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逃命？”姜见凌如临大敌，直接拆了根杠铃杆下来，做出干架的姿势，“谁敢欺负我妒舟姐？”

一船之恩，当涌泉相报。

她跟妒舟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二妖已经建立起了利斧难破的友谊。

原因无它，那日多亏有妒舟帮忙分散注意力，不然她的碰碰艇早就被桑岚没收了。

“倒也不是欺负。”妒舟咕哝道，“我知道白莫姐是为我好，但我着实有些承受不住。”

姜见凌一顿：“……是白姐在追你啊？”

作为刚被白莫拯救的人，姜见凌的立场有些动摇，手心手背都是友，这事儿不太好办。

她问道：“为什么要追你呀？”

“这事儿说来话长。”妒舟长叹了一口气，她翻到屋内坐下，喝了杯热豆浆。

“前两日，我来找白姐看病，刚巧遇到岚姐在帮忙加固拾刹的结界……”

桑岚的业余生活很简单，除了修炼就是帮结界充能，她就像充电宝一样不知疲倦。

在她的热心帮忙下，三地的生活环境越来越好，拾刹最近几日的绵绵细雨便是她的杰作。

拾刹妖族不拘小节，以往安全区布雨时，都是让河妖随便泼点水下来当冲凉，惹得大家叫苦连天。

她们还是更喜欢岚少的风格，岚少每次加固结界后，一连数月都气候宜人，在雨中睡觉也不怕感冒。

妒舟的故事很长，主要长在，她一谈起岚姐就滔滔不绝，换着花样赞颂了桑岚半小时，都还没切入正题。

姜见凌也发挥了重要的捧哏作用，毕竟，表扬她师娘，四舍五入就等于表扬她。

“哇！”

“噢！”

等到摄昀摄岳吃完早饭，来找百万姨姨的时候，妒舟终于讲到了加固结界的剧情，蛇小妹也火速加入气氛组，摇着可乐给数里之外的桑岚呐喊助威。

在貅武也加入气氛组后，姜见凌总算想起正事，她提醒道：“妒舟姐，看病呢，看病还没说。”

“哦，说来话长。”妒舟赶紧打住，开始叙述自己的悲惨遭遇，“白姐看到我之后，张口就是那五个字，‘怎么不好呢’。”

貅武浑身一抖，跟其余三妖一起，向妒舟投以无比同情的目光。

其中，摄昀摄岳的眼神最为炽热，她们跟砜川姐走得近，这些年来没少听砜川吐槽自己的发小。

白莫并不是生来就医术精湛。

在她学医的漫长岁月中，时不时也会遇到疑难杂症，妖族有个心照不宣的共识——不怕白姐不说话，就怕白姐说那句话。

白莫不开口，代表她胸有成竹，就像她之前为姜见凌治疗时那样。

白莫一开口，代表她暂时也不清楚病因，就像她千年前为砜川治疗时那样。

当年的砜川心思单纯，主动请缨，声称要担任小白鼠，为医学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她跟戈翼鹰打架时，故意被鹰姐咬掉了一只手，接着，就声势浩大地冲到白莫家里，让发小练练手。

这一练，就给她练出了十只手，砜川往人多的地方一站，连鲸察堂里的小偷都要甘拜下风。

白莫越治越苦恼，为了救回砜川，她跟砜川同吃同住，一得闲就皱着眉头，嘟嘟囔囔，用幽暗的眼神看着病患。

在被精神折磨一月后，砜川总算看到了曙光，不过，曙光并不是病治好了，而是白莫下山寻求机缘了。

十一只手vs积极治疗，当然是前者更好接受，砜川真诚觉得，习惯后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妒舟也不能接受后者。

在大别野入住的这几天，给她留下了毕生难忘的回忆。

今天是白莫去拾风轩采购的日子，妒舟果断把握良机逃了出来。

想到那令人如坐针毡的眼神，她再次长叹了一口气：“白姐一开口，我这心啊，顿时拔凉拔凉的。”

姜见凌同情地拍了拍妒舟，又再帮她倒了杯豆浆。

“那你是得了什么病呀？”

“脑袋出问题了。”妒舟指了指，“你们能看出来吗？”

众妖围着她看了片刻，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姜见凌疑惑道：“没看出来。”

“就知道你们看不出来，还是我阿姐厉害！”妒舟面露得意之色。

前些日子，她陪阿姐去繁世木狩孕，回来后没多久，阿姐就觉得她脑袋在慢慢变大。

寻常妖族头围在60cm左右，妒舟现在达到了70cm，考虑到有妖族喜欢顶着大脑袋维持原型，姜见凌她们也没把妒舟的异常当成异常。

“我阿姐心细如发，在我脑袋变成65cm时就发现了。”

此后，她们坚持每天测量，用数据说话。数据告诉她们，脑袋每天都会变大0.1cm，妒舟至今也有些费解。

“不会是狩到你脑袋里面去了吧？”姜见凌很快就想偏了。

“那哪儿能呢。”妒舟摇摇头，她当时离繁世木挺远的，也没打算现在养孩子。

更何况，妖族法力强大，孕期腹围跟平时无异，现在阿姐的肚子增幅比她脑袋小太多太多了。

她找邻家的医修看过，大家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一致认同她脑袋里没有胎儿。

多番求医未果后，妒舟便来了拾刹。只可惜，白莫也一头雾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每走一步，妒舟的心就更凉了一分。

“那也不能放弃治疗啊，万一以后一直变大怎么办？”姜见凌好心劝慰。

“反正不痛不痒，就这么凑合着吧。”妒舟破罐破摔。

姜见凌觉得不妥，还想再劝，妒舟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小人友，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不是你坐牢啊？”

“……好吧。”姜见凌摸摸鼻子。平心而论，她还是觉得积极治疗比较好。

人界医学的发展，离不开每一个“小题大做”的人，她们遇到哪里不舒服，都是直接冲进医院，没有默默忍受的习惯。

冲的人多了，研究员的效率也高了起来，比如筑昂杰安母药和盟捷调经药，便是在大家的督促下加速推进的。

但这里是妖界，妒舟也没有不舒服，姜见凌觉得自己应该尊重别妖的选择。

她催促道：“那你喝完这杯赶紧走吧，我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其余三妖点头如捣蒜，不过，在姜见凌和妒舟交谈期间，摄昀摄岳悄悄交换了个眼神，她们给砜川姐送了信，邀请她快点来看热闹。

砜川速度很快，桌上豆浆还剩半壶时，她就懒洋洋地晃进了健身房。

“这么热闹啊？”

妒舟看到砜川，发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叹，只有砜川，才能真正理解她现在的苦闷。

她情难自禁，再一次“说来话长”，向难姐难妹吐起了苦水。

“唉。”听完她的遭遇后，砜川也跟着一起叹气，“但是，你们现在比我当年好多了吧，不是还有快乐丸吗？”

白莫这些年来关照过很多妖，自然也注意到，有些妖被关照出了心理疾病，因此，她特意研制了快乐丸让当事妖服下。

“我确实挺快乐的。”妒舟指了指脸上的灿烂笑容，语气沧桑，“但我内心知道这样不行。”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朋友们，后会有期。”

说罢，她依依不舍地放好杯盏，朝大家告别。

妒舟不会为别妖停留，她要毅然决然地奔赴自己的道路，一路走来，她与藤蔓相伴，有朝云作陪，她在全力追寻属于自己的自由。

路上风光正好，妒舟顺着荆条从树屋下来，环顾四周的奇花异草，等此间事了，她就来拾刹小住，感受自然母亲的馈赠。

自然母亲带来了时大时小的跳跳草，天天玩火的霹雳树，挖坑不填的没理花，还有……双眼含笑的白莫姐？

妒舟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往树下看去，这不是她的幻觉！

她迅速在脑内过了一遍疑犯，最终锁定了那位来得最晚、笑得最让妖胆颤的不速之客。

“我劁，砜川！你居然出卖我！”妒舟扯着嗓子大吼。

砜川收好得逞的笑意，一脸疑惑地晃了出去，跟树下的妒舟对望：“什么出卖？我怎么听不懂呢？”

“放你爹的屁！”妒舟破口大骂，“你你你你你自己淋过雨，就想把别妖的伞撕烂！”

“撕什么伞？我们这儿不卖伞吧。”白莫回想了一下，大家都挺爱淋雨的。

她拍拍妒舟的肩：“我们回家吧，再想想别的疗法。”

“我不。”妒舟梗着脖子，“我有心病，再治就要完蛋。”

在拾刹众妖还在吃早饭的时间，树屋周围的场面已经变得十分混乱。

医生和病患拉拉扯扯，砜川幸灾乐祸，貅武和小妹们嗑着瓜子看热闹，还不忘给乐子妖现场直播，只有姜见凌心系碰碰艇，心系妒舟。

姜见凌赶紧顺着荆条下来，帮忙和稀泥。

一方面，她觉得妒舟不能讳疾忌医，早早放弃治疗，另一方面，她也认为白姐该给别妖留点空间，别盯那么紧。

迎着姜见凌真挚的目光，白莫难得开始反思了起来。

她有好些年没遇到过棘手难题，那天看到妒舟后，仿佛全身的细胞都被唤醒了，她在极度兴奋之下，一时没能照顾到患者的情绪。

这是白莫作为医生的失职。

在深刻反思后，白莫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根源。盯病患没有错，她错就错在盯得太明显，等回去后应该换个法子。

当然，当务之急是先把妒舟诓回去。

“不如这样，”她思索片刻，开口道，“我只在吃饭的时候盯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