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镇，林原清居然失眠了。去市里上班的半个月里，兴许是体力过盛的原因，所以沾枕头就睡，有时候早上还得陈暮野敲门。可是刚回小镇，就又睡不着了。
周成冬今天晚上打通宵，周羽阳干脆去了他的房间睡。
林原清翻来覆去半天，猛地坐起来。他好像听到了敲门声，他看看时间，凌晨一点半。楼下安静得很。
没过一会儿，又传来两声敲门。确实有人在敲门。
林原清忙穿鞋，下楼开门，他以为是周成冬忘带钥匙了，可是当他拉上卷闸门，借着月光看清楚那个人是谁时，吓了一跳。
“能进去吗？”陈暮野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原清忙让到一边。
陈暮野走进来，径直去了楼上。他呆呆地看着陈暮野的背影，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等他关门上去，陈暮野正站在桌前翻看他睡前看的书。
“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林原清把椅子推过去。
陈暮野嗯了一声：“你喜欢看尼采的作品？”
“啊。我随便翻——”林原清走到桌前，便看到了陈暮野的脸，十分愕然，“你的脸……”
陈暮野满脸都是伤。有一只眼睛几乎血肿，嘴角还有血迹。林原清这才注意到，一向爱干净的陈暮野，喜欢穿白T的陈暮野，身上也全是泥。
“你……谁打的！”
“没谁。”陈暮野揉揉脸颊那边的青块，若无其事地问道，“有地方让洗个澡吗？”
“有。”林原清打开衣柜，翻出一套上次逛街才买的长袖睡衣，本来打算明天洗的，“就是没洗……”
“新的不穿。你有旧的吗？”
林原清只好拿出以前穿的球衣球裤。陈暮野接过衣服，进了浴室。
林原清呆了半响，之后才反应过来去楼下的小房间找药箱，就着小房间的灯光翻出了好些能用上的药和消毒水。回到楼上时，陈暮野已经洗完澡了，躺在了床上。
“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林原清将药箱放在旁边桌子上，拧开药水瓶。
陈暮野没有拒绝，配合地任由林原清给自己清洗伤口。
“你的眼睛要不要去医院看下？肿得太厉害了。”林原清看着那双青肿的左眼。
“没事。明天会好点。”
“明天不会好点的。这肿得太厉害了。”
陈暮野沉默了半响，才说道：“今晚能不能让我在这儿住一晚？”
“好。我去找周羽阳拿被子。”
但是却被陈暮野一把拉住了手，陈暮野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不用。挤挤吧。”陈暮野松开他的手，他看起来十分疲惫，不想说一个字。
林原清点点头，拿了毯子盖在他的腹部。
陈暮野看起来像是一下睡着了。林原清不知道他是不是装睡。
到了两点多，周成冬回来了，回来就敲了林原清的门。林原清才刚躺在陈暮野的身边，迷迷糊糊要睡就被吵醒了，他忙起来打开门。
周成冬朝里看了看：“陈暮野那小子在这？”
林原清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侧身对着里面躺着，应该是熟睡了。
他走出去，顺手拉上门，想解释：“叔，他……”
“你好好看着他，别让他出去。”
林原清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叔，出什么事了？他脸上都是伤……”
周成冬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他姥姥送到医院去了。”
“……”
林原清脸色微变，转身就要进门叫醒陈暮野，被周成冬一把拦住。
“让他睡一下，天亮再告诉了他这件事。让他赶紧去医院。”
“不行。现在就让他去医院。”林原清说。
“你这孩子，天亮去也一样，他现在就不能去医院……”
“万一……万一姥姥……”林原清心里十分不好受。
门被拉开了，陈暮野已经换好了来时的衣服。
“叔，可不可以借一下你的摩托车。”
“啊……可以可以。”周成冬掏出钥匙，看了一眼林原清，“你和他一起去。有什么事，你拦着点。”
林原清点点头，跟着陈暮野下楼。
到了医院，林原清才懂周成冬的话，为什么让他拦着点。陈暮野来时一路上一个字都没有说，摩托车开得飞快，很快就到了镇医院，却又得知老人情况不好，连夜送往了A市医院。
陈暮野又头也不回地冲出来，刚骑上摩托车就被林原清一把拉住：”你疯了！这么晚你怎么骑摩托车去！”
“没事。以前也骑过。你和你叔说一下。明天还车。”
到现在陈暮野都十分平静，且平静得过份。他说的话十分机械，没有任何情感。正因为这样，林原清才知道，有什么事会发生。
林原清果断地一把拉住他：“陈暮野，你不能骑。”
陈暮野推开他的手，声音尽量温和：“我有很重要的事，林原清，你乖一点。”
林原清拿过他手上的头盔，戴上：“我送你去。”
陈暮野终于看他一眼，有讶异，没说话。
林原清跨坐在车上，看着他：“上来。”
后来很多年，林原清都无比庆幸那时候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原本开车就要一个多小时，骑摩托车至少需要两小时。林原清一点也不敢耽搁，将车子加满油，驶入夜色中。
林原清车也会开，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他比同龄孩子要高大些，经常跟着父亲出门，有时候出差父亲也会带着他。他最喜欢父亲那辆吉普车，也是那年暑假，父亲教他在安全地段开车。考驾照无非是早晚的事情。摩托车是之前表哥来他家玩的时候，教过他，但是母亲不允许他骑。
周成冬这辆摩托车虽然旧，但是却非常有劲，速度能跑得起来，骑得也顺手。
堪堪两个小时，到了医院。
陈暮野连头盔都没取便冲进医院。
林原清将车子停好地方，锁好才跟过去。他刚找到急救室便听到了一声悲怆的哭声。
“妈！”
林原清呆呆地站在走廊尽头。陈暮野就在他前方不远，面前是一个年尽五十的男人伏在盖了白布的人身上失声痛哭。
下一秒，他抬头看到了陈暮野，那样的目光，谈不上冷漠，却比冷漠更伤人。
“你满意了？陈暮野，你满意了？”
陈暮野的目光一直胶着在姥姥那里，听到那人说话，才慢慢将目光移到面前的男人身上。
那样的目光，空洞无光。
林原清疾步朝陈暮野跑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快点陈暮野身边去，阻止他做一些事。
但是下一秒，那个男人就朝陈暮野冲过来，一拳砸向他的脸颊。陈暮野的脑袋偏向一边，身子晃了晃，他连退两步，但是他站住了。
男人的拳头下一秒又跟上。
这一次，拳头没能落到陈暮野的脸上，陈暮野握住了那只拳头。
“你……”
“你以后再也碰不到我一根指头了。”陈暮野说，“陈在君。”
“你……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因为你的任性，姥姥才会发病！”陈在君毫无风度可言，揪着陈暮野的衣领，“就算你恨及了我们陈家，姥姥也好歹也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恩将仇报，你于心何忍！！！”
“呵。”
陈暮野忽然笑了，但仅一瞬间，便闭上嘴巴。
“你！”
林原清拦在了陈暮野面前，试图安抚：“叔叔，你……你先不要生气……你让暮野看一看姥姥……”
陈暮野忽然看向他，目光沉沉。
陈在君怒道：“他有什么资格看！”
“有资格的！姥姥最疼他，如果你不让他看一看，姥姥怎么安心……”
也许是还顾及面子，也许是林原清的话打动了陈在君一点点。林原清拉着陈暮野过去，他也没有再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