您的水果茶。”

姜允珠接过,转而问何夕:“你真不喝?”

何夕以前最喜欢喝这些。闻言成了苦瓜脸,摇摇头,指着自己脸上好几处红点:“爆痘呢,正在戒糖。”

“好惨。”姜允珠故意嗦了一大口饮料,贱兮兮的,“好好喝哦。甜品,生命的源泉。”

何夕径直给她一巴掌,没好气道:“去里边坐着。姐还有邮件要回,你也赶紧记行程和剧本台词。”

“好嘞。”

两人在里边找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怕被认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姜允珠还是没有摘下口罩。

静默了片刻,她突然想起件事。

刚要开口,何夕已经将电脑的桌面转给她看:“姐你看看这个综艺,感兴趣吗?”

姜允珠扫了眼,“心动计划”四个大字。

她点点头,如实道:“感兴趣——但他们之前给我打过电话了,我说让他们联系你。”

“我也觉得这个综艺不错。那我先和那边对接联系一下,如果谈妥了,就给你接了?”

姜允珠点点头:“行,谢了。”

“话说,”她蹙了蹙眉,转过手里的饮料,“这水果茶怎么一股怪味?”

“估计是坏了。”

何夕了然:“别喝了,小心拉肚子——应该是太贵生意不好,食材不新鲜了。”

是好贵,花她四十大洋。本来还想犒劳一下自己。

姜允珠叹口气,将水果茶丢到了桌边垃圾桶。

时间就在处理事务的过程中一分一秒度过。

很快,高铁站广播提示她们所在列车即将安检。

大屏上,列车状态也成了“检票中”。

在A口检票。

但A口,还合了其他列车一起检。

正到中间位置时,姜允珠肚子突然一阵绞痛,面色霎时狰狞。

还真给何夕说中了。

她轻“嘶”一声,捂着肚子,拍了拍何夕的肩小声道:“你先上车,我去上个厕所。”

刚开始检票,等到他们要五分十分钟的。那不如她先上个厕所,回来时人也会少。

/

七八分钟后。

姜允珠揉着肚子出来。胳膊上被痛出来的疙瘩好像都已经消散了。

看看时间,还有八分钟停止检票。

要抓紧了。

姜允珠从挂钩取下自己的包,快步往门外走。

下楼梯时,听见“咔”的一声。

她没先反应过来,却突然失了重心,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侧斜。即使很快地稳住身形,仍觉着两只脚高度不对。

……高跟鞋鞋跟?

姜允珠低下头,果然见台阶边一小块细跟。

那双陪她多年的高跟鞋终于经不起造作,宣告退休了。

却又发现鞋跟前头有点奇怪的深色。

姜允珠先是一愣,随后手一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微微俯下身,一股难言的、极淡的臭味扑鼻而来。

就在她方才下的最后一节台阶旁,一小坨稀的、深色东西。

像是谁家小孩,也肠胃不好忍不住,在旁一泻千里。

胃里一阵翻涌,姜允珠忍着恶心从包里掏出纸巾,折叠好几层,先将那坨东西擦干净了丢到垃圾桶。这才一下下用力地擦着鞋尖。

但和染色一样,脏污擦掉了,颜色却怎么也没法复原如初。

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呼吸不畅、浑身别扭。

这一耽搁,外头广播就点了她的列车号,说:“即将停止检票。”

姜允珠一惊,忙揣起包,踮起没有鞋跟的右脚,一深一浅地小跑过去。好在人不多,她顺利地检了票,顺利地到了月台。

列车员已经在催了。

“抱歉。”她低声道,看了看手机的位置,快步往车厢内走去。

等坐到位置时,额头已经落了层细密的汗滴,但一颗心总算落回胸腔。

列车开动后,就有列车员检票。

她掏了证件,也展示电子票。

列车员看眼却露出为难的神情:“女士,您坐错列车了。月台对面才是您的列车。”

姜允珠这才想起,方才对面也停着辆车。只是她上得急,没对证。

她一瞬间愣了:“那……”

“不要紧的女士。”列车员对这种状况也是见惯不怪。

她将证件递还给姜允珠,安抚一笑:“您可以先去餐车就坐。不赶时间的话,我们这趟列车还会回头,我们可以把您再送回来;赶时间的话,您可以在下个站下车,然后人工改签。”

姜允珠沉默地接过证件,点点头:“谢谢。”

只能收拾了包去餐车。

偏偏这辆车人又多,餐车全是人。她只能蹬着一高一低的高跟鞋,在角落里,站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到下个站。

排队、改签、上车,这一番折腾又是一个钟过去了。

不过好在,这次她检查过了,上对了车,检票也没有任何问题。

姜允珠瘫在桌上,有种从内向外、说不出的疲惫感。她掏出了手机,才发现半个小时前,有人微信给她发了消息。

解锁进入。

是齐川。

21:30发的消息。

他问:「还没到?」

姜允珠:「刚到Z市……」

对面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发出了个:「?」

估计也是不知道怎么回复。

Z市和她要去的南都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姜允珠赶紧解释:「坐错车了,刚改签。」

齐川回得很快:「……真有本事。」

叮。

他好像还发了条什么,姜允珠有看到消息一闪而过,却没来得及看清是哪条的消息。

手机突然黑屏了。

长按开机键后,只提醒充电标志。

她在包里摩挲一番,也没找到充电宝——估计是拿出来充电忘记放回去了。

对于现代人来说,没带手机,就像没穿衣服。

姜允珠僵硬地坐在座位上,左右环视。

她坐在最里边,左侧的人正在开线上会议,她没好意思打扰人家,只能坐在里头,侧着脸无所事事地看窗外场景飞逝。

/

1:04.

百般曲折,总算顺利到了南都。

看着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车站布局,姜允珠萌生了种哭的冲动——就喜极而泣吧。没坐过这么艰难的车。

她拎着包,快步往门外走去,却又输在了楼梯台阶上。

一高一低的鞋跟,对下楼梯实在太考验了。她走得又急,没注意“啪”地摔倒在地。

帽子一道掉落,刚好滚到面前凹坑里,站了一堆泥。

手撑在地面,一用力,她才刚直起身,鼻腔里却又涌入股迟来的潮湿气息。

轰隆。

甚至在她反应过来前,雨珠劈头盖脸地咋来。她掉落的那顶帽子,泥污干净了,却被打扁了陷在坑里。

“妈妈,那个姐姐为什么要不打伞地坐在那啊?”

正好有小朋友从她身边经过,天真地问。

她妈妈扯着她赶紧走,小声道:“管好你自己。”

投来的目光,却是怜悯和同情的。

“别弄脏鞋了,过来,妈妈抱你。”她和小女孩说,双臂用力,将小女孩从地面抱了起来。

小女孩的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还乐呵呵地冲她挥手,笑着道:“大姐姐再见!早点回家哦。”

回家?

姜允珠也挥挥手,勉强勾起个笑容。

等人都走了,才想起自己戴着口罩对方根本看不见。

姜国平的话,又回荡在耳边。

白眼狼。

姜允珠颤了颤睫,雨珠坠落,混在更多的雨珠里从衣领处没入,冻得她一哆嗦。

没多久就浑身湿透了,却提不起半分起身的力气。

雨越下越大。

她却还木木地坐在阶梯上,撑着脸,放空似地望向远处。

连身侧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直到那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住。清淡的、好闻的、她一直都很喜欢的雪松香冲淡了潮湿气息,扑鼻而来。

姜允珠仰起脸,被雨滴糊了满脸,连视线都模糊不清,只看见男人冷硬、紧绷的轮廓。

他替她打着伞,也像之前在德国那样打量着她。

“下雨了。”

被他这样的目光打量着有些难堪,姜允珠错开视线,轻声地解释:“我没带伞。”

她不着痕迹将自己没鞋跟的那只脚往后缩了缩。

“嗯,我知道。”

男人的视线平静淡然。

嗓音在淅沥的雨声里含糊又缥缈,像从不知何处飘来似的。

水珠从天而降,顺着侧斜的伞面坠落,碎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像是木柴燃尽前最后的声响。

姜允珠听见他清冽温和的嗓音:

“所以我来接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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