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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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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话呀。”

梁晴等了许久,可成嚣一直闷声不响,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催促了一声。

思绪回笼,成嚣缓缓睁开眼睛,仰着脑袋盯着刷白的天花板望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回道:“说什么?”

“我爸到底怎么得罪他们了?”梁晴始终耿耿于怀,既然眼下成嚣好不容易松了口,她就一定要问出个一清二楚。

成嚣缓缓侧目看过来,对上梁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老话都说女儿偏像父亲,确实不假。

梁晴那双眼睛真的很像梁山,尤其是瞪着你看,带着不解和怒气的时候,就更像了。

坚定,认真,不甘,执着,愤怒……

所有的情绪全都装在那双眼睛里,摊开来明明白白给你看。

“他没有得罪他们。”成嚣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

梁山神色一变,脸上晃过一闪而过的惊讶,“那是为什么?”

她眼睛里的急切盖过了她的声音,几乎快溢出来了。

成嚣别开眼,“你别问了。”

“到底是为什么你告诉我啊!我爸没有得罪他们,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找上我?”梁晴紧紧盯着他,“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把我蒙在鼓里?我是他的女儿,难道我连知道的权利都不配拥有吗?”

“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其实压根就没考虑过我爸的感受!”

高二那年,杨佳佳的风波还没掀起来的时候,她父母第一时间就给杨佳佳办了休学,不到一个月,全家都办理好出国手续,迁移到欧洲定居生活。

梁晴没有想到,去医院看杨佳佳的那一回,居然是临别前的最后一面。等她放月假去杨佳佳家的时候,杨佳佳家已经空无一人。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和她告别,说一声再见。

那段时间的梁晴每晚都睡不着觉,哪怕睡着了也根本睡不踏实,哪怕天已经黑透了她都还不敢合上眼,因为只要她一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杨佳佳躺在病床上的模样。苍白削瘦的脸庞,怨恨不甘的眼睛,还有气到发抖的嘴唇。

“你也跟他们一样坏,你也是帮凶!”

“这个世界烂透了,你也是,烂人一个。”

杨佳佳的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声比一声凄厉。

梁晴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就陷入无尽的自责里,她觉得自己没有把杨佳佳保护好。但凡她的警惕性再高一点,或者干脆强硬地把杨佳佳从那个地方拉走,结果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呢?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

梁晴也根本就做不了什么。

只能在每个夜晚被无穷无尽的懊悔和愧疚吞噬。

夜里睡不好觉,梁晴白天上课也渐渐变得心不在焉,原本稳定的成绩直线下降,惨不忍睹。她压根就不在学习的状态被几个任课老师看在眼里,他们前后都跟班主任反映了这个学生的问题。

班主任自然也观察到了梁晴的不对劲,私下里找她谈了几次话,尝试开导她,却发现还是无济于事。

梁晴听不进去任何话,也对一切事都提不起劲,每天依旧过得浑浑噩噩的。

仅一个星期,梁晴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巴掌大的脸上本就没多少肉,这下连颧骨都凹了出来,加之她眼底下那俩个深黑眼圈,活像个痨病鬼一样。

高二是关键的时间节点,梁晴平时是什么样的学习状态班主任心里头门清儿,这个学生人很聪明,又很刻苦,知识学得快,吃进肚里的同时还能举一反三,而且她语数英这三个大科目相对持平,几乎没有什么短板,所以几次月考的成绩都是稳打稳扎地往上走的。

班主任不想一个好苗子就这么荒废了,几次劝导无果,就联系了梁晴家长,在电话里简单说明了一下梁晴近期的情况。

杨巧珍在第二天赶来了学校,二话不说就在办公室里给了梁晴一耳光,痛心地说:“梁晴,你太让我失望了!”

梁晴的脸偏向右边,她抬手捂住脸,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办公室的老师对这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怪,朝她们母女瞥了一眼,然后就忙活自己手头上的事。

班主任没想到杨巧珍情绪会这么激动,连原因都不问一下就直接动手了。

他赶忙上前打圆场,放缓语气对陈巧珍说:“可能是梁晴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我们还是要给她一点时间,让她——”

杨巧珍抬手打断班主任的话,她盯着低着头不说话的女儿,质问的话如炸雷一般响彻整间办公室:“梁晴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你以为高考是过家家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在任性什么?你有资格任性么?我把你送学校是要你好好学习,不是让你跟别人学叛逆那一套的!”

每一句问话都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和失望。

梁晴的下巴抵着胸骨,始终没说话。

班主任没想到把梁晴的家长请到学校来会是这种情景。

他观察到梁晴平时的情绪还挺平静的,她也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跟人吵起来的孩子,他以为梁晴这种沉稳的性格是受到家庭氛围的熏陶,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一时之间,办公室一片阙静,有几个正在批改试卷的女老师频频看过来好几眼。

班主任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他暗自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张了张嘴,正准备把腹中打好的草稿说出来,杨巧珍又抢在他前面开了口,她看着梁晴问道:“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梁晴的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杨巧珍盯着梁晴看了几秒,长吁一口气,才转头看向有点无措的班主任,客气地说:“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班主任对杨巧珍的变脸速度之快感到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扬起嘴角,笑着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梁晴一直都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平时学习也很用功……”班主任把梁晴这学期的实际学习情况跟杨巧珍陈述了一遍,最后苦口婆心地劝说,“不过我们作为长辈也需要学习如何跟孩子交流,有问题咱们就及时解决,好好跟孩子沟通,其实她都能听明白的。”

本来其实他是不方便介入梁晴的家事的,只是他知道梁晴近段时间的成绩下滑是莫名的消沉情绪引起的,他担心杨巧珍不分青红皂白的动手行为会让梁晴的情绪更加低落,陷入死循环,才刻意跟杨巧珍强调了最后那几句话。

他深知一点:学生的成绩固然很重要,可他们的心理健康更重要。

心理问题归根结底还是跟个人的情绪调节有关。

学习成绩下滑还能挽救,可一旦心理出现问题,那就难办了。尤其高中生承受的压力不仅仅来自于学习这一方面,还有父母望子成龙的期望和多种外界因素。

一个学生的成绩突然下滑,家长在究其原因的时候往往最容易忽视孩子的情绪和心理问题,但心理问题对处于成长阶段的青少年来说,其实是不容忽视的。

轻则抑郁,重则自戕。

杨巧珍听到班主任说的话,愣了一下才听懂了班主任话里的意思,她下意识转头看向那道站在墙边一动不动的人影。

梁晴始终低着头,杨巧珍看不清她的表情。

杨巧珍收回眼,余光却瞄到一旁梁晴的脚尖转了个方向,杨巧珍抬眼看见梁晴慢慢侧过身来,冲着自己和班主任这边的方向,才堪堪站定,腰就跟着头一起低了下去。

杨巧珍将这一幕收进眼里,原本闷得发慌的心口钝钝地疼了起来。

梁晴对着他们鞠躬,一字一顿,认真地说:“对不起,这段时间是我不懂事了。我会好好学习的,你们放心吧。”

梁晴如她承诺的那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像上了发条似的拼命学习,一天24个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她全用在看书做题写试卷上。

人只要忙起来,就没空去想那些令人难过的事了。

果不其然,她的成绩犹如过山车一般,跨过谷底阶段,毅然往上一飞冲天。

期中的模拟考试结果出来,梁晴总成绩直接从班里的第36名奔到了前5。

班主任欣喜于梁晴的改变,可又发觉梁晴这股劲用得有些过于猛了,他觉得梁晴此时的状态好像变成了是一根绷得十分紧的绳子,稍有不慎,就会断成两半。

一个月后,梁晴又忽然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拐过楼梯口,穿过长长的走廊的时候,梁晴的右眼皮突然连跳了好几下,像是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预感。

到了办公室门口,班主任冲她招手,梁晴走过去。

班主任把座机电话的听筒递给梁晴,告诉她:“你妈打来的电话,说有要紧事跟你说。”

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梁晴接过听筒,放到耳朵边,嘴唇对着话筒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电话那端的杨巧珍说了一句什么,犹如一记晴天霹雳砸在梁晴的心上。

梁晴手捏着听筒,张开嘴,嗓子却跟失声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电话里杨巧珍还在说些什么,梁晴一句都听不清了。

班主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到梁晴愣怔的神色,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梁晴?”班主任见她还是没反应,就喊了一声。

梁晴的眼睛闪了一下,然后慢慢移过去,定在班主任那张平和的脸上,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

电话那一头的杨巧珍没听见这边的声音,呼唤的音量提高了一些。班主任看了梁晴一眼,见她还是没反应,就拿过梁晴手里的听筒,对着那一段说:“梁晴妈妈……您说……”

梁晴站在那里,心好像也随着手里消失的听筒一样空了。

班主任接起电话,听着那边的人说了几句,他的神色肃然一顿,等杨巧珍说完话,才回道:“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班主任把听筒放回座机,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顿了几分钟,才对梁晴说:“你妈已经给你请好假了,你先回去看看吧。”

梁晴低低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梁晴……”班主任喊住她,梁晴脚步一顿,停在门口,回头看过来,班主任直视她眼里的荒芜一片,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记住一点,万事朝前看。”

梁晴看着他,又不像是在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梁晴赶到家门口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山,昏黄的余晖洒进楼道里,照在她的脸上,像是留恋,也像是告别。

梁晴缓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忍住鼻尖的酸意,她仰起头,克制地闭上眼睛。

令人奇怪地是,梁晴一点也不想哭,眼睛始终是干涩的,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总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

斜阳把梁晴的身影照在地上,微弱的光芒托住她纤细的脖颈,有如呵护一株易碎的花枝。

他随着落下的夕阳一起远去了。

太阳仍然会重新升起,可是他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以后每一次太阳升起的日子里,她都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推开门回到家,杨巧珍还是和平常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一角,她正用软毛刷扫刷沙发垫上的印迹,听见门口的动静,转头看过来,恰好与梁晴四目相对。

梁晴从来没有觉得家里这么静过。

明明家里所有的陈设都没有任何变化,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回来了?”杨巧珍面色平静,手里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刷了起来。

“恩。”梁晴慢慢走过去,她的目光落在沾了水的沙发垫上,被水沾湿的那一块布料是梁山在家抽烟时不小心烫出的焦痕。

这块米棕色的沙发垫是杨巧珍最喜欢的布料,她之前总念叨,要把这块烟烫出的口子洗干净,却总是忘记,一直放着没管。

“过来给你爸磕个头,也算是见过他最后一面了。”杨巧珍说。

梁晴视线移向矮几上四四方方的木质盒子,木盒的外面没有花纹装饰,看着很朴素。就这么一个普通而简单的小盒子,把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装在了里面。

回来之前的路上,梁晴有很多话想问,可当她对上杨巧珍那双苍老的眼睛,就什么话都问不出口了。

她跪下双膝,朝着木盒磕了三个响头。

从前家里是她和妈妈两个人,以后也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了。

太阳不会因为谁的消散而休止,时间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停歇,世界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崩塌。

日子还是得照常继续过下去,过不下去也得熬过去。

再次回到学校的梁晴,更加发奋地努力学习,不分昼夜,连老师和同学都感到十分意外。

在梁晴尚未完全成熟的年纪却已经被迫学会如何面对别离这个课题的时候,梁山生前的事迹不知为何被翻出来,登上了当地的报纸,报纸上没有刊登出他的照片,但其中的文字,有如一把利刃,大有划纸破釜之势。

报道的全篇内容控诉梁山因屈服于金钱的诱惑,而成了涉黑涉恶的叛徒,他早就忘了自己为人民服务的初心,不配做一名警察。其形容之辛辣,措辞之激烈,都直逼梁山的脊骨。

梁晴看到那篇报道的时候,很不可置信,她无法想象那些报社编辑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话去污蔑一个已故警察的清白。

梁山的死因不详,还在尸骨未寒之时,被泼上一辈子都难以辩白的脏水。

更何况,他的一辈子都已经没了。

为什么?

凭什么?

梁晴想不通,她跑到报社去要问个清楚,却被拒之门外,得到的仅是一句无可奉告。

她不死心,整个寒假几乎每天都去报社蹲点,时间一长,门卫见到她都无奈了,他私底下透露给她:“小姑娘,他们都是照上面的意思办事的,问就是不能说,你跑错地方了。”

梁晴听得一知半解的,却明白了这里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转念一想,隔天梁给丁云晖打了电话,说想去他家写作业,丁云晖自然一口答应,到了丁云晖家里,却没有见到丁立国,她状似随意地跟丁云晖问了一句丁立国的去向,丁云晖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

丁立国一直都很忙,忙得脚不沾地,难得回家。

梁晴便隔三差五打着写作业的借口去丁云晖家,终于在年关的前几天,等到了丁立国。

丁云晖在楼上打电竞游戏。

梁晴听见楼下的动静,假装去楼下找水喝。

丁立国进门见到梁晴的那一刻,微微愣了一下,随而笑着问:“小晴?你来找云晖玩啊?”

梁晴看着丁立国,摇摇头,说:“丁叔叔,我来找你的。”

丁立国有些惊讶:“找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梁晴直接说:“我爸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立国皱起眉,“怎么了?”

梁晴直直地盯着他,“我爸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报社那些人要那样报道我爸的事?”

丁立国神情一变,说:“这不是你们小孩能掺和的事。”

“我现在不是小孩了!”梁晴提高嗓门喊了一声。

这一喊,惊动了楼上的丁云晖,他停了手里的游戏,跑下楼来,见到丁立国,“爸,你回来啦?”

丁立国没应声,他看了梁晴一眼,梁晴一直紧紧盯着他。

丁云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你的确不是小孩了,可你的心智还不够成熟。”丁云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小晴,你现在处于高中非常重要的时期,一切要以学业为重,这些事也不是你该管的事,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你和你妈两个人生活上要有什么难处,尽管向我开口。”

梁晴眨了眨眼睛,每眨一次,眼里的光就暗下去一分。

丁立国说:“能帮的我一定会帮。”

这番话丁立国谁都提到了,就是没有提梁山,他们是多年的战友,现在却好像连提一声名字都是忌讳,好像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丁云晖听得云里雾里,他看了一眼梁晴,又转头看向丁立国,忍不住问道:“爸,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丁立国瞥了儿子一眼,然后看向梁晴,“你们要真有困难,一定要告诉我。”

“不用了。”梁晴扯了扯嘴角,摇着头,往后退了几步,“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回去了。”

说完没等他们什么反应,她就跑出去了。

梁晴还没跑出这片别墅区的时候,天空就落下来密密麻麻的雨点,彻底将她从头到尾,淋了个湿透。

窗外的雨又下起来了,稀里哗啦,无休无尽。

梁晴闭了闭眼睛,伴随着雨声低声说:“从始至终,我都不信我爸像他们报道的那样。”

成嚣手里燃尽的烟灰掉落一截,听见她说:“可是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过一句话。”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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