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到思依了么？”

魏薇到两个训练室转了一圈以后，探头问在第一训练室复盘的李辰星和王飞弈。

“没见着。我俩吃完午饭就在这里了，她这一个半小时没来过。”李辰星放下手中的棋谱，“怎么了？是人不见了？你们这会不是应该在收拾行李么？”

“是啊。中午放学以后她不是在群里留言说今天午饭不用等她嘛，结果到现在都不见个人影，也没回微信。刚才何兵教练让我和薛猴找人，估计是在出发去集训前要嘱咐几句。”

“老安呢？给他发个消息让他看看人在不在学校？”

魏薇晃晃手机，“问过了，说是教室里没有。”

“如果不在学校，不在训练室，不在食堂，又不在宿舍的话…”

魏薇和李辰星一对视，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

“活动室！”

……

魏薇推开一楼活动室的门，里面的沙发上窝着一团人。

“可算让我找着了。”魏薇走过去，坐到思依身边。

屋内灯光昏暗，只开着一盏桌上的台灯。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部动漫，魏薇不了解花花绿绿的画面在展示什么情节、也听不懂角色喊的台词是什么意思，只是能看明白这是一部有关于足球的作品。

“哟，又开始看新的片子了？还是踢足球的故事呢。”美人抬手一把揽住室友，“我记得上次还是排球，再之前是篮球…你这是打算把足篮排三大球凑齐吗？”

思依顺势倒在旁边的肩膀上。她知道薇薇已经感受到自己有些低落的情绪，所以才会过来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那当然了，我可是励志要看完所有何教练放进来的DVD！”

话音落下，两个姑娘头倚着头、静静看电视里的画面内容。

“荷兰语配得很地道呀。”魏薇说。

陈思依回答：“你还会荷兰语啊。这部作品里有不少外语，英语、法语什么的。其他的我听不懂，但英语好像也挺正宗的。”

“那说明制作非常精良呢。我妈和我哥都会好几门语言，所以我跟着会一点点荷兰语。”

“你家人都好厉害。”

“是呀。”

对话像是加了半勺蜂蜜的温水，平平淡淡的；

而说话的二人不像是这会应该去参加热火朝天的训练的职业棋手，更像是一对在休息日的平凡午后慵懒靠在一起晒太阳的姐妹。

屏幕上的光，明的，暗的，不同颜色的，映在姑娘们的面庞上；剧情中没什么对话的时候能听见屋内空调运行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动漫片尾曲的摇滚乐响起。鼓点激昂，很适合这种振奋人心的热血动漫。

“薇薇。”

“嗯？”

“我在想，我真的应该去这次的国家队集训吗？”

“……”

“或者说，我在想，我真的配去吗？”

“……”

魏薇搂陈思依的动作无声重了一分。

“薇薇。”

“嗯。”

“我理解你了…”

魏薇静静倾听。

“…理解你之前为什么会说自己害怕和张立凌姐姐下棋了。”

“其实从前跟大家一起安慰你的时候，或者跟你通电话希望你可以振作起来的时候，我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某个瞬间会冒出一些很差劲的想法——”

“我也看过张立凌的棋谱，她是天才选手不假，但真的能…令人害怕吗？为什么这么厉害的薇薇会对一名棋手、一名也不过同样是普通人的棋手，抱有那么大的恐惧心理？会不会…”

“…有点过了。”

“我甚至偶尔庆幸：幸亏薇薇在我们、在我的面前展现出了这种想法，我才有机会意识到‘哦，原来薇薇也有自己的弱点啊’。”

“否则说实话，面对这么完美的你，作为你的朋友的我会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任何能够帮到你的地方——你送我贵重的礼物，我却没办法还礼；你的棋技足够给我指导，我却没法给你在棋盘上提供灵感；明明互为室友，在生活上却也都是你处处在照顾我。”

“很差劲吧。”

“你那么好，我对你的困惑与纠结居然都没有足够的想象力。”

片尾曲结束，电视播放完影片、自动返回白色的主界面。

屋子安静下来，魏薇的声音像在空山间：

“没关系的，已经足够了。能成为你的室友是我的幸运。没关系的。”

陈思依哽咽了一下，继续说：

“可是，亲身体验过和张立凌姐姐面对面下棋以后，我理解你的恐惧了。”

“甚至我对她的恐惧会比你对她的更深。”

“和她下棋，怎么说呢…会觉得自己像个从未系统学过棋的外行人一样，又觉得自己像个刚拿棋的孩子一样。”

“这种感受在和你下棋的时候隐约有过，但是和她下棋的时候感受太真切了。”

“我能明显感觉到她并没有用尽全力。甚至后续因为我走的棋实在太烂了，导致她的发挥水平也下滑了——毕竟国画大师也没法和一个不会画画的人合力创作一副名画。”

“可即便是这样，我也突然觉得自己不会下棋、不认识国际象棋了。”

“她的棋力太深，深不见底，我连我们之间的差距都看不清。”

“降维打击。”

“没错，就是降维打击。”

“我和她不在一个维度上。而张立凌在棋局中迁就我的棋力。”

陈思依慢慢坐直，然后像是刚下完一局五个小时的棋似的，整个人脱力一般地用双臂垫着、上半身趴在膝盖上，像是一枝花的茎被折叠。

“我真的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棋都白下了。”

藏在花蕊间的朝露顺着向下倾斜的花瓣淌出。

魏薇一下一下轻拍思依的后背，盯着电视屏幕上这部动漫的海报不禁出了神——

海报上的这些动漫角色全都意气风发地笑着，仿佛他们清楚自己作为故事中的主角、永远会克服一切难题一样。

-

出发去集训的前一晚，陈思依和薛子浩又一次没能睡好。即将第一次踏入国家队基地的二人忐忑而兴奋，不安而期待。相较之下，去年有过参训经验的魏薇从容许多，还在出发当天早上嘱咐二人在大包小包的暗格里塞一些小包装的零食。

薛子浩和陈思依模糊地意识到接下来这三个月的训练将是艰苦的，便照做了。

国家队那边派来接人的闫领队提前一个小时就到达基地了。她与张维教练似乎是旧相识，两人在等待期间聊了很久，张教练拜托她在训练期间对三位小朋友多加照顾。

李辰星，王飞弈，还有“小苗队”一队的其他成员为这三位队友骄傲，但他们没有办法不羡慕三人得到了如此可贵的机会。

“好好练，带上我们的一份。”李辰星用力一拍薛子浩的肩膀，对面前整装待发三人说道。飞弈随声附和一句“同意”。

“争取三个月后不被淘汰，留在二期集训。”老李又说一句。飞弈再次点头，“没错”。

“你们仨最好是跑快点，否则我和飞弈很快就追上来了。”“加一。”

“王飞弈你自己不会说话吗？”老李无奈。

已经开启初中阶段最后一次寒假的毕安嘱咐道：

“昨晚分别给你们准备的各种喉糖、唇膏、抱枕什么的如果中途不够用就给我发消息。二月下旬我妈会去国家队培训两周，到时候可以给你们捎一些需要的物品。还有我昨晚叮嘱你们的那些，千万…”

“停停停！”思依魏薇合力将毕安推开，“你都说过好几遍了！你个马上要中考的学生赶快去学习去！”

毕安拗不过她们，“还说我呢，魏薇和老李不也要中考了嘛。我这叫劳逸结合。”

思依的眼前站着朝夕相处的教练与朋友们，还有之前打电话过来关心鼓励自己的父母和熊黎，以及昨天与“四带二”视频通话过的、已经恢复训练的隋昊。

陈思依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辜负这些人。

但至少，她不愿辜负这些人。

“我们去试一试，好吗？”在自己情绪低落的午后，魏薇陪了自己很久，期间单单说了这样一句安慰的话语。

去试试吧，即便怀疑自己；去试试吧，即便前路坎坷。

去试试吧，趁着心脏仍在跳动。

去试试吧，不要放弃。

……

相关手续在队员入队前已经全部办理完毕，所以三位小棋手直接被拉往队员的住宿区。

思依坐在来接他们的车上，觉得自己特别像是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原本以为他们训练的地方会是类似E省预备队的那种专用的国际象棋训练基地，结果没想到是在体育总局这个综合训练基地内。从车刚一驶进那个低调但正对国旗与五环的大门开始，思依就感受到了这其中不同寻常的强大气场。

见后座的小姑娘左右摆头看两侧窗外、活像个拨浪鼓，闫领队好心帮忙介绍沿途的建筑：

“这个是总局主楼，也就是行政中心。”

“那边是一食堂，一食堂的隔壁是二食堂。”

“右侧是体能康复中心，综合的，每个项目内部也有自己的医务室。里面还有个综合服务处。”

“排球馆，篮球馆，网球一馆都在这一片，田径馆在后面，被遮住了。”

“刚才经过的是游泳馆。像是游泳队、跳水队，还有其他的水上运动队平时就在这里训练。”

“还有好几个馆在稍微远点的地方，像是乒乓球馆、羽毛球馆、举重馆什么的。田径场也在那边。”

陈思依和薛子浩这一路已经看不过来了，只恨自己没能多长出双眼睛来。

“小苗队”所在的H市综合训练基地因为是前两年新建的，所以在设计上参考了这里。可是，由于H市的场地内迄今只长期入驻了国际象棋H市预备队、冰球国家队以及跳远国家队三支队伍，偶尔会有一些别的项目过去短期训练，所以其中多数场馆仍处在修建或者空闲的状态。

可是这里完全不同，数十种项目的国家队全在这个已经相当成熟的系统内集中训练，到处都能看到代表着某一项目在全国范围内最高水准的运动员。像是一片汇聚了各路高手的桃花源，借围栏将其与市区的喧嚣隔绝开来，连围栏内的时间流速似乎都更慢一些。

“然后——”

车在一个路口拐了个弯，停在一块牌子前。

牌子上写着“棋牌运动管理中心”。

闫领队朝前方的区域一指，“前面就是棋院。咱们国际象棋在东边那栋楼，和围棋队他们挨着。可以下车了，我们走去宿舍。”

三位小棋手下车，在北风中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外套，等待从后备箱拿自己的行李。

这时，车的左边经过一队人。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红白色冬季运动套装，身姿挺拔，气质出众，像行走起来的白杨树。

思依悄悄看着这些因为自己的运动项目而闪闪发光的运动员们，突然感觉无比局促，又感觉自己就像是误闯入比赛场地的游客，下一秒就应该被安保人员赶出去。

“你们是棋牌类的选手吗？”

左侧传来一道声音，让思依他们三人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隋昊和他的队友——那群跳远少年少女们也是这样，说话的时候带着笑意、中气十足，而且每个字都充满活力似的。

小棋手们看向这群陌生的运动员们，收获了对方友好的微笑。

“他们都好白啊。”思依想道。

“是的，我们是国际象棋队的，今天刚来报到。”魏薇点点头，“请问你们是…？”

面前的运动员们低声交流了几句，陈思依听见“果然”、“真可爱”、“一看就是特别聪明的小朋友们”这样的夸奖。

然后，刚才主动提问的那位男生再次说道：

“欢迎你们来到这里！我们是跳水队的。游泳馆是离棋院最近的场馆，所以我们经常会碰到各种棋类项目的队员。”

他眉眼深邃，笑容盛在其中。

他身后一位瘦瘦的、看起来和思依她们年纪差不多的女生突然开口：

“我一定要说一句！你们棋类中心的食堂虽然小，但却是全基地114名运动员投票得出的‘公认最向往的食堂’！”

“哪来的不靠谱的统计数据？”她的同伴小声嘀咕一句。

“真的吗？”陈思依和薛子浩异口同声，坐了大半天车后仅剩的一点睡意也因为这句振奋人心…人胃的话而烟消云散。

这位跳水姑娘脸上陷出一对小酒窝，“真的，骗你们干什么。因为棋类运动的饮食规矩相对比较少，不像我们、好多东西在训练间歇期才可以吃；而且你们的食堂会提供很多花样的甜品。每次我看到你们的食谱都羡慕得不行。”

她的同伴再次吐槽：

“想想待会又到了每天测体重的时间你就不会羡慕了。”

“行了，该回去训练了。”跳水队前排一位稍高的男队员招呼队友们，“再不回去小心今天体能训练加倍。”

“知~道~了~”他身后的队员们懒懒回应，然后冲小棋手们招手，“拜拜，我们走啦。”

目送跳水队一行人越走越远，三位小棋手接过各自的箱子，跟着闫领队朝另一个方向出发。

“食堂好吃，基地内还有那么多其他项目的队伍，接下来的集训生活肯定很快乐！”陈思依最初到达基地时有些抗拒的心理已经因为与跳水队偶遇的小插曲而减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对新环境的期待。

薛子浩赞同，“希望这三个月能有时间去每个场馆都溜达一圈。话说我一直想学打排球呢，要是能有排球队的哥们愿意来教我两招就好了。”

魏薇眨眨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不打断他们二人集训开始前最后的快乐幻想时光。

美人想：

训练开始以后大概是没有胃口也没有时间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陈思依[清澈的愚蠢.jpg]：既然食堂那么好吃，为什么还要往包的暗格里塞零食呢？

魏薇[看透一切.jpg]：相信我，这是为了我们好。你也不想饿得吃桌子，对吧？

陈思依[惊恐.jpg]：你说吃什么玩意？！

【碎碎念】

-咱们跳水梦之队真的实力好，性格棒，颜值高。呜呜呜好喜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