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漆黑眼瞳里流露出毫无破绽的纯然，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他贴近的身体和手指很有些古怪。

厉谨觉得熟悉也陌生，熟悉的是他在别人眼里见过，陌生的是从商时勖眼里看见的。

厉谨险些把自己溺进去，也只惊诧了一瞬，估计是商时勖知道了阿诺那把子烂事，也不很意外，估计全船的人都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只希望不要闹大，闹到媒体那里去。

厉谨轻柔抓住商时勖的手指，他手指很长，像擅长弹钢琴的手又长又有力，淡淡笑着说：“你喜欢的话我给你买新的，算是我送你的小礼物，怎么样？”

厉谨的语气颇有些云淡风轻的亲切气息，商时勖的目光低垂在他脖子和领巾的间隙里，只能看见一点冰白的肌肤，看不见咬-痕。

总不能扒开他的衣领去看，厉谨笑盈盈的脸近在咫尺，商时勖是一点气也生不起来了。

商时勖收回身，威压的眉眼收敛了锐气，“那好吧。”

他还真要？不过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厉谨说话算数，前世没送过商时勖什么礼物，净是人家送他了，应当补上一份，也算尽尽心意。

商场内部出售男士领巾的店铺都价格高昂，厉谨要送他就不能送便宜货，把商时勖领到奢侈品店后，厉谨临时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看见商时勖面前摆了一排领巾。

店员选出了一条，厉谨走近了才听清，他和店员用意大利语交流，语气温和，像是在聊天。

他会意大利语吗？厉谨竟然一直不知道，他在意大利留学过，还是有相关的合作伙伴？也是，商时勖人虽难以接触，权势不小，有哪国的好友都不奇怪。

厉谨听不太懂意大利语，他意大利同学都被阿诺用m9赶走了。

其余的华国店员都没有靠近他们，这种高端定制手工店都有业绩跟着，这位意大利人应该是经理一类的，因此厉谨双手插兜站在一旁静静听鸟语，没有叫其他店员帮忙翻译。

经理看见厉谨，眼睛一亮，眼裂睁大：“Chi è questo gentiluomo?”（这位先生是您的什么人？）

商时勖淡定道：“Il mio amante。”（我的爱人。）

店员们纷纷愣在原地，表情相当精彩，意大利人很夸张地“oh”了一声，手势飞快像在打手语，他伸出鸭子嘴一样的手，热情洋溢地同厉谨握手，“bonjour！”

厉谨一头雾水，但非常礼貌地握手，“bonjour。”（你好）。

他就会这一句，这意大利人至于这么高兴？厉谨听说过一个笑话，两个意大利人街上相遇，一个问：“你怎么样？”，另一个回：“我还没死呢！”足以可见这帮血液里流淌着番茄酱的人天生就笑点低。

经理把手中黑白条纹的领巾递给厉谨，笑得眼睛眯起来，“Signore, il suo amante è molto adatto per questo！”（先生，你的爱人很适合这一条！）

厉谨茫然地望着他，“……什么？”

商时勖解释道：“他想让你帮我系上。”

……他说了那么一大串，翻译过来就这一点？

两侧站着的店员有的认出了厉谨，脸色红了起来，细细的声音说：“是的，厉先生。”

厉谨微微皱眉，好吧，但这个试戴的工作难道不该是店员的吗？

厉谨倒也是会系，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从经理手中接过领巾，他们俩身高只差几厘米，出双入对时极其惹眼，厉谨抬头，有种很怪异的被俯视感。

商时勖在盯着他看，磁性的嗓音说悄悄话似的，“那就劳烦厉先生帮帮忙了。”

厉谨眉心一抽，“客气。”

他把领巾展开了对折，把中线后领绕到商时勖后颈盖住脖子，前面打好了结，放到他喉结下方的领口里，商时勖的喉结轻轻滚动一下，恰好蹭到厉谨的指腹。

厉谨手指一顿，快速把手收回来，“好了，你去看看好不好看。”

厉谨给他打好的领结绅士儒雅，纯真丝面料的质感还残留着厉谨手指温凉的感觉，商时勖面向镜子看了看，目光与镜子里的厉谨双眼对上，低声说：“很漂亮。”

有的小店员低着头抿起嘴唇，看看镜子，看看厉谨，神秘兮兮地笑，“是很漂亮。”

经理显然是听得懂汉语，但出于某种店规仍然用意大利语交流，他赞叹的同时，一直在看厉谨，用很蹩脚的汉语问：“先生，您很热吗？”

厉谨一怔，他能说汉语？那在这装什么洋鬼子？

“我不热。”

经理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眼前的帅哥冷峻帅气，就是脑子不太好，耳根都通红了还说不热？

厉谨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耳根温度上升了，登时闭了眼，快速别过头，“……买完了吗？我去结账。”

“嗯，”商时勖在一旁竭力忍着，不笑得过分，声音微微荡漾着柔意，“选好了，就这一条吧。”

厉谨扫了眼柜台上摆放的样式，觉得都还不错，既然要送好礼，就要送大的，也懒得再让他一条一条试，对一名店员说：“我看他刚才还试过别的吧？麻烦都包起来，谢谢。”

店员乍一听他对自己说话还愣了一下，而后抿了下唇，连声说：“好，好的厉先生！”

商时勖望着他瘦高的秀丽背影，笑微微的，低声说：“厉先生还真是出名，大家都认得你，你这么大的手笔，是都要送我一个人吗？”

厉谨装作没听见，走到收银台掏出黑卡，在店员见卡眼开的热情包围中稀里糊涂刷出去快十万。

商时勖从身后靠近，嗓音悠悠响起，“真不好意思，让厉先生破费了。”

厉谨硬着头皮，脖子往前一梗，“不用，你喜欢就好。”

“喜欢。”

商时勖语气很低，“我很喜欢。”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厉谨后背噼里啪啦炸开火花，头皮发麻，拎着包装好的袋子转身就走，商时勖在后面抬着手指搁在鼻尖底下，低低哼笑了声。

厉谨后颈连着背部的一路都很敏感，这人没见过？笑个屁！

厉谨恼羞成怒，想回头让他闭嘴别笑了，谁知道经理一把拦住他，也是个见钱眼开的，虽说十万不多，但那是黑卡，而且是炙手可热的京圈大权贵厉谨厉先生！

经理冥思苦想应该说句什么好听的。

经理看了眼商时勖，有了主意，开朗的笑道，“Due signori，La tua relazione e' davvero buona！”（两位先生，你们感情真好！）

厉谨还得保持风度，“您能说汉语吗？”

经理从善如流道：“你们的——”

商时勖走过来打断他：“Sì ，Lui mi ama molto，Compra tutto per me。”（是的，他很爱我，什么都给我买。）

“wow！”经理深信不疑。

厉谨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商时勖从他手中接过购物袋，温和道：“他说你财大气粗，是个帅哥，还说羡慕我，能让厉先生为我花钱。”

厉谨怔了，一名店员紧跟着调侃：“男人在花钱的时候最帅。”

“两位先生的感情真好，您一定很喜欢他。”

等等，什么感情？喜什么欢？

厉谨混沌的大脑终于抓到了一点灵光，正要回辩这句话的真实性，就看见店员们短促的笑了一声，瞬间意识到这是被误会了！

厉谨眯了眯眼，脑子里飘过了无数句质疑，感觉商时勖会不会从中捣鬼？他冷冷抬头，却在看见商时勖的脸时，那些质疑全部消失不见。

商时勖嘴唇很薄，笑起来时微微抿起来，唇角翘起，是一个很沉着的弧度，在商场水晶灯的映照下，温柔地像三九天燃起的暖炉。

黑沉的眼波扫过来，安静的看着他，不像会撒谎。

厉谨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失了声，转身就要走。

商时勖跟在后面，“厉先生，难道我们感情不好吗？”

厉谨：“……好。”

商时勖又问：“那厉先生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吗？”

厉谨咬牙切齿，浅浅微笑：“喜欢。”

王八蛋，众目睽睽之下趁火打劫……刚才就不该给他花那么多钱！

商时勖得体道：“走吧，我们再去买别的，你送了我，我也得送你，这就叫礼尚往来。”

什么叫自讨苦吃？厉谨算是明白了，走在别人身边都不如走在商时勖身边如芒在背，原因很简单，商时勖比他高，对两个并肩走的高挑男人而言，厉谨扮演的角色非常吸引女生视线。

商时勖买衣服是速战速决型，给厉谨买衣服也是，厉谨试了几套，商时勖全都买了下来，让店里的配送员帮忙送到厉谨家。

“我公司那边忙，就先走了。”

厉谨花他的钱毫无负罪感，只想跟他告别，商时勖也不挽留，临分别前，商时勖叫住了他，“等一下。”

厉谨站住脚步，只看见商时勖把他的手机递过来，“这是我的社交账号，你扫我。”

厉谨只能扫，手机亮起，一秒通过好友申请，商时勖收起手机，朝他挥挥手，目送他下了电梯。

厉谨走后，他脸庞浸冰，目光是截然相反的滚烫。

嗡——厉谨看了眼手机，是商时勖的消息。

｛x：厉先生，谢谢你的礼物。｝

｛$：也谢谢你的。｝

｛x：下次见面时，可以穿那套蓝色西装吗？｝

厉谨：“……”还点上菜了？

｛$：好，在忙，等下聊。｝

｛x：你忙。｝

厉谨果断收起手机，他真的忙，他要给陆宁宁准备礼物。

挑选许久，厉谨苦于没有想法，走出商场在商业街上漫步，看见那些苏绣铺子，终于有了些想法。

然而天公不作美，他买好了绣品，一拐弯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俞沐南好像刚放学，也有可能是逃学，戴着包耳的游戏耳机，白色卫衣下面灰色的运动裤，泛黄的篮球鞋刷的干干净净，背着书包正低头摆弄手机。

他刚剪了头发，碎发清爽地盖着耳朵，刘海微遮住眉毛，路过的小姑娘全都在看他，这种年轻好身材的帅气男大学生正是时下最流行的男友款式。

厉谨仍然不确定养着他是对是错，跟养个兔儿爷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小情人。

俞沐南余光瞥他，脚步一顿，扭头看过来，一刹那就怔住了。

“厉叔叔？”

厉谨没躲，双手插兜，清冷冷地看着他，“小南。”

少年快步小跑过来，甫一靠近就把厉谨拉进小巷，一把抱住了他，“厉叔叔，我在大学办了走读，想每天都见到你，可是这么多天你都没回家，你怎么在这里？”

厉谨任他抱着，双手垂着，没有回抱，低头看了眼他的破鞋，皱眉头，“我没给你钱吗？一个月一万块，上大学学习不见长进，还穿的这么破破烂烂？”

俞沐南白净的俊脸微红，看着他沉稳温润的叔叔，“这都是你教我的。”

厉谨垂着眼，微微俯视他：“我教你穿破鞋？”

“你教我忆苦思甜，”俞沐南低声说，“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做。”

在厉家待了这么久，俞沐南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厉家的影子，行事作风像是厉家人，一看就知道是曹勉训诫出来的，简直是“厉沐南”了。

厉谨推不开他，只得说：“拿钱去买新的，别丢我的脸。还有，你找我有事？”

俞沐南早就意识到他的厉叔叔温润又狠辣，不自觉地流露出谨小慎微的情态来，很乖巧道：“我就是想叔叔了。”

厉谨真想把这段录下来给十年后的白眼狼俞沐南看，但还是抱着善念，没想折磨他，有心打磨他，淡淡笑着，“那你陪我去大嫂的生日宴吧，我带你见见厉家人，希望他们不会因为你爸爸背叛我爸爸而讨厌你，受得住吗？”

俞沐南还是环着他的腰，嘴唇贴在他耳垂附近，“受得住。”

少年低垂着眼，手指在厉谨的腰上搭着，眸子湿润，泛着淡淡的红，轻声说：“叔叔要我的命我都给，一点讨厌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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