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欠——”
陈思依将头倚在大巴车的玻璃窗上，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今天是世界青少年赛国内选拔赛的首个比赛日。
虽然回到基地后，被迫调整了三天作息时间，但一整个暑假都赖床睡懒觉的小姑娘还是有些不适应这样早起的日子。
一个冰凉的物体突然贴到了她的脖颈上。
顿时，思依感觉自己从后脚跟到天灵盖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鸡皮疙瘩。
“嘶！”
她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起来，缩着脖，幽怨地看向身侧——
回头的瞬间，陈思依注意到自家室友将手收回去，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座椅靠背，试图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可是魏薇美人眉眼间的狡黠、怎么也板不住的嘴角上扬弧度、与刚才她佩戴的黄绿色米老鼠胸针在转身时所反射出的光芒，都暴露了她就是“罪魁祸首”的事实。
思依刚要伸手还击，就看到魏薇比了个“嘘”，然后指了指大巴前排，悄声说了一句：
“清醒啦？专心点，听教练说的内容。”
何兵教练正面向小棋手们站在前方，左手扶着座椅靠背，右手拿着一大把花花绿绿的参赛证。
“刚才讲的赛制安排，不用我强调大家也都清楚。”何兵继续传达昨天赛前领队会议上提到的内容，“现在说场地安排，大家都好好记一下。”
“六个年龄组里，U16、U18和U8在一楼的综合场馆比赛；U10、U12和U14在二楼的篮球场地比赛。这样分配主要是考虑到U8公开组的参赛人数最多，而U16、U18的人数相对较少。”
“咱们队伍里大多是U16和U18的参赛选手，所以待会下车以后跟着我去总场馆就行；至于三位U14的选手，待会跟着张维教练走，他会带你们去篮球场。”
202寝室的两个小姑娘很有默契地一齐回头看向后排的王飞弈——
王小朋友在10月世少赛之前都不到14周岁，所以他就是其中一位U14组别的选手。
接着，何兵又仔细讲清楚了午休、赛后集合地点和回基地复盘等几件事情。
“吱嘎——”
大巴在赛场旁的停车场内熄了火。
待车停稳以后，何兵开始分发每个人的参赛证。
魏薇和陈思依都是十六岁以下的U16女子组别的选手，所以她们的参赛证是浅蓝色的，配合简约的花纹设计和白色的挂带，倒是意外地有些好看。
思依探头瞅向旁边U16公开组的214二人手中，只见薛子浩和李辰星都拿着深蓝色的比赛证；
身后的王飞弈和易贺阳则被分到了深绿色的和深紫色的。
以往的赛事中，参赛名牌大多都是统一设计，而且多数有些…丑。
这是小棋手们头一遭见识到这么多种颜色的名牌，于是大家纷纷好奇地东张西望，互相评价对方组别参赛证的颜色。
“同年龄组内的公开组和女子组居然也使用不同颜色的名牌啊，看样子这次组委会下血本了。”陈思依边说边伸手扶正了自家室友耳边的发夹，“不知道所有组别的颜色能不能凑出一个彩虹。”
魏薇一把抢过隔壁薛子浩手中的名牌，与自己的放在一起对比，两种蓝色一深一浅，“我觉得很有可能。我严重怀疑十二个组别的十二种颜色，正好能拼出来一个完整的色环。”
闲谈间，大家走下了巴士。
远处蓝天下的的灰色体育馆就是将要见证此次赛事的建筑，依稀可见大门处进进出出的人影。距离开幕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空气中已然有了赛期紧张的氛围。
昨夜下过雨，室外泥土与青草的清爽气味多少缓解了陈思依稍稍紧绷的状态。
于是，她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诶，不对啊。
自己还没来得及报薇薇“寒冰神掌”之仇呢！
……
除了王飞弈与另外两名14岁组的小棋手以外，剩下的所有人都跟着何兵穿过体育馆大厅，走向一楼综合场馆的前门。
陈思依原本以为她们“小苗队”已经算较早到达场地就位的队伍了，结果走进体育馆才发现，整个大厅内早就已经是熙熙攘攘的：
有些团队的教练正为选手们分发参赛证，叮嘱相关事宜；有些个人参赛选手正在大门右侧的报到处领取文件；有些小棋手们盘腿坐在休息区的地毯上两两对练，身侧还围着他们的同伴们；有些看起来是从外地来陪孩子比赛的家长拿出了便携板凳、靠在墙边闭目养神…
而进入综合场馆的大门，才发觉里面更是热闹：
一进门，小棋手们就感到场馆内恐怕比室外还要热上几度。
原本能轻松容纳五六百名选手的场地，此时此刻拥挤不堪。
这是一个有着室内跑道的运动馆临时改造的比赛会场——
能摆放四盘棋的长桌整整齐齐地沿着跑道排列、延伸到了场馆斜对面的角落；
每一张桌子上等距摆放着四组棋盘与棋钟，棋盘正中间提前放好了双方比赛中需要使用的记录纸，而棋盘的右侧则立着桌台号码与双方选手的姓名牌；
每个区域最右侧的桌子旁边架着一个醒目的指示牌，上面写着不同的组别名称。牌子底色与对应选手们的参赛证颜色一致，让棋手们能轻易地在这个宽阔的场地内找到自己所在的区域。
现在，桌子与桌子之间的过道上都挤满了人。
有些是陪同进入场地的家长、教练或者领队，有些是在各个桌台间做最后检查工作的裁判员们，还有一些是在桌椅间绕来绕去、无法在这么多桌台中找到自己本轮比赛所在位置的小选手们。
其中，最活跃的当属距离前门最近的U8组。
比陈思依她们矮着一大截的小朋友们在这个新奇的场地里兴奋极了。
这些不到八岁的小宝贝们在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长桌前很快就找到了各自的乐趣：
一部分选手和身旁头一次见面的小伙伴们聊着天；另一部分找到自己的队友、打打闹闹起来；还有几个干脆挤在人群中互相追逐，身后还跟着一个试图逮住这群熊孩子们的可怜裁判员。
“行了，”在乌泱泱的会场内，何兵回头扯着嗓子对队员们喊道，“大家按照昨晚看到的对阵表，各自去找比赛的位置吧！别忘了比完赛后，去一楼的休息区集合！祝大家比赛顺利！”
当思依被魏薇拽着，在浅蓝色指示牌所在的区域内绕了好几圈以后，两人总算找到了自己第一局比赛所在的22台与37台。
陈小姑娘坐在棋盘前，调整了一下头顶的小白帽，静静等待自己的对手入座。
她闭眼靠在椅背上，默想着昨晚准备的开局。
许是因为场地内人太多，选手彼此之间距离也并不大，空气有些闷热。
没过多久，她之前被魏薇用冰凉的手碰过的后脖颈那一块变得汗涔涔的。
思依用手腕草草蹭了一下，长吐出一口气。
“果然，还是会紧张啊…”
调整心态的这几个月都没上赛场正式比过赛，现在总算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战场、又一次以选手的身份坐在棋盘的一侧，陈思依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亢奋劲儿。
不过这场比赛显然不会轻松。
虽然本次全国选拔赛中，有许多选手都是达到报名资格的业余选手，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就能在16岁女子组中毫不费力地脱颖而出；
同时，只有每组的第一、二名可以出线。
所以如果真的想要争取到代表国家出赛的名额，那就必须要在83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同组选手中拿到前两名的成绩。
这就意味着，九盘棋中的任何一个失误，都有可能会葬送自己的出线机会。
思依往嘴里塞了一块荔枝软糖。
糖果甜腻的荔枝香气盈满整个口腔，似乎想要通过味蕾、将这种令人感到幸福的味道传达给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算了，多想无益。”
任何情况下，似乎都能因为吃东西而心情变好的陈思依拿起记录纸，郑重地写下了自己与对手的名字。
无论怎样，趁着这次比赛，正好看看自己几个月来的棋力到底有没有提升——
“放马过来吧！”
-
前三轮比赛很顺利地结束了，赛程来到第二个比赛日的下午。
“小苗队”的选手们毕竟是职业棋手，他们的训练量与赛场经验让他们在面对绝大多数业余棋手时都能成功取得比赛的胜利；
同时，瑞士制的赛制特点决定了，在比赛的前几轮中，职业棋手们遇到业余棋手的概率更大。
所以在三盘棋过后，“小苗队”大多数队员都拿到了三轮全胜的战绩，其中包括“四带二”的五名小棋手。
于是，同在U16公开组、同样积三分的李辰星和薛子浩——
在第四轮棋遇上了。
……
陈思依到了赛场以后，一放下自己的笔和水杯，就拉着旁边桌的魏薇直奔隔壁U16公开组的区域。
她们沿着桌子向前找李辰星他们比赛的桌台，嘴里不停念叨着最外侧的台次号码：
“49台、45台、41台…那边是21台…”
魏薇美人眼尖，顺着21台的方向看到了坐在左前方的李辰星的后脑勺，“那里！那里！”女孩们侧身挤过人堆，来到了第九桌台跟前。
“你俩怎么过来了？”薛子浩抬头看到了两个满脸看好戏的样子的姑娘。
“那还用说么？我们当然是过来押注了！”一边说着，陈思依用手肘怼了怼自家室友，“薇薇，你猜谁赢？”
“赌注是什么？”
“嗯…老李请赢的人吃饭，薛猴儿请输的人吃饭。”
李辰星抿了抿嘴，用看憨憨的眼神看向陈思依…
薛子浩则是跳了脚，“凭什么啊？！为什么我请输的人？要请也是让我来请赢的人！”
李辰星再次用看憨憨的眼神看向薛子浩…
魏薇伸手支着下巴作思考状，半晌，回复道：
“不过真的很难说诶…他俩昨天晚上没下完的那盘棋还是均势呢…”
薛子浩撇嘴，“那不一定，我觉得我小优。”
“你确定？你的f兵很危险的。”李辰星幽幽接了一句。
“啧啧。”陈思依抱臂，“那是谁来着？每次面对老李的防守总会掉链子。”
“陈思依！你别在旁边站着说话不腰疼！何况我现在已经进化了，不怕他那一套。”
李辰星面色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确实，我室友水平进步不少。可惜…”他话锋一转，“…还是赢不过我。”
“嘿！老李，看给你狂的！待会你输棋以后，可别又像以前一样把自己闷在屋里狂做数学题！”
“那也好过像你一样钻进被窝一动不动。”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还没在棋盘上开战，倒先打起了嘴仗。
而前排围观的吃瓜群众陈某人和魏某人眼睛都亮起来了。
陈思依像个兢兢业业的砍柴人，生怕柴不够、火烧得不够旺盛。
她叉着双手兴奋说道：
“再多揭点老底！我们喜欢听！！”
“走！开！”/“不！说！”
得。
“不愧是室友，比我和薇薇还有默契呢。”小姑娘耸耸肩，小声抱怨一句。
魏薇掏出兜里的油笔，用敲木鱼的动作给9台二人的脑壳一边来了一下。
“吓唬谁呢，动静小点。”
语毕，美人拽着小室友往回走，“行了，我们回去吧。这两个人的对话太没有营养了。”
思依踉跄了一下，小跑两步跟上，还不忘回头对214的两个人喊了一句：
“好好比啊！别忘了请客！”
……
在男棋手居多的区域中格外突出的两道女声渐渐远去。
薛子浩一直藏在桌子下的右手抬了起来，手中握着的是一包干脆面。
“呼~幸好我藏得及时。不然估计得被陈思依那货抢个干净。”
庆幸着，他往嘴里扔了一块面饼，又将包装袋的开口冲向对面的室友。
“来一块？”
“你们是批发了一堆么？”李辰星接过来，“昨天看毕安写作业的时候也在吃干脆面。”
“唔，谁知道呢？”薛子浩一脸不在乎的样子，用左手将自己一侧的兵摆正在格子中央，“不过说好了，咱们今天各凭本事。”
李辰星因为突然转折的话题愣了一下，接着浅浅一笑，“当然，各凭本事。难不成你还想让我给你放放水？”
薛二哈笑着在桌底踢了对面一脚，继续问道：
“想好走什么开局了么？”
“王兵吧。”李辰星十分坦诚。
“嚯！老李你还真跟我说啊！”
“说了也不会怎样吧。咱俩的棋路早就互相摸透了。”
“倒也是…那我就走西西里吧。”
“你确定？西西里可是我的招牌。”
“我也不弱，好吧！不过咱俩这样互相透露开局，算不算是作弊啊？”
“作弊也没啥。反正你赢不了我。”
“笑死了。走着瞧！”
“行。”
两人不谋而合，同时静了一刻。
薛子浩吃完最后几根干脆面，慢条斯理地把手指用湿巾仔细擦了一遍，然后将食指搭在e8黑王的十字架上。
“喂，有信心吗？”
“什么？”
“一起出线。”薛子浩露出了他在棋盘前独有的认真表情。
“小看谁呢？我可是奔着冠军来的。”李辰星露出了他在棋盘前独有的狂妄表情。
“巧了，我也是。”
目光交汇——
二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意气风发的模样，也看到了对方与自己一样的、对于国际象棋的执着。
赛场仍是喧闹不已，前后过道里的人们来来往往。
两个半大的男孩坐在其间。
相视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国象小知识】
-许多赛事中都包括“公开组”与“女子组”。“公开组”就是不分男女、所有人都可以参加的组别。
-本次比赛年龄组从U8到U18共六个组；每个组内分成公开组与女子组。所以一共12个组别。
-我国很多女子国际象棋棋手都曾在公开组中与男棋手们较量、并取得不俗的成绩。
【碎碎念】
-好想集齐12种颜色的参赛证召唤神龙啊！感觉一定很酷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