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肃，累累青翠，何群玉一只手臂忽而蓄力，身子甩向一侧的粗壮树干上，稳稳站立。

风吹鼓了他色调温柔的休闲上衣，长发在狂风中飞舞。

但他并未就此等待救援，而是只身入险境，矫健地大腿一蹬又翻越了几株青树。

何群玉半只身子悬挂于粗粝的树干上，烦躁拨开挡视线叶幕，向何白白伸出手，眼底盛满了何白白不曾见过的美丽星河：“白白，抓紧我，我救你上来。”

他淡褐色的瞳孔微微颤抖，微红的眼角让这位成熟的男子看着像一只困兽，一丝不苟的墨发也被树枝挑乱了。

何白白瑟瑟发抖地抱着救命的树枝，它背后的翅膀被大树如丝条般的果实缠住，无法展开。

何白白低头看一眼地下万丈深渊，又抬头，渴望的目光凝滞于何群玉的大掌上。

这只大掌曾经轻柔地抚摸过它的头，喂给它史上最美味的食物，会在它恐惧到睡不着的时候，轻柔体贴地帮它揉着小肚皮。

可也是这只手，束缚了它的一切，剥夺了它化形的权利。大掌每转动一份，它的心便紧跟着恐惧地惊颤一下，犹如惊涛巨浪中的浮舟，一切不由它所掌控。

何白白别过脸去，耳根气红了：“……我不要。”

它好不容易从“巫师”手里逃出来，它才不要再被“巫师”抓回盒子般的牢笼里，虽然每日都能得到“巫师”细心的照料，可，“巫师”终有一天会吃了它的。

何群玉眼底酝酿着浓郁的情绪，却无处倾泻，他伸出的手指不自觉勾起。

忽然，树枝咔嚓一声断裂。

何白白懵懵地望着逐渐远去的何群玉，狂风在它耳畔呼啸，它的毛发被吹得凌乱，心却宽了几分。

它终于……自由了吗？

何白白双腿一蹬空气，抓住旁边的树，山石从他身旁滚落，坠入山崖之下汹涌拍打驳岸的河水，激起千层浪。

“何白白！”随之往下跳的何群玉见状也扯住何白白上方的一根主枝，悬挂于半空中。他凝视着久违的面庞，略有点呆滞，忽而手足无措地不知该看何处。

下方，抓住枝干的手臂透白如玉，少年如瀑长发披肩而落，堪堪遮住饱满圆润的臀部，风轻轻一掀便春光外泄。少年仰头望着他，朱红薄唇翕动。

何群玉一激动，差点松开握住树干的手。

少年笑得花枝招展，即便他被吊着的模样很狼狈。

阳光洒在少年优美的曲线上，圣洁美好仿若天神降临，何群玉挪不看眼。

少年被何群玉盯得又害怕了起来，方才坠落山崖之时，“巫师”戴在他脖子上的锁灵链被树枝给勾走了，他才得以化作高级形态。何群玉如今见到他化形的样子了，也不知会不会又给他套一只更牢固的锁灵链？

少年等待着“巫师”的审判，偷窥“巫师”面上的表情。

可上方的何群玉就好似被定住了一般，凝望着他，良久不曾说话，眉宇间还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愁。

不知过了多久，何群玉思绪纷乱，却坚定地伸出手去：“白白，你把手给我，好不好？”

男人暗哑的嗓音中竟带着乞求。

这回换何白白呆住了，“巫师”实力如此强大，无论想吃什么肯定都能猎捕的到，为何……要放下身段，只为吃他这块不肥也不精的肉？

何白白心里忽然痒痒的，朱唇咬了口白玉般的手指，指尖转瞬溢出鲜血。

唔，味道一般般，“巫师”的品味真差。

*

白白果真不愿再理他，宁愿坠入山崖，也不肯接受他的帮助。

一股寒意流淌至四肢百骸，风在此刻静了，墨发贴着他修长的脖颈似是在安慰这位失了心的男人。何群玉褐色的瞳孔渐渐深邃，伸出的手臂生理性地发麻。

何白白仰视他，警惕的目光毫不掩饰。

何群玉喉结滚动，艰涩道：“白白，信我一次，好吗？”

何群玉阖眸，藏匿了眼底数不尽的哀伤：“我不是一个好伴侣，我也经常惹你生气，也会做许多你不喜欢的事情，将你的悲欢喜乐至置于脑后。我知道，如果我说这是因为我想对你好，太自私了，因为我在做自以为对你好的事情之前，从未询问过你的想法，也不该让你为之感恩。

何白白……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失诺了，我没能保护好你。

我没能……带你回家。”

何群玉知道如今的何白白听不懂，那位愿与他共享家的小恩人再也无法听见他的道歉。

他原先始终自我欺骗，不肯承认。可当再一次见到那双澄澈的眸子，他知道，有些事并不是他不承认便不存在。

他好像幸运地找回了何白白。

他早已永远失去了他的何白白。

那一夜月色之下，他说，他会带何白白回家，一定会带他去到他的世界时，何白白是不是就已经知道这是注定完不成的诺言。

何群玉食言了，他没能带他的小恩人回家，往后永远，都不可能了。

借着阳光明媚，山风轻盈，何群玉最美的情话送不进故人的耳畔。

一颗种子却从腐朽的树干里发出新芽。

丛林中又一次新生的野兽懵懂地望着何群玉，不知为何，竟沉浸于这一滩纷乱的柔水中，就好像，在某一刻时空错乱，他又一次成了他。

何群玉却并未看见何白白错乱迷离的神情，他阖眸，伸出手：“但是，白白，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再信一次，我这孤行己见的逆臣。

何群玉伸出的手许久没有收回。

一个倔强的死孩子。

却再一次被信任。

何群玉惊喜地望着塞满手心的柔夷，以及柔夷之后，那双闪烁微光的眼眸。

何白白轻轻一笑，却比那日的艳阳还要璀璨：“好啊，我信你的。”

何群玉纵身一跃，将何白白紧紧箍在怀中，身后黑色的双翼乍然展开。何白白耳廓贴在何群玉的胸膛上，听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

山崖之上，勤劳的张然已经堆好了两个土包，他臀部一提，把土堆给踩实了。张然一揩脸上的眼泪，佝偻着坐在土堆前：“你我二人兄弟一场，儿时……唉，虽然你抢了班花嘴里的棒棒糖就塞我手里，骗老师说是你要检举揭发我抢别人糖，从此我在老师眼里身败名裂，你，你也得到了两只棒棒糖，并同我分享……”

“从小到大，你面上温良背地奸诈，确实不是个好人。”

张然擦两下眼泪：“但从小我脑子不好使，你就经常防着别人伤害我，把我伪装成十恶不赦之徒，街头小混混见我都绕着走。不论怎么说，我俩兄弟情义深厚，你穿越后，兄弟我也辗转难眠。”

“那谁成想，我们兄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又在异世相遇，满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你就殉情了。”

张然戚戚然在笑面石像脚下捡了几只树枝，在冢前各插三支：“是兄弟错怪你了，你何群玉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即使嫂子长得如此寒颤，你也愿与其死而同穴。放心，兄弟定会将你的事迹广而告之，让世人皆记住这段浪子佳兽的爱情故事！”

张然跪下：“兄弟！嫂子！你们走好！”

“张然……地狱好冷……你可以帮我送条被子来吗~”

张然点头如小鸡嘬米：“兄弟！我这就替你跟嫂子去床被子来，你们九泉之下……也好同床共枕眠……呜呜呜……”

“张然~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想……我想要床暖和的被子，你嫂子怕冷~”

张然泪如雨下：“我可怜的兄弟和嫂子啊，弟兄我这就回去给你们抱床新婚被来，让你们在九泉之下也红红火火的！”

“不用~红被子~不就在你身上吗~”

“什么？”张然呆住，他身上哪里有被子？

覆着寒冰的手眷念地抚摸张然温热的皮囊：“把你的皮剥下来~不就是又暖又红的被子吗~”

“啊啊啊啊啊——！！！”

*

张然气愤地一屁股坐在何群玉的“坟堆”上，双眼眯起，在何群玉与何白白面上一扫。他两队岔开，恨恨道：“好啊何群玉，你狼心狗肺！你背信弃义！你始乱终弃！你！”

何群玉一掌拍开张然指责的手，没好气道：“我什么我？”

何群玉怀里搂着为娇柔绝色的美人，美人紧裹着一件风衣，风衣之下润白如玉的双腿瑟缩在一起，一看便知风衣里头是真空的春色。美人无辜地从何群玉怀里探出两双清澈的美目，斜了张然一眼，不明所以。

何白白听不懂张然说的蓝星话，只能听出其语气略带攻击性。何白白受到威胁，呲了下牙。

张然被何白白的野性吓了一跳，语气也不经软了点：“我还当你与嫂子是真情，没想到你有了新欢就忘旧人，嫂子如今生死未卜，你确，你！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都说了何白白是兽人。”何群玉翻了个白眼，捡起地上的枪，又轻柔地牵起何白白温热的小手：“我何群玉，永世不会抛弃何白白。”他看向他的目光，仿若仰望着天地间最璀璨的明珠，爱之，珍之。

张然默默的望着兄弟远去的背影，缓缓点头。何群玉自我欺骗，又更严重了。

等会了现代，一定要给兄弟找个最好的精神病医生！

*

一个小女孩双手抱胸，警惕地四下张望。她的指尖还残留着野兽的血肉，她是害怕危险的，同时她也是丛林里的危险。

不知走了多久，她本就白皙的小脸，煞白的有些病态，只是面上沉着冷静的表情让她看起来仿若夜里巡逻的无常。

她知道，没有食物补充能量的话，她可能在面对下一波野兽时，连兽形都无法化出。可她不敢随意乱吃丛林里的果子，只能尽快寻找到一处野兽稀少的幽静僻壤，保证安全。

她冻红的手塞进口袋里，紧攥着一张照片。

照片背面写着名字——易知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