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终于从乌云坠落，收拾院子的苏启明正好不用浇水了，进屋去找年承旭。
“走，进卧室去，我得写作业了。”
年承旭从沙发上趴起来跟上，又听苏启明说：“等我这周把欺负你的人抡一遍，周末带你去买文具和书，下周你和我一起写作业，这周你就先画画。”
苏启明取出新买的美术本和油画棒摆在书桌上，拉开两张铺着坐垫的椅子，继续说：“明天放学咱俩先去买几只鸡和鸭，周末我去绑头猪回来。你有没有想养的东西？”
年承旭想了想，摇摇头。
他想养只狗。
可是他没有钱去养只狗。
苏启明坐在年承旭旁边，拿起书包掏作业，又说：“你不一定要坐在这画画，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就是见不得你坐在外边等我，想着还不如让你进来呆着。”
年承旭点了点头。看苏启明拿起笔，就也跟着趴在桌上，开始画画。
事实证明傻子真的没什么烦恼。苏启明写完一张卷子转头时，年承旭已经面向他趴着睡着了。
突然感觉痒痒的。
也不知道是心里痒痒还是手痒痒。苏启明回头换作业铺好，粗长的手指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苏启明又转头瞅了一眼年承旭的睡脸。他朝白净的脸庞移出几厘米的手指被收回来，拿起笔继续写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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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学校里，苏启明继续打听欺负年承旭的人。
可事实证明，苏启明问过的那些人加在一起都没陈争一个人知道的多。光说把年承旭扔进游泳池这一件事，除了陈争以外，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温昃干的。
于是到了放学，可怜的高一男生陈争再次被一座山堵在教室门口。
陈争警惕地左右张望学校后门的环境。确定四下除了被苏启明指挥到树荫底下坐着喝牛奶的年承旭以外无人，这才对苏启明开口道：“其他欺负年承旭的人倒是没那么得有针对性。”
苏启明听不懂，浓眉蹙着，问：“针对性？”
陈争直到现在还忘不掉那种“这个人会弄死我”的感觉，干脆眼睛看着年承旭，说：“其他人欺负年承旭就是欺负啊，可是温昃欺负年承旭好像都是盯着他的长头发……啊也不对，也可能是年承旭的脸，皮肤，身材……太多了啊。”
苏启明愣了下，一把揪住陈争的领子。可是碍于年承旭，只能低吼着问：“什么脸皮肤身材，什么意思？”
陈争连忙诶哟，抓住自己的领子：“你先放开，我校服被扯坏了我妈得骂死我。”
“啧！”
苏启明松了手，扭头看了看年承旭。乖乖地坐在那看着他俩，捧着牛奶在慢慢吸，大眼睛眨巴着，依旧能从眼底寻到满天星光。
苏启明回过头，两只大手抬起来一一
把陈争的领子往整齐得拍了拍。
“……”
陈争莫名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一下退出几步远，又发现这距离不适合悄声交谈，只能缩着脖子回去，老老实实开口道：“其他人欺负年承旭多半就是欺负，没什么原因，硬要说的话就‘傻子’？‘哑巴’？要么就是年承旭没钱或者没家呗。但是温昃不一样啊。”
陈争扫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继续说：“我觉得温昃欺负年承旭是因为他像女生，你看看啊，年承旭头发长吧？长得漂亮吧？皮肤白吧？身材……太瘦了，应该不是身材，反正年承旭哪一点拎出来都能跟女生比比。温昃欺负年承旭的方法也跟别人不一样，不是什么拳打脚踢，就连往游泳池扔都是亲手抱着扔，扔之前还先把衣服扒了，然后捞出来再亲手给年承旭穿上，这怎么想都是怕年承旭冻着啊，所以我就想不通他干嘛欺负年承旭。”
陈争挠了挠头，寻思了一会儿，又说：“哦，对了，温昃倒是打过年承旭一回，那应该是他第一次欺负年承旭。年承旭那天肿着半张脸，说是温昃要亲他，他扇了人一巴掌，这才没亲上，但是也挨了温昃一巴掌。”
苏启明愣了下。他突然觉得年承旭好像没那么傻。但还是忍不住骂道：“妈的。”
“干嘛啊？我还没说完呢一一”
陈争连忙欸欸欸地拽住转身就往前冲的大块头，试图用他16岁的年纪理性分析：“我跟你说，他把年承旭往水里扔应该是想让年承旭害怕，他应该不是专门要欺负年承旭，不然一开始年承旭哪还能有机会扇人，不是有个词叫强吻吗？”
陈争为了表现得生动形象，特意对苏启明撅了撅嘴。
苏启明顿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流在体内呼啸而过，带起一身鸡皮疙瘩。
苏启明还没作出反应，嘴唇上就覆盖了一层冰凉的触感一一
年承旭捂他嘴的手，白得晃眼。
年承旭仰着头看苏启明，大眼睛一眨不眨。
过了几秒，年承旭另一只手里的牛奶被一口叼在嘴里，也伸上去，一起捂着苏启明的嘴。
苏启明怔愣地垂下脑袋，看着这张叼着牛奶，面无表情的脸一一
还从未有这样一个瞬间，让他觉得年承旭如此强势过。
这样的年承旭居然是个傻子。
陈争凑到两人旁边，鉴定文物般来回瞅着，扶了下眼镜，说：“你干嘛呢？我在跟他说话，你捂住他的嘴怎么说啊？”
年承旭扭头看他。
年承旭静止了一会儿，叼着牛奶点了点头，松开手，转身走回去坐着继续喝牛奶。
“今晚把欺负年承旭的名单写一份，明天交给我。”
苏启明指着陈争说完，转身两三步走过去，牵起年承旭的手：“走，骑车回家。”
这是苏启明第一次主动牵年承旭的手。或许因为这样，年承旭静止了一会儿，才回握住苏启明的手站起身。
陈争在后边使劲叫唤。苏启明不理会，骑上自行车，等年承旭坐好抱住自己，忽地笑了起来。
年承旭：“为什么笑。”
“啊？”
苏启明笑着回头看了年承旭一眼，笑得更开怀了，一脚蹬起脚踏板穿进风里一一
“开心就要笑。”
短暂的无声。年承旭突然出声：“苏启明。”
“怎么了？”
年承旭没回答。
苏启明浓眉皱了皱，停下自行车。
年承旭从苏启明背上趴起来，双手拨了拨长发，说：“你的小弟。”
“……啊？”
年承旭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当。”
苏启明懵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愣住了：“为……那……”
为什么？那怎么办？
可苏启明愣得连话都说不全。
那些话虽然是小时候说的，但苏启明确确实实当真。此刻被提起，他才发现年承旭当初说的是“我永远是你的小弟”，并不是“我永远是你的”。现在连小弟都不想当了，那就更没有永远了。
不得不承认，不开心，失落，难受得要命。
年承旭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在观察表情。
苏启明扭过头错开，旋即忙得重新抓好车把手，双脚被潜意识带动着，蹬上脚踏板快速往前骑。
并没有目的地，只是在逃。可明明年承旭还抱着他，坐在他的身后。
一路到了小院，苏启明的手被人一下握住。
苏启明勉强回神，恍惚地停下往屋里冲的脚步。
年承旭低头看着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他伸出另一只手裹住苏启明的手背，仰起头看着苏启明，说：“小弟很多。”
苏启明听不懂，浓眉不自觉地蹙得更紧：“什么？”
年承旭重新低下头，两只手揉捏着苏启明的大手，说：“你的小弟。”
苏启明愣了下，猛地回头看年承旭。
“你当小弟。”年承旭想了想，又说，“我当老大。老大只有、有一个。我也不会……收别的小、小弟，我只要你、你一个小……弟。”
句子长了，年承旭就控制不住地结巴起来。
但年承旭不为所动，用支离破碎的语句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末了，他重新仰起头看着苏启明，说：“好不好。”
……
这一夜，苏启明经历了每个少年人都会经历的第一回。但完全称不上是春/梦。
梦里回到了小时候的情景，年承旭却是如今长发的年承旭，但还是那样又白又漂亮，亲亲他的额头，说：“我永远是你的老大。”
“苏启明。”
苏启明被摇得一下睁开眼睛一一
只见年承旭扭头朝另一边看了一眼，随即回头看着他，说：“湿了。”
苏启明呆了下，登时觉得这个场景无比熟悉。
苏启明不由地屏住一口气看过去。
目光落定的这一刻，苏启明狗狗眼里尚存的睡意全无，干燥起皮的双唇大喊“我一一操！”，被湿汗浸透的身体一个鲤鱼打挺到床下，双手一把捂住湿漉漉的裆。
“没关系。”
闻言，苏启明本就瞪圆的狗狗眼愣愣地看过去：“……啊？”
年承旭摸了摸他睡过的那片床，看上去像是不理解为什么尿床了却是干的。
但年承旭还是重新回头看着苏启明，说：“我不会笑……话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