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般密集的沉重擂鼓声响彻天际。

城墙边一早就挤满了前来送军的百姓，此时正和着鼓声一同振臂高呼。

城墙下方齐整地列着一排排士兵，方阵绵延甚远，其中的每一个士兵都形容肃穆、神色冷峻，手中捧着一碗酒，高举向城墙之上的国君。

队列之首，云照北作为振国定边的大将军立在此处，向上方自己的胞妹微微一笑，随后率先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身后的士兵也纷纷效仿，一时间空旷的地方尽是豪迈的饮酒之声，酣畅恣意又暗含着另一层深隐的决心。

云照霜自上而下俯视着这一切，身后国君规格的黑色长袍曳于地面，手中同样执着一杯酒。

她颔首，将手中酒杯高高举起，在一片炙热的目光里仰头饮下杯中烈酒，再将空杯翻向地面，示意自己已经饮完。

云照霜喜欢饮茶，其实不怎么喜欢饮酒。

这样烈的酒对她来说太过辛辣，喝下之后头脑都出现了短暂的麻痹，耳边只听得云照北一声令下，高头大马的嘶鸣和人的踏步声萦绕不绝。

云照霜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意，在城墙上如同又一轮旭日那般给下方的人们以鼓舞和寄托。这时候她笑得越好，未来沙场上就会有越多的士兵高喊着她的名字、视死如归地冲向灭亡。

她将视线落在队伍最前面的二哥身上。

云照北的身影已经变小到快看不见了，每一次前往边塞都也许是生离死别，可他从来也没有回过头再望一眼后方的妹妹，仿佛心中当真就这么无所畏惧似的。

可云照霜知道，二哥小时候很怕死，是云钟鼎鼓励才将爱好从诗书转为武术，起先时还总是不情不愿的。

等到最后一个士兵也走出城门，送军礼毕，云照霜这才转过身来，对侧后方始终保持沉默的叶如熏说：

“走吧。”

两个侍卫替她托起曳地的衣摆，叶如熏走在她身边，低声问道：“他们此去多久复返？”

“若是不出意外，大抵一年。”

叶如熏不说话了，云照霜想她大概也和自己一样，在这百姓欢呼、氛围激荡的情景中却不觉得高兴。

且不论云照北是她亲二哥，每一个将士都是冒着生死决断骑马出塞的，每一次送军换种说法也许就是送死，云照霜实在无法真心地笑出来。

身为国之君主，让自己的子民前去“送死”应当耻辱。云照霜希望有朝一日天下太平，自己的二哥、别人家的孩子再也不用前去那边关吃苦。

如此一来，想必今日逛都城也不会太开怀。

回宫的马车很快启程，然而鲜有人知道上面其实空无一人，本应坐在里面一同回宫的云照霜和叶如熏正躲在城墙边一间小厢房中，正准备易容出行。

叶如熏瞄见了云照霜的那一套衣服是浅亮的粉色，心中疑惑不已。

因为她还没有怎么见过着粉衣的男人，而国君平时的服饰基本全是深色。

她和采珠一起去了间空房换衣服。

这是安茗知让的，采珠还嘀咕了既是国君和妃子，换衣服为何要特地分开，虽然没干过什么，但好歹也在同一张榻上躺过……

难不成，是国君要避着不让看他不穿衣服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谁稀罕。

但叶如熏这才惊觉，云照霜应看过自己不穿衣服，但自己还没看过他不穿衣服。

……还是别看的好，真瘆人。

叶如熏换好了自己那一身绿裙子，和采珠一起走出来，才一转头，就直接愣在了原地。

眼、眼前这个娇俏的小娘子，该不会就是国君……？？？

……

云照霜也正皱着眉，昨晚没有提前试穿，眼下这衣服上身之后胸前有些太紧。可她明明已经束胸了。

安茗知还闹着非要给她梳辫子，她都这么大的人了梳什么丫头的辫子？

……可没想到安茗知的手艺还真不错，所谓的辫子其实精巧漂亮，梳着就梳着吧，再放下也麻烦。

云照霜偷偷借着墙上影子研究自己的辫子，听到后面脚步声时还以为是安茗知，放心地转身过来才发现原来是叶如熏。

霎时间，时间和空气仿佛一起凝固，两人，和叶如熏身后的采珠齐齐僵在了原地，唯一变化的就是云照霜脸上不断明显的羞红，眼中也逐渐蒙上一层湿漉漉的水雾，竟是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这、这是国君？易容的假面都挡不住的羞红脸蛋、刚刚从树上摘下的水灵蜜桃似的，得亏是没有人知道……

不然会以为他原本就是女子吧……

叶如熏自己都很少穿这么粉的裙子。

全身粉嫩也就算了，袖口、领口还都缀上了星点樱花图案，这一身看上去如同花仙子诞生，也衬得云照霜粉面更加娇俏。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这么一易容成女子，竟然出奇得漂亮……

“国君！”

安茗知雀跃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僵局，小太监一身黄裙正蹦跳着靠近云照霜，见她换完了衣服，很是高兴地赞美道：“哎呀，合适得很呀，国君哪怕换了这衣服也好看，真不愧是我们国君呢！”

“可、你怎么也……”

小太监低头看了看自己爱不释手的裙子，有点不好意思：“这不是，男子跟在女子身边伺候不合规矩，我只能也临时换成女装啦。”

依云照霜看，安茗知就是自己也想穿吧！

不过这头是她自己带起来的，她不好说什么。

只是现在这屋子里，四个女人终于都是以女装示人了。

仍被蒙在鼓里的叶如熏只觉得这主仆俩脑子有毛病，可她也不得不承认云照霜还是这样顺眼得多，如果他能天天这么穿，自己不会介意他每日跑到自己殿里去喝茶。

还会殷勤招待他多喝两杯呢。

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化作一句：“……走吧。”

眼神还是止不住往云照霜身上瞟，只是可惜他们两人走在后面说小话，偷看都不是很方便。

“国君穿着觉得还行吗？”

云照霜小小声：“胸前太紧。”

“都穿女装了，干脆把束胸拿掉……”

“想都别想。”

“好吧好吧，国君脸上这还是易容了对吧，跟您长得不太一样。”

“嗯。”

云照霜顿了一会儿，闷着声音说：“你这套衣服，像是十几年前安国公带着你来王府玩的时候会给你穿的……”

“国君你！我可喜欢得很呢！”

这两个人太久没穿女装，此时凑在后面说不完的话要讲，叶如熏本来拖着步子等他们说完，可等了半天发现实在是说不完，干脆将身子一转，板着脸问道：“我们去哪里？”

“噢噢噢！”安茗知赔着笑脸，“对不住啊叶妃，奴才有些太激动了，拉着国君说了太久。”

云照霜心中仍想着上午送军的情景，此时已经有了想去的地方，不过还是先问叶如熏：“你想去哪里？”

“我能出宫已经幸甚，哪里都无所谓，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那你跟着我走。”云照霜说，“我想去念和寺，路上可以到处看看，顺便解决午膳。”

没有异议。

“从现在起，这里没有什么国君妃子，称呼小心。”

四人便从厢房里出来，沿着大路往城中走。云照霜与叶如熏并排走着，任谁看都只会觉得是谁家的两个小姐带着丫头出来闲逛，决计不会往别处想。

都城是云国最为繁荣的地方，今日又是送军，大街小巷处处都热闹极了。不少商贩算准人们会前往城门处看送军，特地过来再回城的道路两旁摆好了摊子，此时正卖力吆喝。

云照霜从小都用最好的东西，对这些摊子上的玩意儿自然瞧不上眼。叶如熏亦是如此，但她们都饶有兴味地将摊上每一件东西看仔细。

再往前面走一段，散落的摊子变少，商铺多了起来。都城中心最靠近云朱殿的商铺最为高档，而前往念和寺就得经过那一带。

叶如熏对几家卖纸笔颜料的店铺表现出兴致，云照霜见状，主动邀请她进店看看。

这些东西自然没有宫里为叶妃配备的上乘，但胜在种类全、数量多，叶如熏看得竟有些入迷，挑选了好些颜色买下，最后都由安茗知拎着。

她看那些商品的时候，云照霜正好就能正大光明地看着她，酸涩也好甜蜜也罢，落在别人眼里，小姑娘之间盯着看又怎么了呢？只是关系好而已。

叶如熏抬起头时，正好与云照霜视线相撞。

云照霜不自觉扬起的嘴角马上就放下了，装作只是在等她挑完东西好赶紧走的样子，还画蛇添足似的加上一句：“就这些了？”

叶如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应该有那么一瞬间，她注意到了云照霜满目柔情、心绪荡漾的样子，可时间实在太短了，她有些不确定。

“嗯，走吧。”

一走出门，外面又是喧嚣一片。

不远处似乎有人正在吵架？采珠和安茗知都爱看吵架，四人走着走着就往那人堆里靠近，只听得两人正高声骂街，骂得又脏又难听，宫里可听不到这么精彩的内容。

叶如熏本还一切如常，可越听下去，脸色却越白了起来。

那吵架的两人中，有一人在高喊着：

“你敢骂老子？狗杂碎，老子告诉你，老子的爹可是国公，老子的妹妹正在宫里陪国君睡觉呢！你要是怕马上人头落地，现在就乖乖跪下给老子道歉，替老子把鞋舔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4-03-09 18:31:00~2024-03-10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者 20瓶；都行不归根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