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穆云铮吃完一碗馄饨，将二十文钱放在了桌上，又观察了一下周围人少了不少。
于是看向了宋淮璟，小声说道：“你……”
他仿佛并不想说出接下来的话，但还是犹豫了一下，告诉了他。
“你去世后，我常来。”
宋淮璟闻言则满脸疑惑，为何是去世后？
他忽然灵光一闪，不可置信的想到。
去世后常来……
每次都要点两碗馄饨……
是在——祭祀他吗？
正预再问时，老板娘忽然抱着抽泣的平安过来。
“穆公子，真是打扰了。”老板娘歉意的说道，“这孩子非说想让您把上回未讲完的故事说完，我也是被他闹的没办法了，只能来打扰您了。”
“无事。”穆云铮从老板娘怀里抱过平安，平安立马喜笑颜开。
“穆哥哥穆哥哥，狐狸和小狼后来怎么样了啊？”平安拽着穆云铮的袖子，在他怀里奶声奶气的问。
宋淮璟饶有兴趣的看着穆云铮哄孩子，无声的笑着。
倒真是没想到，穆云铮是个哄孩子的一把好手，都会讲故事听了。
“后来——”穆云铮微微扭头，瞥了一眼他。
“小狼又看见了狐狸，想要对狐狸坦白一切，但又害怕狐狸忽然消失。”
“为何狐狸会消失呢？”平安问。
“因为狐狸要去下一个地方探险了。”
“那小狼呢？”
“小狼不去。”
“小狼不能跟狐狸一起去吗？他们是好朋友，为何不在一起啊。”
“因为——”穆云铮忽然垂眸，低声说道，“因为小狼想要狐狸过的更好，不想打扰狐狸了。”
平安忽然从穆云铮怀里钻出来，哭着说：“我不想小狼和狐狸分开！我不想小狼和狐狸分开！”
穆云铮蹲下身拉住平安的手，轻声安慰道：“小狼和狐狸现在在一起的，他们没有分开。”
平安止住哭声，哽咽的说：“真的吗？”
穆云铮点头，用袖子擦了擦平安脸上的泪珠。
平安终于是蹦蹦跳跳的回到了老板娘身边，还朝着穆云铮挥手。
宋淮璟倒是在想这故事结局听着有些许耳熟。
“穆云铮，小狼和狐狸的故事你哪看的？”他凑到穆云铮身边问。
“我编的。”
“你有这脑子，你怎么不去写话本啊？”看着又恢复冷漠的穆云铮，他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于是呛道。
“我只会讲这一个故事。”穆云铮说道。
“那你也给本世子讲讲呗？”
穆云铮沉默，一路上不管他怎么对他说话，穆云铮都惜字如金。
就是不答应他给他讲故事。
本世子还不乐意听呢。
宋淮璟瘪瘪嘴，飘到穆云铮前面去了。
礼部。
大门前的守卫查看了穆云铮的腰牌，拱手让出了通道。
但若想调取省试的考生名录则需要礼部尚书的手令。
而礼部尚书已经不在了，于是穆云铮说的是求见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姓李，跟沈大人一样，是个老实人。
如今沈大人莫名遇害，朝中各人皆人心惶惶，尤其是李大人此人又格外胆小。
听见穆云铮想要调取省试名录，又不是什么大事，他当即写了一副手令盖了章递给了穆云铮。
“多谢。”穆云铮拱手一礼。
“好说，好说。”李大人用袖子擦了擦汗，有点虚的说道。
穆云铮拿着手令顺利的将天启九年十年的省试名录以及进士名录带回了大理寺。
宋淮璟飘在一旁也跟着一同看名录。
参加省试的人并不多，很快便看到了金陵人士沈闻。
同样进士名录也写道：二甲十名——金陵人士沈闻。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所以——沈青是谁？为何金陵百姓册未曾记录沈闻此人？”宋淮璟问道。
“为何在西门外的竹林后便自己前行？”穆云铮补充道。
看来，沈大人的确有不少的秘密。
傍晚时，林莳一带着两本册子气喘吁吁的坐在了凳子上。
“大人，都在这了。”他猛灌了三杯茶，说道。
“嗯。”穆云铮接过册子，翻看了起来。
从天启十一年开始，沈府便一直购买的是小竹纸。
而奴仆则是天启十年六月便一下子聘用了三十余人。
并无异常。
而这二十二年间沈大人在东京除了上朝办公以及施粥之外甚少有外出，除了每月要去所谓的寺庙祈福。
看来一切还需从金陵查起。
还有竹林那处。
不过——
宋淮璟在心里思索，
倘若那把黑剑的主人知晓自己的存在，他为何杀害沈大人？
如若那人知晓自己的存在，那主动引他找寻真相是为了什么？
沈大人到底是无辜被害还是另有原由？
简直一团乱麻。
他烦躁的揉了揉头发。
但他听见穆云铮对林莳一说道：“明日我会去金陵一趟，归期不定。”
“！！！”林莳一惊得跳起来，万分诧异的说道：“大人去金陵作甚？”
“查案。”
林莳一则一头雾水，完全不知为何忽然去金陵。
穆云铮低头在纸上写了沈大人被害一案的目前所获，写完递给了林莳一。
“明日交给圣上。”
“是。那我需要说大人何时归来吗？”
“不必。”说完穆云铮便离开了大理寺。
皇帝舅舅就是不一样啊，忽然去金陵都不需要提前请示。
真是胆大包天。
宋淮璟在心里想着胆大包天，嘴上却说：“你就不怕你那皇帝舅舅大发雷霆啊？”
“他不会。”穆云铮说道。
“这么相信他？”
穆云铮不置可否，像是冷哼了一声，说道：“他比谁都想抓住凶手。”
这样他就不用整日担惊受怕了。
宋淮璟对这位皇帝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感，如今当了一只皇帝管不到的鬼，更不会掩饰自己的厌恶。
他一脸鄙夷的说道：“胆小疑心又愚蠢。”
然后他就说起了生前皇帝对他家做的那些不要脸的事情。
什么赐婚啊、阴阳怪气他爹爹啊、装模作样心疼他们家啊之类的。
全然忘了皇帝是穆云铮的舅舅。
而穆云铮只是静静的听着他说，说到需要他“嗯”两声的事情时，他才出声附和两句。
回到风来亭后，宋淮璟迅速躺在了床上，瞬间感觉鬼魂轻松了不少。
然后他就忽然想到了穆云铮对平安讲的那个故事。
他爬起来看正坐在椅子上看书的穆云铮。
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再磨上一磨，看看这厮究竟讲的什么故事。
于是他蹭着椅子把儿坐在穆云铮身边，用幽火勾着他的袖子，命令道：“穆云铮！本世子想听狐狸与小狼的故事！”
“你三岁孩童吗？”穆云铮继续看书，不想理他。
“我零岁，因为我如今是鬼！嗷呜！”他还用手配合着“嗷呜”的叫声做了一个要吃人的动作。
穆云铮起身坐到另一处，懒得搭理他。
他又飘过去。
穆云铮挪他就飘，狗皮膏药似的。
“穆云铮，漫漫长夜不如讲故事吧？别看书了！”他用幽火将书打在了地上。
穆云铮抬眸看他，欲言又止。
宋小世子理直气壮的回望着他。
“你真的想听？”穆云铮弯腰拾起地上的书，放回了书架。
宋淮璟一直点头。
他很好奇穆云铮这样的人会编出什么样的故事来哄小孩子。
“那我讲给你听。”穆云铮坐在了床榻边上，示意他飘过去。
于是宋淮璟他便迅速躺到了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前，眨了眨眼。
“这可是听故事的标准姿势，我准备好了！”
穆云铮似乎眼底有了些笑意，他低声开口讲起了狐狸与小狼的故事。
从前有一只小狐狸，他很喜欢交朋友。
有一天，他家忽然来了一只小狼，他一看就很欢喜。
因为他从未见过小狼。
而小狼也很喜欢小狐狸。
它们俩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忽然有一天，小狼要离开这里了。
小狼很舍不得好朋友小狐狸，它告诉小狐狸要等它回来继续做好朋友。
小狐狸满心欢喜的答应了。
小狐狸每天都会给远在天边的小狼写信。
但是小狼从一日一回变成了三日，然后变成了一月，最后小狐狸再也没收到小狼的信。
后来小狼回来了，小狐狸开心的来找它。
可是小狼忽然说不喜欢小狐狸了，不要和小狐狸做朋友了。
小狐狸伤心的走了。
它也开始讨厌言而无信的小狼。
可是小狼是有苦衷的，但是小狼不能告诉小狐狸。
忽然有一天，小狐狸也不见了。
小狼着急的找啊找啊，
可是它再也找不到小狐狸了。
……
宋淮璟听完后眸光骤然一缩，沉默了很久，手紧紧攥着被褥一角。
他知道为何穆云铮不愿意讲给他听了。
不是不想，而是——
小狐狸是他，小狼是穆云铮。
是他和穆云铮之间的故事。
他望向坐在床边的穆云铮，目光充满了探究之意，忽然很想问他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生前表现的如此讨厌他，死后却要编故事讲给平安听。
为什么生前会有苦衷。
为什么要说讨厌他。
“穆云铮，你是在可怜我吗？”他哑声说道。
穆云铮平静的外表有了一丝裂缝，竟然看起来有一些惊慌失措，他似乎没想到宋淮璟会这样说。
“我不明不白的死去，你明明很讨厌我啊，连我——”宋淮璟忽然鼻子一酸，但却流不出泪。
“连我祖父病逝之后，我去找你，你都将我拒之门外。”
“你说，你讨厌我，讨厌我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你让我，别去烦你。”
他坐起身，用手聚起幽火，触碰到穆云铮的左胸口之处。
“你告诉我，哪个才是真的你？”
“是偷偷点两碗馄饨讲故事的你，还是在风来亭的墙后说讨厌我的你。”
穆云铮愣在原地，张口欲说，半晌却未吐分毫。
宋淮璟忽然摆手，笑了一声，说道：“我已经是死人一个了，生前之事就了断了吧。”
说完，他便躺下侧身睡觉去了。
穆云铮看了他许久，还是默默的离去了。
“好好休息。”
并未多说一个字。
宋淮璟躺在床上，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的不舒服。
他因为穆云铮的一句讨厌，也讨厌了他四五年。
而如今穆云铮却告诉他，他有苦衷。
什么苦衷？
他少时一腔欢喜，被冷水泼的劈头盖脸一片冰冷。
那是他最狼狈的一次。
以为穆云铮是他最好的朋友。
如今告诉他有苦衷？
可那是四年的扎入心底生根发芽的是以为互相讨厌的对方。
尽管这一个多月，穆云铮确实对他很好。
他如今也并不是真的很讨厌穆云铮了。
可他已经在四年前长过教训了。
他不敢相信那是有苦衷的，这个故事对他来说，在穆云铮没解释前，他宁愿相信是虚构的。
想着想着，他便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小狐狸和小狼，他梦见了十六岁那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