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许清安睡的浑浑噩噩，谢夕漫在她梦里，一会温柔地教她评弹谱子，掐着调说故事，一会又成了两半，一只眼望着她，满是不舍，另一只眼不知去向，可梦里的许清安总觉，定是哀怨。
师父怨她还没能替她报仇。
许清安醒来时，旁边的人还在熟睡，察觉到眼角不自然的湿润，她抬手不动声色地摸去泪痕，后半夜，再也没睡着。
次日是晋王府上第二次招待贵客，有了两日的训练，许清安领着她们还算圆满的完成这次招待。期间又被晋王李卫茂单独喊上去独奏了首琵琶，引得宾客们一听便不肯罢休，招待结束后，硬被拉着弹了半宿。
回到厢房时，连用手推门都觉得手腕酸疼难忍。
阿绾心疼地给她打了盆刚从井底抽上来的冷水，一遍又一遍把毛巾浸湿，覆在她双手手腕处缓解疼痛。
“还疼吗，有没有好些？”阿绾紧紧拧着眉，边说着边想往上面吹气。
“没事，以前练琵琶留下的旧疾，久了便会疼，后来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如今有点年头不曾弹，突然间过度了，没个适应。”疼还是疼的，但确实可忍，许清安安慰她。
“这些人真是一点也不同情，都奏了那样久都不晓得让你休息会。”阿绾将毛巾拾起，重新换了水。
“能被认可是件好事。”许清安由衷，还想说什么，却被嗓子处一阵痛痒阻挠，话到了嘴边成了无止境的咳嗽，姣好的脸颊瞬间透了红，从脖颈延申至耳尖。
阿绾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着实下了一结实，反应过来连忙拍打她的后背，往下顺，语气甚是担心：“这是怎的了，为何会突然咳得厉害？”
“没...咳咳...没事。”咳嗽声把字句冲散，哪里像没事的样子，阿绾见拍打没用，慌手慌脚的跑到小桌前倒了杯水，匆匆递去觉得不妥，收回手自己喝了口。
温度刚好。
阿绾用袖口擦拭杯口自己刚才喝过的地方：“热的，快喝口顺顺。”
阿朝接过，压住因为咳嗽而抖动的手，将杯盏里的水一饮而尽。“谢谢，让你操心了，不过是这些天温度骤降，又频繁外出给晋王弹奏，受了些风寒，一会睡时在被窝里捂捂便好。”
“还说没事，你本就穿的那样少，鼻音这样重，如今声音都变了，我看后面几日也不必去那庭院奏曲了！”阿绾说着虽是责备，语气倒实诚得很，担心显而易见。
好在这一夜有阿绾的照料，让许清安睡在被子里冷得发颤身子逐渐安稳，盖了两层棉被捂得发汗，身上好受许多，最后赶在日头完全亮敞之前昏睡过去。
后面两日，许清安顾不得阿绾劝说，仍是每日晚饭过后去□□院给李卫茂评弹，只是不再开口评唱，借口是嗓子坏了，哑得难听。
确是实话，她自小双亲早故，本以为会乞讨一生，却被刚在街边评说完的谢夕漫收入门下，学习曲艺，一直以来靠此维持生计，过的并不富裕，好在许清安是个让人省心的，可能也有谢夕漫悉心照料的缘故，她自小没怎么害过病。
鲜有的几次，时间长许些时候不见好。
这次染了风寒，不知得什么时候才好了。
来府上的第六日，离班子回教坊仅剩四天，线索一无所获，许清安急了。
她思绪不宁地收拾，准备去□□院继续给李卫茂弹曲，推门的手还未伸过去，王府管家先一步敲门询问：“许姑娘可在里面？”
许清安一怔，稍稍后退了些好让门能打开，答到：“小女在房内，管家可是有事？”
外面灯光照得人影晃了晃：“王爷说今日不用去庭院演奏，他公务在身，抽不出时间。所以还烦请许姑娘收拾好后同奴去王爷书房弹曲。”
书房？许清安眼神一亮，脸上愁容顿时散去不少。
“有劳管家带路。”她隔了会出房门，脑子里盘算着一会要如何随机应变。
来王府六日了，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到晋王的书房来，且还是李卫茂亲自传的，她拿不准晋王的心思，但机会就摆在眼前，她不能不把握。
许清安跟在管家身后，一路走着顺带用余光记下路程，和谢珺璟给的那帕子上画的一样，最东面，是李卫茂的书房。
管辖森严，门口和后面门窗各站着两个身着黑色袍子的侍卫，就连管家来了，都得进去通报得到里面人的应允。至于旁边那扇同样规模的厢房......许清安抬眼，模样华丽，红瓦瓷面，比王府上任何一间院子都要金贵不少，大抵就是李卫茂睡的地方了吧。
书房门口，管家带着许清安等了会，进去的门卫从内出来，点头示意可以放行。
许清安跨门进去，红木桌椅，上面摆着一摞不知名的书，桌上笔墨稍显杂乱，许清安收回视线，“小女许清安拜见王爷。”
“王爷，人带到了。”
李卫茂头也没抬，揉了揉鼻梁烦闷地摆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是。奴告退。”管家屈身后退散步，继而转身推门离开。
没得起身的许清安只好继续跪着等，外面天色渐暗，直到桌上书写的字瞧不大清了李卫茂才拿出火折子点燃周边蜡烛，看清楚还跪在书房中间许清安，这才恍然今日他叫了人家来书房弹曲子。
本是想缓解一下今日被诸事扰疼的脑袋，又不想走后院那长段的路，便传管家叫许清安来了书房。
结果撂了人那样久，李卫茂拍额，忙喊人起来：“快起来快起来，本王这一忙竟将这事给忘了，你且在对面椅子上坐下罢。”
许清安得了令，想站起身的腿不受控制地又直直栽下去，有些麻。她抿唇，用手借了下力，这才让自己没继续跪倒，用极慢地速度挪到了椅子旁坐下。
“王爷是被政务上的事恼到了？小女瞧着王爷心情似不太好。”朝堂之事她一介平民百姓本不该过问，特别还是她这样的身份，引得怀疑便得不偿失了。
但她还是问出了口，不剑走偏锋又怎知这路走得还是走不得。
“嗯，是有些，”李卫茂警惕，并未多说政事：“今日许姑娘弹什么曲子？”
“王爷且听着看。”许清安直接抱着琵琶开始弹曲。
她没说这曲子的名字，什么由来她也不晓得，只是师父在世教她弹奏此曲时，提过一嘴，喊什么《雁落平沙》①其中过多的含义，师父并未多说。偶尔弹这曲子，嘴里常念叨几诗句：
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②
曲调悠然流畅，闭眼细听，辽阔天地，秋高气爽。
许清安摁下琴弦点到为止。
“几转悠扬，最后气势磅礴，甚好！”李卫茂露出满意的笑，看向许清安的眼神中比以往多了几分赞赏。应当不算，是精明。
“前几日同你说的，可还记得？本王还未得答复就因公务离开，所以你是如何想的？”李卫茂将话题一拉到三日前，在庭院处两人的谈话。
‘可愿听本王的话’后来许清安将这番话仔仔细细想，发现李卫茂似乎并不是看上她，想纳作小妾。反倒有几分想让她替自己效力的缘故。
效什么力，如果假意成为李卫茂的人，那从他手上拿到线索会不会轻松些？
“王爷，小女不过是一介民女，从教坊出来到王府上见世面已是比寻常百姓要好上不少，可......”许清安佯装纠结：“可教坊那边......”
“这个你无需担心，你该回去便回去，给你一个月时间准备曲子，若能自己谱更好，届时我会带你进宫。”
许清安一愣，进宫？进宫要给谁弹，她猜不到李卫茂的心思，受宠若惊的应下：“多谢王爷抬爱，小女定当不辜负王爷好意。”
“嗯，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记住了，你要能乖乖顺与我，皇宫里面那教坊司的丞位，你可坐的心安理得。”
皇宫里的教坊司属于官职，隶属礼部，负责接待边国前来上供的使者贵客，以及圣上、后宫的演奏乐曲事务，而教坊丞，便是这类最大官职。
李卫茂不过一介王爷，竟能拿这个作交易买卖，可见得他在朝廷之上势力遮天。
不知道谢珺璟那边知不知道这件事，这事非线索，是否需要传递，许清安一时拿不准，但心觉得还是找个时间说一下比较好。
夜色渐深，李卫茂挥手示意她可以回去歇息，许清安起身，转身将琵琶放在桌上的瞬间，左手抬起把耳坠取下，借助琵琶搁在架子上发出的闷响，手指一抬，方才还在手心里躺着的淡绿耳坠瞬间消失，轻微‘啪塔’声，耳坠到了架子边的桌角底下。
待一切做完，许清安欠身退出书房，经过门口的侍卫，莞尔道：“有劳二位了。”
门口两位男子神色稍顿，反应过来这姣好容貌的女子是同他们说话后，有些不好意思：“为王爷分担，何来辛苦一说。”
许清安抬手将碎发挽至耳后，把整只耳朵露出来，空落落的与另一只耳垂下挂的，一眼明了。
确认对方眼神扫过来后，许清安又立马低头，转身离开。
“姑娘且慢。”身后侍卫突然喊住她，回头之间，对方却只是蹙眉，什么也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参考了明代《雁落平沙》，乐谱最早刊于《古音正宗》琴谱集。
注②：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出自《天闻阁琴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